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杨国柱夸了几句后,终是把笑容一收,正色道:“此处不是久谈的地方,后头制军大人在等着……张将军,恕老夫托大提醒一句,高太监已经得罪了,那是没办法的事。当着弟兄们,要面子就不能顾忌太多。眼前的孙制军,他对你是十分欣赏,但此人脾气也是急燥,胆大而忌刻,对武将约束甚严,和已故的卢制军是两回事……唉,我年纪大了,说话罗嗦,还请张将军莫怪啊……”
这老将军,其实身份犹在张守仁之上,张守仁的荣誉,比如左都督,柱国之类的勋阶,杨国柱自然也有,而将军号也在征虏将军之上,只是十分欣赏张守仁,所以说话十分谦和,有礼,令人心生敬仰。
“杨将军放心,末将省得了。”
张守仁历史不是很好,但穿越至今,麾下还有内卫和军情两大情报系统,要是一听之下还不知道孙制军是哪个,那就是十足废柴了。
孙制军,无非就是现在的保定总督孙传庭!
此人能力十分出众,不论是屯田,练兵,战场临阵指挥,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妙就妙在,此人还精骑射,和卢象升一样,也是一个能在阵前砍人的文官中的猛将兄。
今日也是因为情形特殊,若在平时,孙传庭其实是喜欢穿甲胃,披斗篷,在武将从中旁若无人穿梭,不知道的,还真的以为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将领。
这人优点和长处当然极多,短处也很明显,就是城府不够,太过傲气,不能容人,而且残忍好杀,且只讲成功,不讲信义和仁德这一类约束人的东西。
说他是儒家信徒,反正看来看去不是大象。
这是一个和在浮山营里呆着的老孙头截然相反的另外一类文臣,老孙头虽然位至一品,但与之接触的,有时候就感觉这老头象自己的爷爷,只是有点严肃,眸子里也有太多的学问而已。孙传庭这种,就是救世济时的一副猛药,用对了,可以除病,用错了,可会是要命的。
哪怕是历史细节不强,对孙传庭,张守仁也是有几分了解的。
对这样的一个明末历史上的大人物,自然也是不能怠慢。
当下便是跟着两个总兵,一起打马急驰,孙传庭与他的距离不过三四十步,连脸上的表情都能瞧的着,只是这位大爷肯定是矜持身份,不可能和两个总兵一起跑出来,所以张守仁只是略夹了两下马腹,便是已经赶到了孙传庭身边。
“末将张守仁,见过制军大人。”
对孙传庭,张守仁却是比对高起潜要恭谨的多,下马之后,弯腰躬身,报后抱拳一礼,虽然不是跪拜礼,但现在这世道不比几十年前,总兵一级见了总督行这种礼节也是够了。
“哈哈,征虏将军太客气了!”
孙传庭为人十分骄横,自尊心很强,此时张守仁的态度也是满足了他的自尊心,令得他在自己的心腹面前有了十足的面子,当下大笑几声,也是从马上跳了下来,与张守仁把臂执手,十分亲热的道:“学生久仰了!”
“制军大人太客气了!”
“哪里,哪里!”孙传庭感慨由之的道:“一阵斩首东虏首级并汉军、蒙古过千,这种武功,本朝近四十年代无人能及,当年的戚帅与李帅,亦不过如此。学生听闻此事后,就是渴欲一见,今日能见着将军,也是真的快慰平生。”
“制军过奖了,末将只寻常人,只是将弁用命,乃能克敌制胜。其实说到底,东虏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敢打敢杀,军需充足,宣大兵一样能杀鞑子。”
这话里的意思,也是替宣大镇和山西镇叫屈了。
孙传庭点了点头,叹道:“朝中有奸佞小人啊……卢制军死的冤枉,若是不分兵,不断粮,安能如此?不过,国朝与奴争战这么多年,能见事如此明白,且又兼勇武的,也只有你张将军一人了。”
“末将不敢当。”
“当得,当得。”
孙传庭十分亲热,牵着张守仁手,笑道:“但愿日后你我二人,能有机会共事。”
这么赤裸裸的拉拢,张守仁倒也不必拒绝。他是武将,不论如何都是要受文官节制,这个顺手人情,不妨做上一做。
当下便笑答道:“制军大人如此赏识末将,末将亦早听说过制军大人领军驭下之能,能在麾下效力,也是末将的幸事。”
人一旦有了既定印象,就是很难更改。张守仁其实并不如孙传庭想的那么单纯,但刚刚就在眼前,孙传庭还看到他顶撞高太监,哪里知道,张守仁看似单纯的面孔之下,也是机心百变?
