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党和复社、几社等江南文社对地方的控制极为严密,根本就不可能出现能挑战文官体制的大军阀出来。
对大明已经有的军头,东林和复社也是以拉拢和控制为主。左良玉就是东林党武力的外延,他的名头再臭,再杀害良民和抢掠焚烧城市,只要他忠于东林,则东林党就会保他到底。
而在山东,总兵官刘泽清,则是复社的武力班底!
这些书生,看似光风霁月,做事正大光明,忧国忧民,其实一直在布局,在利用,拉拢,用种种手段,壮大自己的实力。
可能东林书院在创立之时,确实如自己标榜的那样,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但时至如今,人材交替,创立者的苦心已经被后人放弃,倒是那些内斗和起哄,还有党同伐异的本事,倒是变本加厉的流传了下来。
文有笔,武有刀,这个集团的恐怖能量是皇帝也没有办法对抗的,皇权都不成,代表皇权的太监也不成,更加不要提普通的文臣或是武将了。
以张守仁的一些记忆,加上一直以来下的情报上的功夫所加深的了解,所看到的东林实力也不过就是冰山一角,在明朝,东林复社就是一个绕不开的庞然大物,无论在哪里,都是有它的触角存在。
就以今晚而论,薛国观是温体仁的一脉相承,而温体仁在任上时就是和东林的周延儒斗的不亦乐乎,虽然和太监素无往来,却是被东林党污蔑为阉党,反正阉党这个大帽子十分好用,只要是敌人,戴上去就正合适。
薛国观和内廷交往也并不深,而且东林党现在在朝势弱,所以吴昌时这个东林外围,复社核心,今日也是在这宴席之中,并且摆出一副十分亲热的脸孔来,对薛国观十分尊敬,对张守仁则是倾心结纳的模样,光是看他的风度模样,倒还真的是才子加君子,谈吐温和,儒雅大方,令人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感觉。
但张守仁心里却是清楚,这是条毒蛇。
因为张溥的关系,他对吴昌时这个小人物也所有了解。历史上张溥是死于此人之后,因为争夺复社首领的位置,吴昌时将张溥给毒杀了。
此事震惊朝野,实在是使复社大为丢脸的一件事。而因为吴昌时在复社的深厚人脉,这个案子又太过骇人听闻,崇祯决定亲自主持廷审!
这件事,在大明历史上也是闻所未闻,不仅是皇帝亲审,还在审问之前,就由皇帝下令,先把这厮的两腿打折了再说。
当时有高官说,廷审问案再用刑,是前所未闻之事,而崇祯也是十分郁闷的答道,吴昌时此人,也是前所未有之人。
廷审问过之后,吴昌时认罪,然后被斩,这是崇祯十六年的事了。
这样一个人,伪装极佳,大奸似忠,就是一条十分危险的毒蛇,看着他,张守仁也是有不寒而粟之感!
“来之兄,久仰之至!陈卧子就在胶州任推官,与弟时有往来,提起来之兄,卧子兄是十分推崇啊。”
“哦,原来卧子就在尊处,这可真是想不到!”
吴昌时确实有十分震惊之感,陈子龙堂堂复社大才子,徐光启的关门弟子,刚刚著述颇丰,虽然不是高官,但前一阵听说是到胶州去了,当时还觉得奇怪,不知道此人为什么去做一个州城的佐杂官,此时吴昌时也若有所悟,看来陈子龙此人,是被张守仁招揽过去了。
这个人,不简单哪……
短暂的惊诧过后,吴昌时也是收拢心情,和张守仁着实亲热,攀谈了好一阵子。
待听说孙承宗亦在浮山后,这个复社领袖张大了嘴巴,半天都是合不拢:“孙高阳原来也是在浮山,这一下若是有机会,学生一定要去看一下,浮山究竟是一个怎样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张守仁又是陈子龙,又是孙承宗,其实心底倒是怕了此人来找麻烦,明的斗争,哪怕是高起潜,杨嗣昌,或是今天的张若麒,摆明车马就是敌人,倒也不怕。
但东林党的这些君子们,未暴露前,都是大义凛然,品格高尚,而且确实有一些人,比如史可法,陈子龙等人,确实是忧国忧民的仁人君子。
而有一些,比如眼前这位吴昌时,也就是张守仁知道他的底细,才这般提防,若是不知底细的还不知道是何等样人?
