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张守仁也是难得脸红,他是豪气干云人物,又是上位,平时哪里有这种丢脸的机会。
当下在马上摆了摆手,笑道:“既然前头有个镇子,先到镇子打个尖吧,吃饱了祭好了五脏庙,再到矿区去!”
“是,大人!”
这一次是所有护卫,加上利丰行的人,一起笑着答应下来。
“说什么呢?叫东主!”
大家都是平民装扮,只是全部带着刀剑。明朝早年是禁止百姓带刀剑的,只允许带朴刀一类的兵器,火铳,铠甲,更是军国重器,民间禁止拥有,一旦私藏,就是意图造反的罪名,其罪非轻。
到现在,法令废驰,原本是诸生老爷们的特权,也是渐渐下移,到处都有响马强盗,百姓携带兵器防身,也是迫不得已之事。
这副模样,明显就是走长途的行脚商人,反正莱芜这里也是南北通途,往济南和胶东去,走莱芜是必经之地,行商很多,眼前这一队人马,虽是精强,里头有张守仁和林文远这样的出色人物,但也不是特别扎眼,最多是行人看上两眼,惊奇一下,也就罢了。
说话的地方距离方下镇也是很近,这里是一个人烟稠密,四方商客经过的大集镇,也是生铁的一个小型交易中心,不少大小商行都是在这里坐地收购,然后用自己的运输力量,把收来的生铁再运走。
以前商行不多,主要还是矿区的人自己贩卖,但是这几年缺铁的情形越来越严重,北方的遵化铁厂几乎是停产,南方的芜湖矿区又是操控在南直隶人手中,要么行销南直隶闽浙湖广,要么就是大宗生意才向北方,小生意人家根本就不加理会。
所以无奈之下,这些商行只能加强了在方下镇等矿区集镇的投入,这个镇子也就是急剧发展,现在是一条十来里长的长街,商号酒楼堵坊饭庄一应俱全,客栈更是从街头一直开到街尾,满街都是牵着骡马的商人,一进集镇,一种蓬勃奇特的商业气息,就是扑鼻而来。
在这种地方,感受到的就是勃勃生机,人的脸上都特别有精神,眼神也是活泼机警,语言也是都带着笑。
酒香,饭香,更是勾动人腹中的馋虫。
这种地方,根本就叫人想不起来现在是末世乱世了。
“隔不到三百里地,就差人吃人了,这里,倒真的是太平地界。”
林文远的感慨最深,毕竟他曾经路过河南境内,是张守仁特别令他去沿途观风。李自成在河南起家,河南受灾极重,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所以张守仁也是特别关注。
但知道归知道,他也是毫无办法。
河南这种祸及半省地方,受灾人口过千万规模的天灾,个人的能力是没有用的。赈济的银两是百万以上,赈济的粮食最少也是数百万石才够用,然后还要给灾民提供耕牛和种子,这样才能安定人心,不使得天下被祸乱。
但崇祯治下,明王朝已经只是在苟延残喘,每年征取的赋税,供应朝廷和边军犹有不足,哪里还有钱来赈济灾民?
再者说,明朝对赈济向来不用心,倒是在明之后的清,因为深知此事的危害,所以终清一世,一有灾害,赈济是肯定的,虽然清的吏治一塌糊涂,赈济一千万两,最多有三成到灾民之手,但好歹是比明朝强过百倍了。
“也不算太平。”
听着林文远的话,徐永摇头笑道:“一路上响马极多,打家劫舍,无恶不作。通衢大道,也不太平啊。”
“梁山李青山,拥众过万了,这样的大响马,朝廷也是没有办法。”
“官道都不太平,还有什么可说的。”
“咱山东就是出响马,不象南直隶太平无事。”
“南直隶现在算是最太平的地界了,听说十里秦淮,夜夜笙歌,热闹的很啊。”
在这小小集镇,因为热闹,就使得人有太平盛世之感,要是人在南京,那金陵繁富之地,身处十里秦淮,目睹金粉丝竹之盛,必定也是有醉生梦死之感。
这也就怪不得明朝京师被攻克,清军南下,危亡关头,南京城中却仍然是十分热闹,一副太平景像。
刀兵不临头,是很难叫人感觉害怕的。
一行人先是找着一家酒楼,唤来小二,将马匹涮洗喂料,精心照顾,然后也不上楼,反正这集镇地方,到处都是房舍和弥漫着烟尘的官道,连树木也没有几颗,更没有什么山水之盛。这年头不象后世,南北城市差不多,都是钢筋水泥的楼房建筑,任何城市都差不多是一个模样,只是街道名字和标志性建筑物不同罢了。
此时的南北风味就是不同,莱芜这里,铁多,煤多,好几个大山脉的断层都在这里,放眼看去,都是荒山,河流也没有几条,论起风景什么的,就相比南方要差的老远了。
既然没甚好看,大家又是急着一会到矿区去,所以就坐在酒楼大堂之中,并不去二楼的雅座落座。
“客倌们都要吃点什么?”
