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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五章 行路难
    济南城中的情形,张守仁是暂且无暇顾及了。或者说,他本人已经在城中尽可能的做了布置,究竟会向什么方向发展,那就只能走着瞧了。

    现在的他,只能是尽快的向北京方向赶过去了。

    十六日时,他以征虏将军副总兵的名义题本上奏,奏明将率浮山官兵两千六百余人北上,同时浮山骑兵应山东巡抚之请,派出相应骑兵赴东昌府剿灭残匪。

    上谕回复在二十日至济南,批复的是热情洋溢:知道了,内阁、兵部奉上谕,着地方官府有司妥备薪柴军粮,以俟该镇兵马沿途取用,着张守仁率部急速赶至京师,献俘太庙,钦此!

    有此谕旨,按说沿途官府自是当竭力供应,不敢怠慢,但实情却并非如此。

    在山东境内还好,禹城,平原,德州,一路过去,只有禹城经历了一场战事,地方残破,供给无力,但好在军粮还够,自己升火做饭,没委屈着浮山将士。

    到了德州再继续往北,可就不成了。

    先是夫子就雇不齐了,虽说是给钱,但远离乡土出省境,很多本地的自己带骡马的夫子不愿意干,离乡太远,他们赚的是近程脚钱,不曾走过远道,心里不吃底。而且也就是信任浮山营,换了别的营伍,许诺再好,也是不能干的。

    出了济南和德州,到了河北地界,他们知道在很多事上浮山营也当不得家,做不得主,张守仁的官职也不能通吃,情份也尽到了,当下便是有七成以上的夫子请求开发了脚钱,依依不舍的带着自己的骡子或毛驴,在德州寻摸个短途的生意,就又向南转回去了。

    少了骡子和毛驴和大车,整个队伍的行进就有点困难了,整个队伍里就剩下不到四百匹马,一多半是战马,每天不仅不能拉重物,还要精心伺候着,现在马正是掉膘的时候,不好好养着,夏秋时膘补不回来,这战马就算废了,万万不能大意。

    鞑子正在往口外撤,也正是这个原因,他就是再强也不能逆天而行,战马要是全掉膘完了,东虏的战斗力也得下去小一半下来。

    从德州再往北,就是运河路线,经沧州,青县,到通州再起旱,能用漕船的话,到北京很快,而且很轻省,毕竟可以雇船,大小雇个一二百艘,载人,拉物,十分省钱省事。

    当时的全中国的交通,最为要紧的就是从松江苏州到北京的南北漕运航线。

    苏南河道纵横,也有几个大水次仓,到了扬州经运河到淮安清江,再到宿迁,一路北上,到临清,再到通州,一路上是以运河漕船组成了南粮北运的生命线,南方物资,经由这条大运河,源源不断的运向北方。

    当时的北方城市,包括北京和天津,还有德州,开封在内,仰仗运河之力很多,可以说,除了元朝是以海运为主外,明初至清末,运河漕运,就是中华民族体内的大血管,生命线。

    沿运河走,是很省力省事,但张守仁和浮山营是没有这个福气了……朝旨早就下来,因为清兵在北方骚扰了这么久,漕运断绝,通州和北京的库藏粮食也很吃紧了,现在运河上全部是北上的漕船,把前一阵积压在那些水次仓里的粮食赶紧往北方运。

    说起来这一次大明损失之大,简直无法计算,光是临清仓里的粮食就不知道损失了多少,临清仓是运河中段的超级大仓,每年几百万石粮食在这里中转,除了送往北方的,山东全省的漕粮也是先运到临清,从临清再起运折返山东,鲁军的军粮,也是如此,虽然废事,但这就是百年传承下来的规矩,现在好了,被清军抢了个光光,朝廷仓储上就更加吃紧了。

    仓储吃紧,当然是拼力弥补,所以运河中满满当当的全是漕船,民船已经禁绝,而漕船只有运军可以操作,往常时候,这些运军带着货物,赚点外快什么的上头也不会管,现在这会子,任是谁也不敢,要是出了漏子,那就是非掉脑袋不可。

    于是德州的运河线路是不能走了,只能走旱道。

    旱路打算就是走献县,河间,高阳,保定,京师的路线。

    有点儿绕,但张守仁另外有打算,这条路线就算是定了下来。

    出了德州界,这道路就更加难行了。

    整个河北,也就是当时的北直隶被清军都是祸害的不轻。村庄荒芜,有的直接就被烧的光光,到处都是一片荒凉景像,行人极少,南北交通只是恢复了运河主干道,保定府和河间府的交通并没有恢复正常。

