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什么香水,也不曾有什么熏香的荷包挂在身上,不过在张守仁身后和身前忙碌着的林云娘身上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处子幽香吧……
这年头做衣服可没有什么捷径可寻,用木尺量好肩膀,胸围,身高,林云娘的眼神里也满是紧张之色。
成亲之前,女方给男方做身衣服也是浮山这里的风俗,没有进门,婆家就能明白未来的新媳妇的针线和女红活计已经有什么样的水平,要是平时不努力学习或是多实践,女孩子到这个时候,恐怕就会后悔把以前的岁月给抛荒了,临时捉起来的针线,怎么能和一年到头苦练出来的水平相比?
林云娘应该没有懒姑娘的那种困惑,据张守仁所知,林家的针线活早就是这小姑娘接下来了,大大小小的活计,早就落在这姑娘一个人头上。
林文远早年当货郎,现在是亲丁小旗,媳妇带孩子操持家务,老两口在海边煮盐,所以家里的活计,这个女孩子不仅摸的早,而且早就捻熟,现在的紧张,应该是和对自己针线活的不自信无关,而是来自张守仁和他身上淡淡的汗臭味道……
“衣服脏成这样也不脱下来洗洗……”
“这里有个破洞……唉,要是有时间帮你补补就好了。”
“晚上你怎么也不在家吃饭?害我白跑了几次!”
一边量着身形,女孩儿就是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淡淡的香气和头发梢不停的摩擦着张守仁的鼻尖,这一瞬间,他突然有一种想禽兽一把的冲动……
不过不成,还有四个女孩子,眼神灼灼,正看向这年轻幸福的一对。
要是真有什么不妥当的举动,虽然两人已经等于是夫妻,但还是会被传为笑谈的。
“好啦。”
量完了身体再量脚,张守仁的一双大脚也是叫女孩子吃了一惊。不过好歹是把全部活计做了下来,而且时辰也是不早,林云娘微微一笑,漂亮的鼻子皱成一团,显的十分可爱。
“我走啦,等衣服和鞋子做好了,会叫人送过来的。”
“你自己也不必太劳累,其实衣服可以请人做。”
“这是什么话嘛,我不做给别人做,传出去,脸往哪里搁!”
“好了,那只是要辛苦你了。”
“不说了,我得走了。”
现在是四月,等到九月结婚成亲还有五个月,不过这几个月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可能是一次也没有了。
可想而知,这女孩子离开之后,带着一头脑的尺寸,将来的日子里,正好可以用给他做衣服来打发时间。
和小姐妹聊天玩耍的时候,手上的活计也是不会停,一直到快成亲前把衣物送过来时的时候为止。
“唉,我送送你吧。”
张守仁想留她再坐一会儿,但考虑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这种想法。
毕竟是没过门的媳妇,留下来多坐一会儿,明天在堡里就成了笑谈,对自己上位者的身份来说,是一种无形的损坏。
上位者可以亲切温和,可以叫下属信赖,但绝不能出笑话。
甚至可以神话,可以极端,但不能叫别人觉得,他也只是个普通人。
这个代价,张守仁付不起。
他的脑海里有一片黑云压顶,任何时候,只要一想到未来的血海,他就会自觉的把一些不该有的情绪和想法给小心翼翼的收回来……哪怕是伤害到自己或别人。
在目前这个阶段,他没有任何敢放纵自己的理由!
“好吧,我们走了。”
心上人和未来的夫君没有挽留的意思,这叫林云娘小小的心灵受到了冒犯和创伤。回转过头,她轻轻咬住嘴唇,招呼着小姐妹们一起离开。
官厅外头的风很大,晚间的海风也很冷,不过似乎也没有小姑娘的心思冷……他就这么一直淡淡的,似乎心里有她,又似乎心里没她?
虽说给未来夫君做衣服是每个女孩的义务,但不一定要亲自上门来量,今天过来,虽然是带着这么多姐妹,也是自己给父母哼哼了好几天,又是因为大哥的支持,加上未来夫君在堡中的地位,这才得了父母的同意,自己过来的同时,还惊动了不少人家,这个时候,没成亲的女孩子晚上出来,就算几个人一起,家里还能不派人接送?
现在这会子,百户官厅外头,各家的老子娘或是大哥二哥什么的,肯定聚在一起等着哪!
这该死的,怎么就一句好听的话也不说……
几个女孩子似乎也发觉了情形的不对,刚刚的叽叽喳喳一下子就停了下来,诺大的庭院之中,只有人脚步行走时的沙沙声响。
“对了,你等一下!”
