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浮山住了一段时间,张守仁和他的士兵们是怎么锻炼操练的,孙承宗已经是习惯,并且感慨良多。
辽镇的训练是他当年一手抓的,几十万农民披甲当兵,打过仗的是千中无一,杀过敌斩过敌人首级的恐怕是万中无一。
就是这样,到他离任时,好歹是把关宁军拉拔成型,现在的山海关铁骑营和车炮营一类的武装,其实还是他当年在辽东时的规章制度,待遇装备什么的,相差不远。
当初心血,到现在也算开花结果。
公允的说,如果辽镇上下齐心,一心死战,大约放眼明朝,除了女真这个异族武装集团外,关宁武装集团大约是最强大的了。
装备好,人员素质较高,训练较精,战马和铁甲多,登莱之乱时,调集了大量的关内明军,但根本不是孔有德的东江兵的对手。后来还是调了祖宽和吴三桂等将领率关宁铁骑入关平叛,这才把孔有德等人击败,平息了战乱。
一片石之战时,吴三桂也就是两三万的老底子,配上临时加征的万把人,人数只是李自成顺军主力的三分之二不到,但从早晨到下午,关宁兵顶着近七万顺军的猛攻,在两白旗的清兵杀出之时,关宁兵还是能顶的住,最多是有败象,但远没有到溃败的时候。
想想李自成在崇祯十三年后,先败傅宗龙和杨文岳丁启睿的十万大军,杀掉傅宗龙和刘国能、猛如虎等总督大将。
朱仙镇一战,败左良玉和杨文岳,丁启睿的十三万明军,然后吓的刘泽清的几万援兵不战自溃,杀陕西总督汪乔年,围歼其部下,败孙传庭于河南战场,十万秦军余烬全部被消息,后来杀孙传庭于陕州战场。
从十三年后,李自成在四年时间里一直不停的打仗,连败明军的总督和大将,杀掉多名亲王和总督总兵级别的高级文官和大将,军队战无不胜,从商洛山中的千多人膨胀到号称百万!
在一片石战时,跟随在李自成身边的是各大将的麾下精锐,有他的御营亲兵在内,兵力优,大将齐全,就是这样,关宁兵还是顶着李自成打了溜溜一天。
这样一支军队就是老孙头一手嫡造,对军队营伍之事,又怎么能轻视这个不起眼的,须发如银的糟老头子?
但孙承宗对张守仁的练兵术,却是五体投地,佩服的一塌糊涂。
种种道理,张守仁当然都是和他说起过,但一直到最后,孙承宗也只能摇头叹息,向着张守仁道:“这样的练兵法,就算老夫执掌关宁,有岁饷三四百万加几十万屯丁种田支持,怕也是没有办法养的起关宁铁骑出来了。你这般练法,一个兵一年光是吃就是好几十两银子,穿衣鞋子还不在内,抚恤奖赏还不在内,兵器铠甲还不在内,火炮战马还不在内。老夫要是如你这般搞法,大明一年不到两千万的收入全部拿来还差不离。不过要这样,不等东虏来取老夫人头,天下人也早就用唾沫把老夫给淹死喽。”
这话听着,张守仁自然也是哈哈大笑,两人就他的练兵之道,在这种程度上的交流也就结束了。彼此心里都是明白,张守仁这样出精兵,但太耗时间和银钱,而且很多细节上的操控和把握,怕也不是想的那般简单容易,别的人,想学也难。
就在孙承宗面前,张守仁换去全套的二品武官的袍服,也是穿上一身利落的浮山作训服,脚上也是换了士兵跑步的软靴。
这年头想用什么胶鞋或是专门的跑鞋是甭想了,不过正经的羊皮和小牛皮的靴却是管够。皮子被弄的软软的,也是在两边穿孔,穿上鞋带,系起来很紧,垫上鞋垫后,跑步十分舒服……这舒服也是有代价的,放眼天下,给每个小兵配正经真皮皮鞋的,而且分跑步鞋作训鞋日常鞋和军靴好多样的,也就是张守仁这一处,别无分号了。
“阁老,失陪了,请在此稍候片刻。”
“放心吧,”孙承宗失笑道:“就凭你这里顿顿红烧肉,老夫也是舍不得走哇。”
“哈哈,阁老要吃,一天三餐也是小事。”
“吃不下喽,老了。你快去吧,一会我们还要去将作处,老夫想去看看新火铳是个什么样子。”
“好,那请阁老稍候。”
等张守仁装束一新,出现在跑道上之后,就算军纪并不允许,还是有不少士兵甚至是武官在内都发出了一阵短暂的欢呼声。
这样的主将,这样在跑道上和所有人一起跑步的主将,而且坚持了整一年的主将,放眼大明,恐怕也是找不着第二个了。
“古之名将,不过如此!”
