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各位,多谢各位了。”
一路上行人是络绎不绝,其中肯定还是有不少是到张家堡来贺喜的,大伙都是笑着拱手,张守仁也只得在马上拱手还礼,这一路下来,脸都是笑烂了。
好不容易从高大的堡门进来,马蹄得得声中,全堡的居民都是闻讯赶了出来。
这里被称为“老营”,也是和张守仁关系最近的地方。
中层以上的武官,几乎都是出身在浮山张家堡。低级武官中,最少也是有七成是来自这个小小的百户堡。
队官一级,每年俸禄加上赏赐是大几百银子,闹好了能过千,最低级的伍长,如果是马队的伍长,一个月俸禄加赏银也有十几两,一年也有小二百两的收入了。
这个收入,在别的地方,就是一个殷实之家的小地主,或是生意做的还行的商人,一般的百姓,哪里敢想?
全堡之中,几乎家家都是军属,或是被张守仁招纳进了各种机构之下,甚至最没用的下等人,都可以在浮山医学院里找个打杂扫地的差事……一年也有四十五两银子可拿,还有柴薪木炭一类的补给,看病还能享受折扣……浮山各堡的人,想不感激张守仁也是不太可能了。
“大人回来了,大人回来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一群刚刚从在学堂里散学回家的儿童,浮山已经实现了完全的义务教育,不论是银子宽裕还是紧张,张守仁在这个上头是最肯花钱的,每一次中军官张世强找他批银子,事涉军务,他是慎之再慎。
但每一次营务处的钟显找他批银子,不论是财务学堂还是公务学堂,或是普通孩子们上的大学堂,他都是大笔一挥,要多少给多少。
这种态度也影响了浮山不少人,再穷困的家庭,也不会把孩子留在家里当劳力,而是叫他们到各式各样的学堂里去。
在张大人治下,只要学堂出来的,将来肯定会有好的岗位等着,薪俸优厚,并且升为官员的机会也是不少。
张守仁肯保举人,钟显从最低级的吏员一步步的保举上去,将来迟早能把青衣盘领换成一袭正经的绯色官袍,有这个例子在前,愿意学习为吏或是为会计的浮山少年们,也很是不在少数。
这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浮山,一个大步迈向前方的浮山,眼前的一切,都是这么的新奇,生动,而又是真实的,可以伸手触及的!
这就是一个迷梦,一个似乎是不可能发生的现实,这一切,都是张守仁自己亲手打造,他一伸手,就能触到!
在孩童们的叫声中,整个百户堡都是轰动了,所有人都从家门口走出来,不论是在做什么,都是赶紧奔出门来,男子对着张守仁拱手作揖,女子则是矮身万福……张守仁不喜欢人家跪拜,军中都废除了跪礼,堡中的普通军户,更是用不着行大礼了。
看到这些真挚的笑脸,看到蜂拥而来的人群,看到堡中各式庞大的建筑已经显露真容,方圆不到三里的地方,聚集着张守仁能搜罗到的最优秀的算术人才,会计人才、吏员、医生、经术儒生……凡是需要的,都是花大价钱请了来。
现在这些优秀的人才已经融入了浮山这个整体,看到张守仁过来,这些人也是和普通的浮山人一样,作揖,行礼,只是脸上的笑容要多了那么几分矜持,毕竟对他们来说,现在这一点时间还不够把自己当浮山人,还是留着一点客卿的感觉……当然,对张守仁来说,还是要叫他们真正的融入进来,加入进来,成为浮山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
在这些笑脸中,祝福声中,张守仁也是觉着心头懒洋洋的,一阵阵的觉得身上酸痛酸痛的,一阵阵的觉着累。
心累,身上也累。
这么多天下来,没怎么正经歇过,一天当三天来用,别的军官能歇息,只管自己抓的那一块,他可是连轴转,从来没有一天正经休息过。
这样的日子,太久太久了……
到了百户官厅前,他跳下马来,大步往里头走。
没进门就是感觉到了和以前的不同之处,整个官厅是三进的院子,最外头是朱红大门,门是刚刚重新做好的,是高级官员才准使用的朱门银环,门前还摆了两座石狮子,并不大,张牙舞爪的,看样子还有几分可爱。
门首正中,端端正正的贴着一张大红喜字,往里头走,就是各种各式的剪纸贴花,把整个最外头的院落修饰的十分喜气。
“大人回来了。”
“哎呀,是大人回来了。”