眼看快到大门前,张守仁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边叫住了林云娘,一边大踏步的跑回屋子里头。
等他再出来,手中却是一个蓝布印白碎花的布包。
“这是什么?”
林云娘一双妙目,也是盯着这布包看。
“一支金钗,两个翡翠镯子,还有一匹上好的松江细布,前天在胶州时在利丰行选的,李掌柜听说我给媳……嗯,反正是他亲自帮我挑选,说了,就算是大户人家,也是难得的精品。”
在听到他差点说出“媳妇”两字的时候,林云娘差点把头低到地上去,好不容易等张守仁说完,立刻就是伸出手来,把布包一把接了过去。
现在张守仁一个月赚的银子抵普通人家赚一千年,虽然具体数字堡中上下还不算太清楚,但想来这小包包里的东西对张守仁来说算不得什么,只能算用零花钱买来哄着未婚妻玩儿的小物件了。
“我走了。”
这一次的声音就没有刚刚的那种冷冰冰的味道,而是充满着欢喜的味道。
倒不是林云娘贪图东西钱财,而是感觉到未来夫君心里有着自己,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来说,这样就已经足够。
“这就走啦?好好,林姑娘我就不送了,这里差事要紧……”
说话的是负责守备的亲卫小旗官王云峰,这个人看着冷冰冰的,凡事公事公办的样子,不过对林云娘就是不通报便放了进来,看来这很多事情和人,都是有两面性的啊……
站在台阶上,张守仁倒也是欣赏自己的急智。
刚刚差点就坏了事,眼看着没过门的小媳妇委委屈屈的向外走,心里自是着急,不过好在确实是早前想着给林云娘买点东西,现成的就摆在屋里,要不然,可真的是露怯丢人了。
一个副千户,自己没过门的小媳妇都摆不平,不是丢人是什么?
“王云峰,赶紧派人把我的信拿走,明天天一亮就得送到方家集,耽搁了,我打折你的狗腿,听到没有?”
估记外头的林云娘已经走远,张守仁便是高声喝骂起来。
“是,是,请大人放心!”
这个亲卫队长也确实是稳重,办事十分缜密小心。听到叫喊,忙不迭的就跑了进来,接过书信后自然看也不敢看,直接便是塞在怀中,只等一会安排人手,明早就骑马赶往方家集。
“早晨能到?”
“能到,过五更就安排人,天亮前准定到。”
“唉,也只能如此,跑腿的人便是辛苦一些吧。”
现在堡中就没有几匹马,原本的几匹能骑的好马都分散骑在外头,堡里就张守仁的一匹马勉强可称战马。
别的挽马有几匹,还有骡子,驴,驼人赶路实在是不行。
还有道路也差,一路崎岖难行,原本路途不远,但耗时甚久。
“道路要赶紧修,不过不是修方家集这条,而是往所城的直道。方家集的道路,可以等一等,毕竟盐池要出盐不是三两天的事,从引水到结晶,有一个过程。这段时间,可以把侧重的重点放在堡寨工程和往所城的道路上。要把浮山所的人力和物力方便用上,而且,兵备道要来的话,也可以方便进出,对我的印象自然是更好了。”等王云峰转身离开,高大修长的背景还投在地上时,张守仁的思绪就已经转向别处了。
夜色深沉,堡寨之中也已经是一片寂静,唯有偶然传来的狗吠声会打破这个沉寂堡寨的宁静,而张守仁的脑海之中,却是一片沸腾。
“大人,下官还有事情要回。”
王云峰把交办的事情给办了,没有继续在外头警备,他这个卫队小旗责任很重,不光光是一个戒备,很多张守仁身边的杂物琐事,都得他这个亲卫小旗来负责。
这原本是张世强的差事,张世强干的不坏,现在王云峰接手,自然是压力山大。
“哦,还有事?”
张守仁觉得意外,此时天已经很晚,老张贵早溜回来睡觉,厢房里鼾声如雷,外面是万籁俱寂,怎么这个时候,这个亲卫小旗还有事要和自己说?
不过既然要说,当然是有要紧的事,于是他点一点头,笑道:“我们进屋。”
这样的态度,王云峰自是得了鼓励,当下亦步亦趋的跟进来。
这人十分乖觉,进房之后,便是用刚得的崂山泉水煮了一滚,然后泡了一杯浓而香的茶递了过来。
“不要闹这些虚文了。”张守仁神色疲惫,也没有了骂人时的精神,他最近确实是太累了。
对着还想忙活拿点心的王云峰,他摆手道:“你不是做这种仆役杂活的人,有什么事,赶紧快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