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崔氏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从进门到现在,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却又瞬间带了些许悲凉来:“倒是那个新入门的姐妹,被我给害了。”
“那柳妹妹命不好,可是不能怪嫂嫂。”
许华浓也跟着劝了一会儿,崔氏又坐了一会儿,突然听见外头的丫鬟来报,说是老夫人有情。
老夫人?
眼目转了一圈,落到对面脸上还带着悲凉的女人的脸上,许华浓只觉得心里一阵发紧。
她被骗了。
她一直都以为,像是崔氏这样的人,应该是个胸无点墨小肚鸡肠的女人,否则怎么能做出来那么多龌龊事儿呢?
可是偏生,她就是个天生的戏子,每一个表情,都真挚到了极点。
崔氏方才一直赖着不肯走,就是因为一会儿,老太太就会听说事情的所有始末,然后来召见她。
可是事情是发生在三房的主院里的,许华浓也躲不掉,也要跟着走一趟,而到了老太太哪儿,崔氏只要一闭眼睛跳着脚直接开骂就是了——她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么?
如果她不这样了,才反倒是惊人的。
而真正要将所有事情都解释清楚的,却是她许华浓!
到时候不管有什么黑锅,都可以顺势拉上她,所以,为了避免这些,许华浓就要从头至尾的,护着崔氏,抹黑容武!
崔氏这好深的心机!
越不像是玩弄心眼的人,背后捅起刀子来反而越出其不意,越能得到效果。
“好,我们马上就到。”
许华浓回了一句那小丫鬟,转而面带深意的冲着崔氏笑道:“二嫂嫂也莫要伤心了,一道儿去寻了母亲吧,可是莫要让母亲久等了。”
崔氏大抵是看出了许华浓眼底的笑,只是没反驳,一道儿随她起来,还若有若无的瞥了一眼那来上门叫她们的小丫鬟。
这小丫鬟看着年岁不大,但是却是一副很乖顺的样子,崔氏瞥了两眼,突然问:“怎得没瞧见八月?是跟老祖宗身前伺候呢么?”
八月是老祖宗最喜欢的丫鬟,平素里都是留在身边的,没个人的时候,八月跟老祖宗就好像是真的祖孙似的,老祖宗岁数大了,也没有个人时常陪在身边,所以老祖宗对于八月分外宠爱。
很多时候,八月甚至都和姑娘没有什么区别。
“八月?”
那小丫鬟听见者名字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垂下了脸来:“奴婢没听过什么八月的,老祖宗身边没这个人呢,奴婢是新调来的。”
顿了顿,那丫鬟补充:“以前在奴婢这个位置上做活的丫鬟,说是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被老祖宗打了十几大板,直接给丢出府了,现在也不知道是在哪儿呢。”
一听这消息,崔氏都愣了一下。
说起来,倒是有些日子没看见过八月了。
难不成,老祖宗还真舍得将八月给打杀出府?平素里看那八月也是个老实谨慎的,怎么还招惹了老祖宗了呢?
又能是什么事儿,让那个平素里小肚鸡肠但是手段并不狠辣的老太太下这样的狠手?
这话到肚子里转了一圈儿又转回去了,崔氏一道儿跟着那丫鬟走,大概是顾及到许华浓还在后头,并没有去问那丫鬟什么话。
她从头至尾都没有再和许华浓说过话了,甚至偶尔转头去看她,都会立刻转过去目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算计许华浓那一下。
一道儿走去了老太太哪里的时候,许华浓还有心想要试探几下崔氏,奈何崔氏并不理睬她,她也就不去贴这个冷脸了。
前头带路的丫鬟一路上走得不快,只是偶尔会回头低声催促一下,许华浓思伏在三,都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可是偏生还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也不知道那个容武为什么在跑路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去了她的三房。
好容易到了老太太的主院里,还没等屋,就听见里头一阵哭号,是男人的声音,声嘶力竭,还有些许东西滚落到地上的声音。
容武已经到了前院告状吗?
许华浓心惊了一下,忐忑不安的在门口等,结果等了将近几刻钟,都没有人来唤他们进去。
正是疑惑的时候,旁边的崔氏突然柳眉倒竖,直接就横冲了进去。
许华浓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有些心惊,但是反应过来的时候又觉得正常,这不就应该是崔氏的出场方式么?若是她不这样鲁莽冲撞,一会儿又怎么将所有的事儿都推到自己得头上解释?
不过,她可不敢像是崔氏这样横冲直撞。
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里面已经传出来了一阵吵闹声,还有崔氏的骂街声,果然就有丫鬟出来迎她了。
许华浓到没有拿捏,只是盯着里面,皱眉轻叹:“里头这是翻天了么?”
