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虏的两路大军,应是有十万人左右。”
面对一群商人,解释起军国大事来,张守仁也没有丝毫的轻视表情。他从怀中掏出最新的邸抄,看了一看,又道:“现在全部聚集在通州,在前几天,奴军一部与高起潜部交战,将其击败了。”
“哎呀,怎么……”
“唉!”
在场的人,都是郁郁不欢。虽然明军对清军是向来输多赢少,几十年了,只有宁锦大捷传遍天下,其余的几场胜仗,声名不显,人也不大清楚。
毛文龙在东江时,虽然斩的多是汉军,甚至是普通的汉民,但好歹由宽甸一带经常主动出击,也打打野战。
自此人之后,明军就只能剩下守城了。
现在这光景,打输了是丝毫不稀奇,但人的惋惜和愤怒,也是丝毫不减。
“也不知道咱们官兵,什么时候能野战赢奴骑一场,难道真的是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老掌柜一把年纪了,此时却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他们这一类人,消息灵通,对发生在北中国的历次清军入关的事情十分清楚明白,知道其中的详情和清军的凶残,听到明军战败的消息,自然也是十分的沮丧。
“满万不可敌,那他们怎么不攻破山海关进来?还是官兵主帅不得力,高起潜那个太监,能领什么兵?”
“唉,皇上怎么不派能打的大将领兵呢?我看,咱们国华就很好,要是他领兵,准定不能叫人占便宜去。”
“老掌柜莫急,”张守仁笑着打断了老掌柜的牢骚,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他笑着道:“卢督帅就是能打的么,高起潜败后,卢九老领着宣、大兵马,在广渠门一带与奴骑交战,斩首数十,算是小胜一场。”
“好,好!”
“听着还真提气,打的好呀。”
“卢九老不愧是督臣里头的头一份,真是厉害。”
“洪制台也不差,他的部下和孙抚台的部下,都是陕甘边军,说起来,也是精锐难当,听说皇上已经调他们入京勤王,要是这些兵马也赶到了,我看鞑子准定讨不了好。”
“就怕时间赶不上了,他们现在在潼关,相隔数千里,如何追的上?而况,李自成还有几万兵马,不把流贼打败,他们是不会脱身北上的。”
一群商人,倒是十分激昂的样子,说起当前的战事来,也是头头是道,十分清楚明白。
张守仁哑然失笑,他们说的热闹,倒是省得自己再说下去了。
邸报上,也确实也没有什么好消息。
清军入关以来,已经杀了明朝一个总督,一个总兵,副将参将以上数十人,明军屡战屡败,根本不是对手。
几万关宁兵入关之后,畏怯不敢战,结果清军主动出击,打的高起潜和关宁军抱头鼠窜,大败亏输。
卢象升是打了一场胜仗,不过是微乎其微的小胜,也就是两军的前锋接触战,宣大军打了骄狂的清军一个措手不及,大约清军一方的统帅也没想到,居然还真的有敢战的明军。
因为战果太小,首级中真鞑子寥寥无已,所以卢象升连上报都没有上报,所以朝野间知道的人都不多。
这个消息,还是林文远的军情处通过驿传系统送回来的。
除此之外就没有好消息了。
大量难民出现,涌入京师,每天早晨都有过百具尸体从东便门或是永定门抬出城去,都是妇女老人和儿童,见之则是伤心惨目,不忍细述。
各地到处都是烽烟,然而明军主力不敢战,勤王兵马也到的不多,只能任由清军肆意糟蹋。
现在张守仁也是盼着能早点调自己北上,哪怕一直杀到北直隶,哪怕是用自己不成熟的军队和清军硬碰一场,也是比看着这些邸抄要来的痛快的多。
可惜的是,到目前为止,清军的动向不明,究竟是要往哪路走,如何分兵,明军这边根本无法判定,所以各方都是在等着看清军下一步的行动,现在宣大和辽镇兵马都是围绕着京城的城墙布防,五六万能战的京营兵也是全部上了城墙,和城外的边军一同协守。
清军不动,明军主力也不能懂,不管是哪里出事,都是没有京城的安危要紧,这是根本重地,不能不以全部的力量来守备。
在这种情形下,山东这边也是没有往北派一支兵马,但倪宠的部队已经奉命往德州去了……山东最要紧的就是德州,德州不失,清军无法绕过这个重镇继续南下,所以除了丘磊的兵马外,又把倪宠的兵马也调过去。
曹州总兵刘泽清部,则是用来守备济宁和临清一带,不过根据张守仁得到的情报,刘泽清应该还没有做任何的动员准备。
