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刚刚上前的武官又是赶了过来,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张世强。
“他是我家老爷门生家里使唤的人,怎么,这也要你们查查?”
刘福大为不满,沉声道:“人家可是正经的小旗官!”
小旗没有正式的品阶,不过冠带小旗就是七品,张世强就是冠带小旗,从衣袍到腰牌,内行的一看就知道。
但上来的武官并不买帐,他自己穿着的是六品袍服,按卫所的品阶是一个百户,哪里会把一个小旗看在眼里?
当下只对刘福冷笑道:“小旗怎么了?没有公文印信,没有随员,就一个腰牌就能进去,万一出事,谁担着?”
说着就是扭头喝道:“来呀,把这人扣了,查清楚底细再说。”
“是,大人!”
一边的营兵也是唯恐天下不乱,一声答应,就是要上来拉张世强。
“不管是谁上来,我都会还手。”张世强一边把袍角掖在腰间,一边抽刀在手,微笑道:“到时候刀枪无眼,死伤了可甭怪我。”
换了几个月前,他早就吓尿了裤子,此时此刻,却是一点怯意也没有。
凭身手,他自信能打上一打,打不过就逃也比上来就被人给绑了要强。要是张守仁知道自己连拔刀的勇气也没有,下次还叫大人怎么用他?
“哎哟?胆子还真不小?”登州营倒不愧是经常见仗的野战营,虽然张世强表现出了足够的勇气,看抽刀的样子和背倚坚壁的动作也是一个老手,这个登州营的六品武官虽然退了两步,不过也是把自己的腰刀抽了出来,冷笑道:“死伤?怕是只有你死你伤吧?咱们这里可是好几十号人,兄弟,你卖狂卖错了地方了!”
“我可不是卖狂,不过我家大人带出来的人,没有不反抗就被人绑起来的习惯。”
“那咱们就成全你……兄弟们,抄家伙上!”
除了武官,这些登州营的士兵也是早就把家伙给亮了出来。
对面的这个家伙高而壮,神色坚毅从容,看动作是一个老手,不能小视轻敌。当然,这些登州兵还真不知道,在和盐丁海盗的历次厮杀中,张世强手下的人命也有五六条了,以命相搏的格斗经验可不是一般的战斗能比的,再说登州营也没打过什么硬仗,真正的战绩,也是乏善可陈。
“都给我退下,本官这里,不要你们在此骚扰!”
就在战斗一触即发,连刘府下人们都拿起了扁担,打算在打起来时上去帮忙的时候,刘府大门突然洞开,梳着髻,没有戴头巾网巾,只是用一根木簪子固定住,身上也只是一袭半旧灰布道袍的刘景曜赫然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他这副打扮到是明朝士大夫的标准打扮,但脸上的表情可就不是士大夫的表情了。
一般的士大夫讲究的是深沉从容,就算遇到什么不合心意的事也得如此,不然的话,就是叫小人辈看了笑话。
但刘景曜实在忍不住了,多年读书养气加上当官积累起来的涵养这几天也被扫荡一空。家被围着,进出被骚扰,现在连对外联络都要被隔绝了。
此时再不出头,自己不如辞官算了。
眼见刘大人盛气出来,多年积威之下,几个登州营的武官也是全部站了起来。
那个五品官是一个千总,眼见刘景曜如此,料想不好当面翻脸,于是便讪笑着道:“既然大人说了,咱们也乐得清闲……今晚咱们就先撤回营去吧。不过,要是总镇大人有吩咐,我们少不得还是要来碍眼的。”
“滚!”
刘景曜毫无风度的一跺脚,然后转身就走。
他没有住在什么宅邸里头,就是兵备道的衙门后院,这里是侧东角门,一般是下人仆役走的快捷小道。
显然是刚刚冲突刚起的时候,有人跑进去通知了兵备道大人。下人被骚扰就算了,要是内外消息被隔绝,事情就大条了。
这个千户被一句斥退,显然也是知道自己部下刚刚做的有点过了,所以才会第一时间选择让步退走。
“小人的事惊动了大人,实在是死罪。”
从角门进来,沿着夹巷一路前行,别的下人都在前院就出去,只有张世强一直跟着刘景曜来到了后宅。
经过月洞门穿过去,然后是一小从竹林,三间精舍掩在其中,十分风雅,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到得精舍之中,刘景曜在正堂坐下,外头风吹竹林,竹影被烛光映在墙上,更添了几分幽静清雅的感觉。
不过刘景曜可没有什么做神仙中人的打算,明朝士大夫在家里一般都穿道袍,图的就是得几分飘逸之气,现在的刘景曜气的全身打战,哪里有一点神仙中人的风采?