远来是客,坐定之后,自有小二们端上茶水来,进房时,大家也是拍打过身上浮尘,洗过手脸。
这年头道路就是土路,纵马奔驰,一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烟尘,脸上手上全是厚厚的尘土,不拍打清洗一下,还真是特别的难受。
“倒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特产可吃?”张守仁松展了一下筋骨,随口问道。
“嘿,客倌这是头一回到莱芜吧?”
“倒是,怎么说?”
“咱们莱芜,最有名的就是全鸡宴,远近闻名啊。”这酒店伙计是一脸的自豪,看的张守仁等人发笑,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谁不说自己家乡最好?
当下便是笑道:“好,既然闻名,就每桌上一份这个全鸡宴,别的好吃的,也多上几份。酒就不要上了,面条有的话,多多的下了端上来。”
“好勒!”
招呼客人的也是大伙计了,功夫十分了得,当下便是报了十几样菜名,见张守仁等人没有异议,便是下去准备。
“出门在外,就要多尝尝各地的特产,不然凭白糟蹋了功夫。”
等候的时光左右无事,张守仁一边打量外头的街景,一边也是和众人随口说笑着。
他这个上位,在处理公务的时候,铁面无私,不留情面。在平时,却是性格直率豪爽,有一股叫人亲近的大气,令人十分心折。
林文远一群人,就是在张守仁的千捶万打之下,还有这种平时的闲聊式的交流,慢慢的由普通的军户,转变为现在这样一流的人才。
徐永已经年过四十,口才十分了得,此时连忙凑趣道:“东主说的是,莱芜这里讲究无鸡不成席,做鸡的办法特别多,鸡越多,就说明大吉大利,运气十足。咱们这一次到金牛山,一定能马到功成,大发利是。”
“徐掌柜好口彩,哈哈。”
“徐哥,你不如改行去说书,好一张铁口。”
“嘿嘿,我这点道行哪够。”
被众人一说,徐永也是不好意思,见张守仁只是笑着不说什么,便也是放下心来。他这一次,是成心好好巴结,要攀上张守仁这颗大树的高枝,因为这么长久时间下来,张守仁的为人处事,对下属的栽培和信任重用,这些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徐永做生意来得,算术也不坏,一手好算盘打的飞快,在利丰行,也是老掌柜退休后大掌柜的强力竟争者之一。
但利丰行的局面也就是这么大了,再做下去又如何?
倒是浮山的局面,一天比一天换个样子,象林文远这样的,去年这时候,一年赚的钱还不如徐永一个月赚的多,现在人家却是成了五品命官,一年俸禄福利什么的过千两银子!
人生在世,博就是博一个机遇,钱财是一回事,要是能博一个世袭武官的职务,也就上对的起祖宗,下对得起子孙后代了。
有这种心思,自是对张守仁奉迎的过了一些,好在此时看看这位张大人脸色,好象也并不如何,当下便是放下心来。
放心同时,也是颇感自得,心道:“还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看来这张大人虽然人不错,不摆架子,也是一等聪明,到底还是吃不住俺这马屁功夫。”
他在这里自得,菜却一道道端了上来,果然都是以鸡为原材料,红烧爆炒清炖都有,都是香气扑鼻,现在这会子可没有用饲料猛追肥的肉鸡,全是走地土鸡,这原材料好,加上功夫深,鸡的香味就是出来了。
虽没味精,但盐花椒大料等诸多调味下去,吃一口,也是感觉口感十足,十分的地道,清炖的鸡汤更是清香十足,一口下肚,回味良久。
就在众人甩开腮帮子大嚼大吃之际,街面上却是尘土飞扬,行人客商都避让开来,一些明显是本地人的汉子拼命奔逃过来,后头也是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模样的人,正是在后头猛追过来。
“这年月,大约是没城管的吧?”张守仁看的愕然,不禁如是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