岁末,申少扬收到一张不同寻常的请柬。
收到请柬的时候,他人在莽苍山脉,手里紧紧攥着剑,正与一只金丹后期的大妖兽对峙,心神绷到极致,周围风吹草动都印在他心上。
就在这箭在弦上的时刻,轻轻的一声风吟,一封书信盈满月光,从天而降,落在他的眼前。
他和妖兽都没动。
一人一兽保持着原先戒备的姿势,呆呆地望着那封天外飞来的信。
皎洁的月光包裹着那封信,比天上的月亮还要清澈,没有人去碰它,它自己轻轻地摊开了,摆在他的面前。
“岁穷月尽,挨年近晚,旧岁将除,新岁将至。”
“除月三十,于云霄之上、知妄宫中,私设嘉宴,广邀五域朋僚,共守清宵,会饮一快。”
“笺札为凭,见字如晤,山海知妄曲砚浓漫笔。”
申少扬瞪大眼睛
这是曲仙君送来的请柬仙君要在知妄宫设下除岁宴
他立刻疯狂回忆起今天究竟是个哪一天,但作为一名岁尽不知年的修仙者,他往莽苍山脉里一钻就是三年,早就把时间给记混了,一时间根本分不清除夕究竟是三天后,还是四天后。
从莽苍山脉到山海域,最快也要三天半
申少扬猛然直起身。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那封信,在妖兽铜铃一样大的眼睛瞪视下,一溜烟地跑了
“不好意思”他一边跑一边大喊,“我这回赶时间”
“果然,你们也收到请帖了。”
船舱内,玄黄道袍的少女摊开手,露出掌心的那封月光包裹的信笺,神情板正认真,“现在可以确定,仙君给我们四个人都发了请柬,邀请我们去知妄宫吃年夜饭。”
申少扬是在银脊舰船上遇见朋友们的。
祝灵犀收到请柬的时候,正在上清宗画符。
“那你的运气可真不错啊。”申少扬说,“你收到请柬的时机恰当,不会出什么事,我的运气就不太好,我差一点被妖兽偷袭。”
祝灵犀瞥了他一眼,语气清凌凌,“我是在画符,但不是在静室里独自画符。”
申少扬摸不着头脑,“那你是在哪里画的”
“我在上清宗的早课上画符。”祝灵犀说,“那日轮到我去给新入门的师弟师妹讲符箓基础课,我正在给他们示范如何画符。”
画到最为关键之处,请柬来了,她笔一顿,符箓便毁了。
新进弟子私下中画符从无败绩的祝灵犀师姐,迎来传道授课以来的首败,而且画的还不是什么高深符箓,而是一枚筑基修士都能画成的辟邪符。
第一次当众示范却失败,竟然是贡献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祝灵犀也有点郁闷,好在这和仙君的宴请一比,不过是件小事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登门吃年夜饭,是不能空着手去的。”小符神很严肃地说。
大家悚然一惊。
他们谁都没有准备年礼。
大家面面相觑这样仓促,他们能给仙君准备什么年礼呢
“要不然这样吧,我替大家一起送,”富泱说,“仙君往后二十年的云靴,我都包下了。”
连性格腼腆的戚枫都对他露出无语的表情这究竟是送给仙君礼物,还是去向仙君讨要礼物谁不知道富泱的硬底云靴生意全靠贴着曲仙君的名气卖向五域
这么一个四方盟的朋友,实在是太精了。
“曲仙君什么都不缺,她才是五域四溟最富有的人。”祝灵犀说,“我们能送的只有心意。”
这个问题就挺严肃的,一不小心就变成没有心意的人了,大家坐直了,围在桌边等祝灵犀的主意。
“天材异宝对仙君来说,都是外物,唯有情谊才最宝贵。”
知妄宫里,卫芳衡忙到一个人想分成两半。
“不用这么紧张,随便弄点吃的就行了。”曲砚浓宽慰她,“反正知妄宫的东西,再难吃也没有人会说不好的。”
这也许算不上宽慰,而是一个心酸的事实,毕竟与之相对的是,就算所有客人都交口称赞,也很大可能不是真心的。
“这是知妄宫千年来第一次宴会”卫芳衡瞪大眼睛看曲砚浓,气势很足,“怎么能怠慢”
这时候曲砚浓往往不敢和卫芳衡争锋,大管家对知妄宫有超强的责任感,最好不要自找麻烦。
“虽然修士们不过除岁,但我相信,从今天开始,五域修士会多出这个习惯的”卫芳衡说,“知妄宫今天的每个细节,都会变成往后五域除岁的惯例。”