    偶然遇到的,也都是躲过这一场兵灾的当地百姓,个个衣衫破烂,神色灰败,远远看到有大军经过,就都是赶紧躲的老远的。

    看到他们面黄肌瘦,摇摇摆摆的模样,所有的浮山军人心里都不是滋味,但也是无法可想。现在自己的后勤都渐渐保障不了,想去帮助别人,也是实在有心无力。

    现在的浮山营也就是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把沿途被毁坏的道路修补一下,桥梁重新搭建起来,这些小事,工兵队举手之劳就做了,倒并不费事。

    沿途的州县,除了府城外,当初多半被攻克过,现在浮山经过时,一个原本十几二十万人的州县城池,而今最多只有几千人,到处都是吃人把两眼吃的血红的野狗,城市中也是一片废墟,返回的人犹如孤魂野鬼一样,在废墟中游荡着。

    这样的城市,肯定无法提供大军的供给了,连州县官儿都不知道在哪里,再着急也是无用。

    经过高阳的时候,朝廷已经下来几次诏旨,催促浮山营的行程,语气都有点峻切了。

    但后勤如此之差,道路条件如此之烂,朝廷似乎也是不过。

    “高阳城已经被焚毁了啊……”

    骑兵队还没有补充人手,只是把各队中骑术过的去,平时就担任传令通信任务的通信兵补充了一批进来,现在才恢复了两哨二百二十来人的编制,和全盛时的小五百人的大编制还差的老远。

    现在骑兵队分成两哨,一哨被李勇新带到东昌剿匪打响马去了,还有一队,便是跟着朱王礼一起北上。

    这会子暮色沉沉,身后高阳城相隔已经很远,渐渐看不大清楚,但城门楼子都被烧毁倾颓的样子,倒也是勉强还能看的清楚。

    看到这样的情形,朱王礼也是感慨由之的样子了:“老子上次来,杀了好些个鞑子的步甲,当时就觉得很了不起了。西门一战,白甲和马甲也杀了,下次鞑子再来,就没有轻轻松松进高阳的好事了。”

    他在这里感慨,却有人在一边冷然道:“朝廷不改弦更张,奋发振作,凭咱们一个营能抵挡鞑子的主力?副队官,这话说的太大了!”

    说这话的,是骑队的帮统郑万应,个子身量不高,但说话时,却是丝毫不露怯色,不卑不亢,神色十分从容。

    郑万应原本就是个把总官,是保定镇的一个游击的亲军,平时太过严肃正经,不怎么招人喜欢,清军进入保定境内时被派往高阳,原本是个送死的差事,结果机缘凑巧,被朱王礼一伙冲破城池,救了下来。

    流落到济南后,又是在天花一事上立了功劳,索性就加入浮山营了。

    他原本是个北方军镇的军官,骑术当然还行,直接就入了骑队成了帮统,因为和朱王礼算旧相识,就拨在了朱王礼麾下,不过这厮的脾气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旧,反正不管是不是上司,想说什么就是直说,要不是浮山的风气很正,这个外来的军官怕是早就不知道被排挤成什么样了。

    “和你这厮说不着。”

    被人打断了豪情,朱王礼也不恼,只向郑万应挥了挥手,接着却又弯下腰去,从小布口袋里掏摸出精豆料来,开始喂自己的战马。

    所有的骑队官兵,这会子也正是在喂马,别处炊烟袅袅,都是按各队各哨的编成扎营做饭,但骑队却是不成,每天宿营之前,第一件事便是照料战马。

    喂了料,还得提溜着马脖子替马消食,然后把马拴好了,遮风挡雨的照料好,这才轮着照顾自己。

    骑队的饷银要比步队多,这可不是没有道理的。

    “朱头,豆料可不多了。”

    “嗯,我这还有大半袋,算来够两天的。”

    “两天也够到保定了!”朱王礼的豆料也不多了,布口袋瘪了下去,他直起腰,布满络腮胡子的脸上也满是苦恼之色……“这他娘的叫什么事!”

    “反正屈咱们自己,也不能屈着战马。”朱王礼揪了一把胡子,正色道:“谁叫我发现偷吃了一把豆料,我非亲手把他偷吃的打的吐出来不可。”

    “朱头,你说的这甚话!”

    “老子入浮山以来就没做这种没出息的事!”

    “可不,忒把人看轻了。”

    “好吧,算老子说错话了,你们这些家伙,也不要得理不饶人!”

    底下一群人都是抱怨的声音,也都是直冲冲的冲着朱王礼嚷了回来,不过朱王礼也不恼,掀着大胡子便只是仰首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