登莱两府的官员,在与山东方面的官员商议之后,似乎也是都打定了静待观变的想法。毕竟清军还远在通州一带,距离山东很远,而且根据前两次的经验,清军也不大可能离开畿辅,南下到山东这么核心的地带。
到处都是一片混乱,明朝的动员体系繁杂混乱,效率极其低下,现在消息也就是刚传到各地,等各地完成准备,将领开始率部往北京出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历史上有支川军接到勤王诏令,于是将领率部出发,等到一年以后,这支部队终于赶到了京师城墙之下,到那个时候,清军已经离境大半年了。
补给差,动员差,道路差,说是诏令天下兵马勤王,估计北京上下真正相信和靠的住的,也就是关宁和宣府大同山西诸镇兵马了。
“几位至此,有何贵干?秦东主,你可是大忙人啊。”
张守仁打着哈哈,也是问询这几个大商人的来意。这秦东主一年几百万的生意,到处都有分行商号,每天都是有忙不完的事情,没要紧事,叫他跑到这里来淋雨,这当然是绝无可能了。
“呵呵,说有也是有,说没有也是没有。”
张守仁打哈哈试探,不过他实在不是那种会敷衍和打探消息的人,军人么,直来直去,耍诈用奸玩手段是战场上的事,生活里还是喜欢直率点的好。
不过他打哈哈,秦东主也是打哈哈,而且脸上有点窘迫的样子出来。
张守仁心念一动,知道事情很不简单,这利丰行来的几个人,都是有身份的,这么坏的天气跑到这地里来乱转,难道真的失心疯了?
心里有疑惑,他的注意力就集中了。
一集中,便是看到一个生脸子站在人群中,脸上冷意十足的样子,看到自己打量过来,明知道是个高品武官,这个人也漫不在意,根本不把张守仁放在眼里的样子。
不过,这种傲气,倒不是刻意的,而是一种冷漠和自信的综合,张守仁心中一动,知道这个三十左右的青年人不简单。
这一想,更是仔细打量起来。
个子高高的,身形利落,肤色白润,没有留须,看着是十分俊美年轻。
而且这人身上穿的是宁绸长衫,从衣料和靴子的质地来看,是个富家子弟无疑。
这么一看,就是后世所谓的高富帅了。
按理说,和一群商人在一起,又是有钱人的样子,应该也是一个东主或掌柜类的人物。但,张守仁一眼就看定了,眼前这人,绝不是商人。
神情气质动作等细微处不提,就是那一双眸子,晶莹剔透,泛着灵慧的光芒,这是大聪明人的眼神,而且是读书人的眼神。
商人中也有大聪明人,但眼神绝不会这么纯净,气质上,也不会有那么明显浓厚的书卷气显露出来。
“这位是?”
见张守仁用疑惑的眼神一直打量着这个青年,秦东主连忙笑道:“这位是江南松江府的陈公子,我利丰行往北不多,往南有一些分号,主要是买卖布匹,陈公子家是耕读传家的诗书世族,对小号颇多照顾,所以算是我恬颜攀了点交情。”
这么一说,张守仁就是明白了,眼前这位,是从松江府,也就是后世的上海地区过来的一个世族大家族的公子。
江南世家,没有不读书的,明朝文运乃至清朝文运几百年,江南独得七分。
江南一县,所夺的进士甚至能超过云南或贵州一省,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明清两朝,那是多么显赫威风的所在。
这陈家想必是有生意和利丰行做,不过以这些诗书世族的规矩,你要说和他做生意,没准当场就翻脸了,所以秦东主说的格外委婉,根本不敢大意。
“原来如此!”
秦东主只说是公子,并没有介绍名讳或是字号,说明对这个人根本不便介绍,或是不敢擅自介绍,眼前这人,说是公子,但对着二品武将丝毫没有行礼的打算,也根本不紧张,这说明,对方不仅是世族公子,应该还是一个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张守仁一脸释然的样子,但心里也是觉得有点不满,今日这一场聚会,实在有点莫名其妙。不仅老掌柜和秦东主神神秘秘的,带来的客人,也是有点太过于托大了。
他的身份,到底是游击将军主一方军政,眼前这读书人就算是秀才,甚至是举人,对他只拱一下手,实在是叫人觉得受了轻慢,有点受辱的感觉。
这倒不是张守仁小心眼,古人在礼节上的重视也是后人想象不到的,礼节不对,说明就不可交往,而且双方都会被人觉得失礼,是一件很丢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