所以,为了这个惯例,大管家风风火火地去忙了。
门廊后的阴影忽然扭曲起来,转眼化作一个高大英挺的身影。
“小芳总是这么焦虑。”曲砚浓对阴影幻化成的身影说。
“卫芳衡崇敬你,想要把你的事都做到最好。”卫朝荣语气平易,陈述般说,“她这样的性格,才能将你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落实。”
曲砚浓摊了摊手。
“申少扬说他们给你准备了年礼。”卫朝荣说。
曲砚浓懒洋洋地说,“没有人敢空着手来参加我的宴会,每个人都带了年礼。”
但每一件年礼对她来说,都算不上珍奇,最后的结局多半是由卫芳衡拆开整理,递给她一张清单阅目。
“他们应该没有送你天材异宝。”卫朝荣说,“不会是那些对普通修士有益、但对你来说烂大街的东西。”
曲砚浓来了兴趣,年礼都被卫芳衡收在一起,按理说要晚些才能打开,但整个知妄宫都是她的,她决定现在就摸过去。
那道英挺身影又重新幻化为角落里的黑影,隐匿而不起眼,跟随她的裙裾越过回廊。
“看清楚里面是什么菜了吗”
后院的门廊里,依次扒着两道身影,小声嘀咕,“应该是百
年份的海蚌肉,具体多少年的不清楚,每一份都有明珠装饰,仙君真是大手笔。”
申少扬很狐疑地吸了吸鼻子,“我闻着怎么不像是海鲜味呢”
富泱很笃定,“就是海蚌肉,还有一道煎雪白芋,太甜了,盖住了海蚌肉的味道。”
申少扬确实闻到一股清甜的味道,忍不住地点头,“哎哎,那还有什么我忍不住来,你再看看”
曲砚浓唇角微翘,缓步从他们身后走过,没有一点声息,即使警醒如这两人,也根本没察觉到一点动静。
她绕进库房,顺着卫芳衡登记的名册,找到了申少扬四人合伙送上的年礼。
一枚构思精巧的符文。
灵力很微弱,普通金丹修士都能画出来,符纸也很普通,看上去没什么稀奇的地方,这才因此显得更加稀奇曲砚浓相信这世上不会有人试图用简陋而拙劣的东西来送给她。
她伸出手,在符纸上轻轻敲了敲。
符纸没有一点动静。
如果用灵力强行破解,这张符纸甚至挺不过她一个心念,但那也就意味着符文中隐藏的信息也随之销毁。
这类符文一般都设有一个开启词,只要找到开启词就能解开其中的信息。
曲砚浓试了那四个人的名字,但都没有结果。
“卫朝荣。”她尝试。
符文依然不变。
“夏枕玉。”她又试。
符文还是没有反应。
她又从季颂危试到卫芳衡,从知妄宫试到恭贺新禧,但全都没有结果,这四个小修士设下的迷局好像真的很没有条理,一点也不像是想要让收到礼物的人破解的样子。
“你还有一个人没有试过。”卫朝荣说。
曲砚浓看向他,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唯一一个有资格被你提及、作为谜底的人。”卫朝荣说。
这个哑谜,曲砚浓居然听懂了,可能卫朝荣的哑谜和别人的不一样,天生就是为了让她听懂而设的。
她望向手里的符文,顿了一下,很漫不经心地说,“曲砚浓。”
轻微的灵光散开,符文扭曲了一瞬,幻化成一条常见的符文丝带,上面往往带有祝福语。
这只符文丝带也不例外。
曲砚浓有些好奇他们究竟会留下什么样的祝福语是祝愿她神通盖世,还是威严万古这些她都已拥有,已不稀奇。
在繁复的吉祥纹中,只绣有一段精美的字样
“但愿人长久。”
无论寒暑、无论春秋、无论何年何月何日,都愿人长久,共度每一朝。
曲砚浓的唇角微微勾起。
“恭贺新禧。”卫朝荣忽然说。
“还没到新岁。”曲砚浓有点好笑。
“我知道。”卫朝荣说,“但我不怕早,只怕迟。”
他永远要早一点说。
早一点说,就早一点拥有。
往后的年年岁岁,都要早早拥有。
云霄的风带着淡淡的烟火气吹进庭院,小修士们大惊小怪的欢笑一时高一时低,撞进风里,而这角落里,新岁未至,有人已除旧岁。
曲砚浓微微地笑了起来。
“恭贺新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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