尽管当面不肯说,也不能说,但孙承宗在自己的心底却是给张守仁下了一个明确的判断来着。种种细节来看,还有那种把一个穷百户军堡经营出现在这种局面的本事,赚钱理财治政地方的全挂子本事,放眼大明纵观史册,有几个所谓名将能做到的?
如果孙承宗是被浮山这里的精气神和现状打动,又怎么可能留在浮山?
凭他阁老的身份,漫说浮山,就算他去济南或是德州,巡抚以下都得上门拜访他,就算是德王这样的亲王也会派承奉官到他的住处问候……他可是一朝天子的老师和阁臣!
在轰隆隆的跑步声中,士兵们是排成一个接一个的方阵,每个方阵前都是有各级武官带队,没跑几圈,所有人都是汗气蒸腾,但精神是越跑越好,脸上的神色也是十分轻松。
半个小时五公里,对很多人来说跑断气也不一定成,对浮山兵来说,这只是体能科目里头最基本的一条,达不到这个标准,根本不够资格进行更进一步的体能训练和技战术科目训练。
体能是基础,没有体能,什么都白搭。
好在只要营养跟的上,小伙子吃苦是没有一点问题的,而且成年累月的也是习惯了。
面对这样的情形,尽管已经看了很多遍了,孙承宗的脸上还是止不住的露出了十分复杂的表情。
明太祖当年规定五日一操练,练枪术箭术等诸多操法,就这样操练出来的军队把蒙古人撵回大漠啃沙子去了。
戚继光也是五日一练,结果抗倭斩首两万级,并且镇守蓟镇十年,使得蒙古人不敢侵犯蓟镇半步。
现在眼前的这支军队,却是每天不停的操练,浮山营兵每天的操练耗费的体能,用在关宁兵身上,大约是他们最少十次操练才能耗费的体能。
营兵就是垃圾,根本就是送死的货色,这是明军不少将领的共识,谁会花力气训练一群注定是战场炮灰的家伙?他们只是吸引弓箭和刀枪上身的消耗品罢了,将领只训练家丁,利用家丁在战场上割首级,只要能割几颗首级,就算打了败仗也可以讳败为胜,这一套东西每个明军将领都玩的十分纯熟……不过就算是训练家丁也没有张守仁这样训练法的,再强悍的家丁要是这么练法也顶不住,一定会叛主逃走了。
没有哪一种好处能叫一群好汉被这么天天操练,浮山兵军纪这么好,训练再苦也没有人喧哗闹事,连一点点苗头也没有,这也是孙承宗十分好奇和惊异的一件事。
总之,在孙承宗眼前的浮山营,已经较半年前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一些细节上的漏洞被修正了,一些毛病被纠察改正了,大集训后,人心更稳,开办军报和诸多对军人家属的互动后,所有人的士气更高了。
现在的浮山营,就是如打铁一般,被张守仁这个高明的铁匠不停的锻打着,把烧的通红的铁块一直不停的加热,然后大锤一直不停的敲打,所有的杂质都是被打了出来,等孙承宗看到的时候,浮山营已经不是一块刚刚成型的生铁,而是经过多次锻打和除碳的精熟铁,雄浑刚健,沉稳有力,再挑剔的将领,也是几乎找不到一点儿毛病了。
此时在营门处,一小队骑兵在朝阳下也是赶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蓝色棉袍的官员,大冷的天,他披着厚实的斗篷用来挡风,把乌纱帽和官服衣袍都罩在斗篷之下,不过从隐约可见的补服上还是能很清楚的看出来,这是一个从四品的高级文官。
在他身边,是几个穿着厚青布棉袄的家仆模样的人,他们没有好斗篷可以御寒,一个个冻的手发紫脸发青,哆哆嗦嗦的抖个不停,其余人等,就是随行护卫的兵丁,模样比起那些家仆来,也是好不到哪去。
等到了营门前的时候,一个家奴纵骑上前,意态骄横的挥鞭道:“快些开营门,我等是兵备佥事李大人家人,告诉你家张将军,佥事大人前来拜访有要事相商!”
“请你家大人稍候。”
守门的武官不卑不亢,和声答道:“我们要派人进去通传禀报。”
“哼,你大约不知道佥事大人身负何等要职吧?”
“浮山的规矩就是如此,请纲纪不要着急。”
尽管对方发火,守门的武官仍然是不温不火的样子。浮山这里来的官员多了,前任阁老帝师还在里头,一个兵备佥事虽然按文官班序还在副将参将之前,但那又如何?现在的大明,已经不是文官能颐指气使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