看到在自己正厅叩首行礼的张世强,刘景曜叹道:“这一次实在是出丑了。张世强,回去之后,告诉你家大人,老夫恐怕对他的仕途之事,无能为力了。”
张守仁一心上进,这一层刘景曜当然知道。此前张守仁的功劳就够大了,不过在卫所这个范围之内一下子提的太高也不可能。
因为卫所已经僵化了,祖辈是千户,孙辈还是千户,祖辈是百户,孙辈也还是百户。
提张守仁上来,就意味着要砸掉别人的饭碗,而且还不是一世的饭碗,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饭碗。
没有重大原由,朝廷也不会同意这么做。
加一个副千户,也是当时刘景曜权衡利弊之后的最佳决定了。
此后张守仁的举动说明这个年轻人是知情识趣的,刘景曜也是暗下决定,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想办法解决张守仁的升迁问题了。
不过现在他万念俱灰,这个兵备道很有点干不下去的感觉,对张守仁也只能说抱歉了。
他一边说,一边展开张守仁的书信来看,看完之后,才点头道:“国华他是个有心人,而且信行如一,不象有些人说一套做一套,他很不坏。”
“是的,副千户大人常说,曾经和刘大人说过重修海防的事,此事做成,大人脸上声光好看,也是他与大人师徒门生一场的孝敬。”
“有心,国华着实有心。”
老实说,张守仁要是把海防工程全部干完,以山东一带海防年久失修的现状,报上朝廷,功劳是肯定有的,刘景曜这个兵备道也是会被记上一功。
虽然这功劳不大不明显,不过也算是在下头做事的实绩。
不过,刘景曜的欢喜只是一小会儿,他抖了抖书信,长叹道:“不过老夫已经打算辞官不做了,唉。”
“不知道老大人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双方的地位差距实在太大,要是规矩严的文官,象张世强这种小旗,压根就只能跪在地上答话,连站着的资格也是没有。
刘景曜虽然叫张世强站着,不过也并没有赐座,只是叫这个小旗站着答话。
此时听着张世强的话,刘景曜瞥他一眼,原本不打算和这个小小的信使说什么,不过还是下意识的道:“前一阵子,登州营有士兵在街市公然抢人财物,老夫巡行路过,一见大怒,叫人将其拿下,当场斩了。”
“这是大人职责所在,没有什么错处啊。”
“这是自然。”刘景曜傲气十足的道:“老夫手下,不斩无辜之人,不过要是犯法遇上了,老夫也绝不会留情。”
说过这么一句后,刘景曜又是有点垂头丧气,呆了一阵,才道:“不过此事过后,老夫也是把丘磊给得罪狠了。”
到这里,脉落就清楚了,张世强也是一副了然的模样。
他可能不知道登州知府是谁,事实上也确实不知道,连巡抚大人的姓名他都记不清楚,但丘磊是谁,他还是十分清楚的。
山东有好几个总兵,登莱镇总兵官丘磊手中的实力大约是能排第二,登州十几个营,加上莱州营,即墨营,兵力在账面上应该有好几万人。
去掉老弱和吃的空额,丘磊部下大约还有一万多人的精壮,其中三四千人是能拉上战场打一打的精锐营兵了。
至于最精锐的家丁,大约也有好几百人之多。
这个实力,放在辽镇不算什么,在鲁军来说,也是十分难得了。
排行第一的,当然是曹州总兵刘泽清。
丘磊的兵能打的不多,而且登州残败,财力不足,丘磊养不起更多的家丁了。
刘泽清的兵马有两万以上,而且老弱很少,基本上都是精壮,精锐家丁,刘泽清也有一两千人,其中还有不少是骑兵。
实力强,曹州又是内陆州,地处要冲,被刘泽清经营的固若金汤,已经完全是他的私人地盘。不要说知州和下头的县官,就是巡抚也拿他没有办法。
巡抚之上的总督、甚至到崇祯皇帝,也是拿这个土豪没有一点办法。
调他兵,除了偶然到河南打打流贼立一点战功外,别的调令就是阴奉阳违,反正赔本的买卖不干。这样跋扈的总兵,居然朝廷也一直忍着,一直忍到此人成为鲁军中的老大。
此人的财源,就是驻军到处骚扰地方,抽取府库支应军饷,甚至做买卖,收买路钱,士兵装成响马强盗去抢劫,反正什么样的恶事都做过,鲁军之中,也确实是此这刘泽清为第一了。
不过刘泽清虽恶,丘磊也是不差。
刘景曜敢杀他的人,丘磊也知道自己不在理上,打正经官司赢不了,杀官造反他肯定不敢也不会干,于是就派来这些兵痞,成心是要把刘景曜恶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