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李两家亲人团聚,谈及最近的情势的时候,登莱镇总兵官倪宠,也是从城外赶赴城中。
他的军队是客兵,一半驻在城内,一半驻在北门外。
倪宠在这些天里却是多半住城中,只是这两天城外军营出了点事,所以他不得不出城处理。
今天进城来,一则是德王宴请,这个面子很大,不能不给。
二来就是要进城来,索要粮饷。
他的军队是客兵,原本就是该山东这边供给饷银和粮食,结果在前天,他的军需官来报告,一批粮饷在运往军营的途中被人给劫了。
初闻这个消息,倪宠也是吓了一跳,现在济南一带,兵马大至,这么雄厚的实力,哪一票响马好汉敢在老虎嘴里夺食?
就算是梁水泊的后起之秀李青山,势力已经遍及东昌和衮州几府,麾下骑兵过千的大响马,想来也不会跑来夺他倪宠的军资?
后来赶往营中一听禀报,倪宠顿时就是大怒。
军资粮饷,却原来是被自己人夺走的。丘磊所部,在运粮饷的半途,突然杀至,杀了倪宠几个部下,打伤不少人,把军资给抢走了。
这件事做的实在是太恶劣了,倪宠听说之后,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当即就有和丘磊火拼的打算,正在此时,德王宴请他的帖子却又到了,倪宠的念头一转,德王和山东官员不便得罪,此事且看看再说。
不过出了这种事,倪总镇总是兴头不好,这一次轻车简从,只带了一个副将和两个参将一起赴宴,大多数的将领被他留在了城外,以防止再生出什么乱子来。
从北门进来,绕过西巷,一直往西走,就是能看到大片的宫墙建筑了。
这座王府,兴建于成化年间,是德王以德州风沙太大为由,请旨从德州搬迁到济南来的。这也是鲁王不在济南,而德王却在济南的原因。整座府邸约占济南城的三分之一大,面积之大,令人咋舌。
经过二百多年的经营,王府的财富自然不用说了,亭台楼阁之盛,也是大明诸多亲王府邸中的头一份了。
倪宠到西辕门牌楼下的时候,王府的侍卫们早早迎了上来,将他的马牵走照料,到了这里,不管是文武一品大员,都只能下马步行。
说来也是巧了,斜对面也来了一队人,人数比倪宠这边要多的多,山东镇总兵丘磊带着大票的副将参将和心腹卫士,几个文士幕僚,加起来三四十人,正威风凛凛的赶过来。
因为是王府邀宴,大家都没有穿铠甲,全部是穿着绯红的官袍,丘磊是麒麟补服,身边的将佐们也都是三品以上,众星拱月一般,把个丘磊衬托的格外威风。
“哟,这不是倪帅么。”
丘磊身边有个漂亮的中军官,隔的远远的就是看到了倪宠,趴在丘磊耳边说了几句,丘磊眼睛一亮,便是大步迎上前来,大笑着拱手致意。
他这么作派,倪宠反而不好直接翻脸,气哼哼的回了个礼。
“前几天的事,是我的部下擅自做主,实在是太混蛋!”丘磊满脸杀气,说道:“我已经把人给抓了,回头绑了,直接送倪帅营中,任由处置。”
那天带队抢粮饷的,明明就是眼前这英俊的中军官,倪宠知道这个青年军官是丘磊的族人,丘家是将门世家,子侄为武官的很多,军中多半是丘磊的族人。
若非如此,凭丘磊的本事,也想控制近万核心部队?
当然,他倪宠也是世家出身,论本事和丘磊是大哥不说二哥,大家谁也甭说谁就是了……
虽知丘磊是胡说八道,不过人家毕竟是山东镇总兵,名义上还节制自己,而且实力上,倪宠的核心也就三四千人,丘磊有七八千人,两家实力正好也是相差一倍,真斗起来,自己这眼前亏是吃定了。
当下只能勉强一笑,答说道:“既然是误会,摞开手也就算了。”
“不能算,不能算。”丘磊连忙摇头道:“杀人的凶手,送给老哥斩首,粮饷,损失多少,兄弟全补给老哥,受的委屈,一会咱喝酒时,我向老哥敬酒赔罪。”
这么一说,倪宠的气是全消了,不过他很不明白,丘磊为什么对他如此亲热,折节下交,十分客气。
按理来说,这个丘磊为人狂妄,性子也暴虐,进了嘴的食是不可能吐出来的,倪宠已经打算放弃丢失的粮饷,最多是在颜齐祖这个山东巡抚面前闹上一闹,出口恶气也就算了。
以丘磊的实力地位,也不会害怕他闹腾,今天倒是不懂他吃错了什么药,怎么就这么知情识趣,彬彬有礼?