院子里头,一阵香气扑鼻,全是十来岁的大闺女,脸上都是红扑扑的,眼睛也是忽闪忽闪的,都是躲着张守仁的眼神,不敢和他对视。
张守仁看着一笑,见大伙儿插烛也似的拜下去,便是把手虚抬一下,笑道:“生受你们了,叫你们来帮忙。”
“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老张贵也是闻讯赶了来,一边帮着拍打张守仁身上的浮尘,一边笑道:“一会赶紧早点歇着,新衣服什么的都放在床头了,明天一早,换一身新,吃了响午饭就去迎亲去。”
古人的婚礼,实在是烦琐,农业社会生活是慢节奏,所以在这种事上,尤其重视细节,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是极考验人的耐心。
张守仁已经省了很多麻烦,之前的什么纳吉纳采,问名下定什么的礼节都是叫人代劳,他自己乐的不过问,现在要亲迎新娘子回来,这件事别人代劳不得,也只能他自己辛苦了。
在一种慵懒的氛围中,张守仁笑着答应下来,看着这些女客们继续忙活着……天知道哪来的这么多繁琐的事要做。
他自己进了内宅,回到自己的房舍之中,房间里头已经是一片大红色,从床到被褥到家俱,全都是红艳艳的。
“这个色,还真是……”
张守仁很想说这色调太刺眼了,不过想到是别人辛辛苦苦弄出来的,身边还有一些人在忙活着,要是叫人听到了,难免会伤人的心,所以话到嘴边,只得改口道:“还真是好看。”
众人都是忍不住笑,不过各人也是看他疲乏了,于是一个个道乏退出。
把自己埋在被褥深处,张守仁也是忍不住想起自己的新娘子来。
和云娘在订婚之前打的交道还不少,当时的张守仁是少年心性,觉着自己是百户,和云娘这个穷军户家结亲还有点犹豫,有时候心里还是想着把对方纳成妾侍也好。
后来就是张守仁的现代灵魂穿越而来,两相交迭,杀了韩六这个海盗,然后顺理成章的就向云娘家提了亲,定下了这门亲事。
搁他是百户的时候,这门亲事还不算差的太远,但现在他是游击将军,武职二品,就有不少人说话,说是新娘子家的门第太低了一些,有点门不当户不对。
不过张守仁对这种说法毫不在意,他娶的是人,又不是门第。
再者说,丈人和丈母娘都是本份老实人,没什么话,还辛辛苦苦的种烟草给他,林文远这个大舅哥是得力臂助,他的心腹中的心腹。
云娘也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称的上是贤慧娘子,将来过门,操持家务也是一把好手。
得妻如此,夫复何言?
“总算是定下来了,这里,也将有一个女主人……”
红烛跳动着,张守仁渐渐进入了梦乡,在这里,他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自己真的成为了一个明朝人,一个大明的武官,一个把根扎下来的家的男主人,而不是有一个过客的感觉,过往种种,已经只是一种生活技能,而不是情感上的寄托了。
过去的,就叫它过去吧。
……
……
翌日清晨,当张守仁迎出门去,站在外院大堂的围廊滴水檐下时,周炳林这个浮山千户已经笑吟吟的站在檐下多时了。
“老千户,这怎么敢当!”
“国华,不必客气,老夫来给你贺喜,这是理所应当之事,何必如何见外呢。”
很多时候,周炳林这个千户已经快被人遗忘了。
张守仁才是正经的浮山之主,到古城集,方家集,即墨县,胶州城,这是内核心,也是浮山营的根基所在,这块地盘,是以浮山所和灵山卫为核心,也就是后世的青岛地区为主。
这里林多山多,人烟并不稠密,九成以上是军户,人心朴实,知恩图报,张守仁一手一脚把这个基础创了下来。
到这时候,周炳林这个老千户,已经是完全没有什么用武之处了。
旧有的百户已经被打散,青壮们多半入营当了兵,或是在将作处,营务处下讨碗饭吃,就算是老弱,也是各有归处,所以旧有的千户百户们,反而是有被抛诸脑后的感觉。
不过张守仁对周炳林的尊敬倒是发自内心,没有丝毫矫饰。
起家的时候,没有这个千户大人,他是不会这么顺当的,为人就是要知恩图报才是。
所以不管周炳林怎么阻止,他还是依下属礼节,毕恭毕敬的给老千户行了个旧日的礼节,而不是他自己定下的新式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