那小丫鬟是讨好许华浓的,谁人不知三房三夫人的脾气秉性是极好的?立刻就凑过来小心的赔笑:“倒也不是翻天,只是二夫人在里头甩脸子呢,二夫人总是这般的,三夫人也不必介怀。”
好么,倒也是个凶名在外的。
才是一进了内门,果然就看到一片凌乱,崔氏站在那儿又哭又骂又跳脚,二爷倒在一副临时的软榻上,腿上被草草的包扎了一下,看着就是血肉模糊骇人的紧,看这样子,这条腿这辈子就是废了。
老太太面容清冷得坐在那儿,身上裹着华贵的绛紫色的裘衣,抬头的时候,带着一片冷意,让一直在撒泼的崔氏都跟着哆嗦了一下,没敢在说话。
“老二,你在老三的院儿里,做了什么?”
老太太说话有些气若游丝,可是盯着容武的时候,眼底里酝酿的微光却又让人觉得瘆人,不敢接着看。
许华浓此刻已经微微垂下了头颅,丝毫不敢上来表露什么心思。
她只是在此刻隐约觉得,自己原先觉得是一滩烂泥的容府,在背地里有很多很多猫腻,多的可以将她直接吞吃入腹,不见踪影。
如果她毫无察觉,那可能,她就是下一个容武。
不过,应该比容武还要惨一些就是了。
毕竟,容武还是堂堂的容家二爷,无人可以替代,她不过就是一个主母,随时,都可以有人补充她的位置。
如果容瑾也同意的话。
一想到那眉眼晴朗的男子,许华浓只觉得浑身都轻了几分。
似乎也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了。
却听到容武的哭号:“娘亲,儿子的腿啊!儿子这辈子完了!儿子这辈子都不可能站起来了!”
说着,容武的手握成拳,狠狠的砸在自己的大腿上,却不敢碰触自己膝盖上的伤,倒是因为疼痛,有些泪眼模糊。
嗓子都嚎哑了,但是上头坐着的老太太只是略微掀了掀眼皮。
“你个混账玩意,就敢跟娘说你的腿被打折了,你怎么不敢跟母亲说,你用匕首抵着人家新入门的姨娘,然后要杀人呢?”
一听到这话,一直在嘶喊的容武顿时哑了火,却也不甘心,就咬着牙硬生生的哭号:“娘嘞,我这辈子都完了啊,我要一辈子躺在床上了啊!我还不如死了,我还不如死了啊!”
老太太此刻抬起了眼眸,浑浊的眼里似乎夹杂着一点隐约的情绪,看不太分明,许华浓也没有抬头去仔细看,只是盘算着自个儿一会儿该怎么说。
是明哲保身,还是护着崔氏?
这一次崔氏闹得太大了,这一棍子打下去,虽然说容武这辈子也废了,但是也好歹是容府的二当家,不是那么随便就能掩盖过去的。
况且,一旦来了有经验的大夫,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伤不可能是无意之间被打破的,到时候真要追究起来,如果那是个忠仆,那估计人家会保住崔氏,力抗下这后果,只说是自己一不小心打得,咬住了这个,崔氏再从中周旋,这护卫也不能落得太惨。
顶多就是被侯府赶出去,挨了家法罢了,但是有崔氏护着,日后走了也有崔氏照拂,惨不到哪里去的。
但是若是那护卫被人收买了,或者不敢抗下这事情,直接说是崔氏指示的,怕是崔氏后半辈子也完了。
纵然崔氏家中财力深厚,纵然她平素里在容府喊打喊杀一般人都治不住她,也不可能让她那么轻松了去!
因为她触碰的,是整个世间女子的禁忌,有道是三纲五常,寻常女子都是不敢和自家男人大声说话,唯恐怕惹了男人的逆鳞来。
崔氏在容家独大,那是因为容武自个儿荒废度日,整日莺莺燕燕不思进取,所以才让崔氏有了依仗,又因为她家中财力雄厚,而侯府底下的产业随着老侯爷的落日,也就渐渐有些萎靡,所以崔氏才这般嚣张。
“吾儿崔氏?”
却突然听到上头的老太太眉头一皱,垂下了头颅来,轻轻一叹气,分外悲凉。
崔氏原本正在破口大骂,突然被老太太这么一叫,不由得顿了一下,然后抬头去看那老太太,却看到老太太衰败的脸来。
说是心痛应该不至于,但是崔氏也住了嘴,这老太太好歹也是她的长辈,每日瞧见也多少觉得有些感伤。
生老病死,原本老太体的身子骨就不好,偏生他们这一帮小辈,闹起来也不知道天高地厚。
可是这个时候了谁还能管什么天高地厚呢?
崔氏恨二爷恨得牙都痒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