他只是觉得十分开心,敢于顶撞总监军的青年将领,亦是对自己敬礼有加,这一次不顾高起潜的忌恨而追出来,这一注是博对了。
他舒眉了一下眉目,笑道:“将军虽是登莱镇副总戎,学生亦未必留在保定,将来如在河南一带征战,飞檄将军助阵,还望将军到时真的鼎力相助啊。”
孙传庭做事是喜欢谋定后动的,他对农民军的判断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特别是他根本不相信张献忠等人是真心归降,而一旦回任三边总督,甚至是总理几省军务,专责剿贼时,手里就一定要有信的过的武力为基础。
他原本的部下,洪承畴是一定要带走的,杨嗣昌是一点精兵也不给他留。孙传庭不认为是朝廷有决战的决心,只是觉得这是在为难于他。有此认知,才对杨嗣昌十分不满,而在回任之前,也是一心要拉拢一个能用的上的又有实力的将领替自己卖命。
杨国柱和虎大威资格太老,而且失去精兵后,虎大威已经没有什么实力,杨国柱久镇宣府,朝廷不会留他在内地,所以张守仁就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了。
“好,只要有诏旨和调兵的文书,末将自然率部飞驰而至,绝不会叫制军大人失望。”
“如此甚好,得将军一诺,学生就放心了。”
整体的合作当然不会这么草率,眼下所谈,只是一个合作的开端,真正调张守仁到自己麾下,总得是孙传庭总体负责剿贼军务的时候了。
此时泛泛而谈,只是预做伏笔罢了。
当下孙传庭又是勉励了张守仁几句,最后才慨然道:“学生这里虽然也是十分紧张,但绝没有叫将士们饿着肚皮赶路的道理……杨将军,请你派中军去提调吧,给张将军的浮山营拨五十石精粮,百五十石豆料,干草束什么的,不拘多少,任意支取吧。”
“是!”
得到这样的军令,杨国柱也是精神抖擞,他的营中兵马不多,而且军粮控制全在孙传庭手中,若是没有这个命令,哪怕心里再想,也是不能擅自做主的。
张守仁这边,自然也是十分感激的模样,虽然预先已经通知林文远在半途中接济,但能省事就省事的好,有了孙传庭的这些接济补给,俭省些吃,足够到京师的了。
“制军大人,”张守仁很不安的道:“末将得罪杨阁老与高监军不浅啊。”
“不妨。”
孙传庭十分傲气的道:“别人怕他们,学生却是不怕的。”
他的自信,来自于他的领军能力。陕西和河南战场,一向就是洪承畴为主,他孙传庭为辅,陕西兵马,有不少就是他直接练出来的,对流贼的军事胜利,主要也是他和洪承畴的功劳。在他看来,朝廷不敢动那些跋扈的武将,更加不敢动他这样擅长领军的封疆大吏。
罢免了他,或是治他的罪,剥夺他的军权,流贼复起,岂不是拿国运来开玩笑?
就算是皇帝,也该知道他的能耐,绝不会坐视别人攻讦于他。
孙传庭的悲剧,就在于过高的看待了崇祯,这位皇帝,论起识人之不明,对大势之不了解,把一手好牌打烂手本事,实在是千古第一帝,历史上孙传庭就是得罪了杨嗣昌而被设计,在崇祯面前被训斥,后来孙传庭托病辞职,也是赌气之举,崇祯不仅不安抚,还悍然将其投入监狱,一关就是好几年。
洪承畴去关外,孙传庭被关押,陕西,河南只留下如汪乔年和丁启睿这样的无用庸材,局面大坏,和这种人事上的用人胡来的做法,实在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细节上头,张守仁不大清楚,不过这一次孙传庭的下场,他还是知道的。
只是此时也不能乱说,于是也只能用悲悯的眼光打量着这位自信满满文官大佬。
他现在是什么也不能做的,招揽孙传庭这种层次的文官大佬,那不是试探,是愚蠢,是比现在他单身到沈阳干掉皇太极还逆天的事情。
“京师之中,风波颇恶啊……”
临别之时,孙传庭对着张守仁微笑道:“请代我向薛韩城致意。”
“是,制军放心,末将一定把话带到。”
“时隔不久,学生亦会赴京,到时如果将军还在,我们再会吧。”
“好,制军保重。”
抱拳一礼,张守仁也是拔马而回。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孙传庭良久不语。
一个幕僚上前奉承道:“大人着棋布子,十分得力,将来回陕,至豫,此人都是一个很得力的部属。”
“二十来岁年纪,立功的心正切,不象那些老油条,不好使唤。”
“他倒霉的时候,制军如此恩遇,想来有人心者都会感恩戴德,将来提调时,就从容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