“来来,咱们哥俩一起进去,我来同你说。”
仿佛是看到倪宠的疑惑,丘磊极亲热的挽住了倪宠的臂膀,两人把臂向前,十分亲热的样子。
在丘磊的解释下,倪宠慢慢也是知道了来龙去脉。
就在前天,山东这边接到了登莱巡抚的知照,登莱那边应山东的要求,继续派出兵马。
这一次是预备派浮山营出动,报兵数字是五千,提前通知山东这边沿途预备补给,粮草和住处什么的,都要提前预备好。
知道这个消息后,丘磊连觉也睡不好了。
六百破三千的噩梦还没醒,这边就直接来了五千人马。
张守仁带兵的本事,他可是十分清楚的。当初的六百人打他三千精锐,那可是真的一点含糊没有,事实在眼前,根本不是别人瞎编造的。当初他从登州跑路,一点没敢耽搁,也是真的对张守仁和他的浮山兵心怀忌惮,实在不愿继续共处一地了。
现在要是张守仁直接带五千兵马来,山东这里谁继续当家,谁继续耀武扬威,地方上看到彼此实力的差距后,供给谁最丰厚……这些东西,还要考虑的更多吗?
说到最后,丘磊沉声道:“此子十分跋扈,登州事后,我曾经派人送礼给他,致意友好,结果他理也不理。这样的人,是我山东武将中的异类,倪帅,我们与他相与不好的。”
“说的是,我在登州,亦是想与他交好,不过观此人实不是我辈中人,也只好罢了。”
“所以我们绝不能叫他来!”
丘磊挥拳,神色间十分坚决。
“可刘巡抚大人对他十分倚重……山东这边,也正好缺少兵马,这话我们说起来,如何能叫人信服?”
“瞎,这不是简单的事?”丘磊心中鄙薄,脸上神色更显亲热:“山东也就守个德州,咱们两部加起来,一万多战兵,加上辅兵乡兵,两万人守个城还怕守不住?鞑子远道而来,能围城几个月攻打我们不成?咱们只要守住德州,济南就没事,普通的州县被破几个,咱只不理它,去他娘的,等鞑子一退,弄些首级报上去,怕不就是大功一件?何必叫别人来争功?咱们俩人抱成一团,就算两个巡抚也得想想,为了一个游击将军的一营兵,得罪咱两人,是不是合算?怎么样,倪帅?”
“唔,唔。”
倪宠心中彻底明白,怪不得丘磊这王八蛋先硬后软,现在拉了命在拉拢自己。原是忌惮张守仁兵强,生怕这浮山游击来这边争功。
不过此人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山东的事也就是个德州防线,守住了就没事,勤王的话,大家小心点,遇到鞑子主力就缩回来,遇到小股的就杀了报功,实在不行斩一些百姓冒功也行……这功劳倒是真的没必要叫别人来争!
想明白了,他还是笑道:“丘帅,如果不调咱们北上,咱还是呆在济南城这边为好。粮饷足,城更高深,护着德王千岁没事,也是有功没过。”
“这话也有理。”丘磊也笑,说动了倪宠,两个总兵联手,份量大增,这件事算定局了。
他的中军官在一边听的清楚,此时也是松了口气的样子,脸膛上,也是露出十分满意的神情。当年在登州,他负责指挥与浮山营的厮杀,结果闹的灰头土脸,被打的丢盔弃甲,那一场仗,到现在还是他的噩梦,这一生一世,他是不敢再和浮山营有什么瓜葛了。那一次,要不是他是丘磊族亲,怕是连小命也保不住了。
两个总兵把臂而行,也是笑着把一件大事就谈定了,两人都是十分高兴,一边走,一边都是哈哈大笑,他们身后的将领们见主帅如此,也都是满面春风,兴高采烈的样子。
等到了王府,门政官亲自引领进去,不过并没有进银安正殿和别的偏殿,而是直接向王府的一处别院赶过去。
沿途所见,到处都是精雕细作的亭台楼阁,用的砖石都是精心特制,非民间用的式样和材料可比,太监和宫女也很多,不停的在王府中间穿梭。
到了这里,一般人都会收敛很多,也会十分紧张。毕竟明朝亲藩尊贵,不比宋时宰相仪驾比亲王尊贵,明朝的亲王是礼绝百僚,一品大员,遇到亲王一样要两跪六叩,大礼参拜。但这两个总兵已经十分跋扈,也是看出来末世光景,有兵有将朝廷也不能如此,所以他们在行走的时候,故意在脸上摆出漫不在乎的神色,行走之时,仍然是大步流星,摇摇摆摆的样子,根本不把王府的规矩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