只是搬出两尊佛后,倒是把这条毒蛇引的更近了……一时之间,张守仁也是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两位还真是一见如故嘛!”
薛国观绕了两圈又回来,也小饮了几杯,脸上是红扑扑的感觉,看到吴昌时和张守仁聊的正欢实,一时间也是十分欣慰的模样。
张守仁年轻气盛,今天和张若麒的冲突薛国观已经是知道了,虽说这是故意为之的,但张守仁也确实是一个不容易驾驭的武将了。而吴昌时也是眼高于顶的人,东林和复社的核心,有名的大才子,复社领袖的有力竟争者,如此种种,还是他老薛的外围心腹,这个人平时自然也是十分傲气的,两个人能交谈甚欢,也是令得薛国观十分意外了。
张守仁很有点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感觉……今天算是弄巧成拙了,事实说明,他也不是包打天下啊……
进京,就是一次赶考的过程,对文士来说,十年寒窗,金殿告捷,戴花夸街,那是人生最高的目标,对此时的张守仁来说,进京之后,确定自己的势力范围,以及巩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加强与薛国观的联盟关系,也算得上是一次不小的考核了。
现在看来,这次考试,还真的是超级复杂,绝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呢。
“来来,国华随我来!”
薛国观呵呵一笑,拉着张守仁就走,一边走,一边对吴昌时笑道:“来日方长,老夫这里还有几位客人要介绍,来之,若恼啊。”
“怎么会呢,阁老请随意就是。”
吴昌时眼中厉芒一闪,但很快就收敛起来……他对薛国观的脾气有所了解,当面一定要恭谨,背后可以顶撞,当面只要稍微不慎,那就前功尽弃了。
眼看着张守仁的背影,他也是若有所思。
今日前来,原本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还真是没有想到,张守仁居然是这么一个妙人。他的浮山营,还真的是要加以注意了呢。
“来之兄,看你和这张国华,交谈甚欢啊。”
一个刑部的主事和吴昌时交情不坏,这会子趁着酒气遮脸,上前来打听消息。
吴昌时微微一笑,也是低声对关切的众人道:“给韩城相国一个面子而已,一个粗鄙武夫,大字不知道识不识一筐,若是真的谦虚好学,我辈倒不妨指点他一下,可怜他一下,给他一个向上机会。若是不长进,今天过后,也就抛开手了,谁还真理他不成。”
“哈哈,这样才对嘛,我还以为来之兄真的和一个武夫谈的来。”
“来之兄是复社大才子,不要说张某,就是左昆山,恐怕也未必巴结的上吧。”
“若是这张守仁懂事,倒不妨真的栽培他一下,如曹州刘泽清那样,就是很恭谨守礼的嘛。”
刘泽清在曹州鱼肉乡里,无恶不作,但是对清流向来敷衍的好,逢年过节一定有节敬送上,所以在朝中反而是风评极佳,有一些山东官员不耻其为人,但势单力孤,在舆论上根本不是复社清流的对手。
此中关节,吴昌时也是知道,不过此时也不必和这些人细说。
他的脸上,也满是矜持的微笑,确实是众人所说,这些军头,不管怎么凶狠残暴,手握重兵,说到底,还是要巴结他们读书人的!
要是张守仁真的可造就,眼前众人所说的,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的嘛……
……
……
薛国观这一次,却是把张守仁拉出了门。
“国华,今日有两个破落货,非缠着老夫替他们引见不可,老夫原待不理,但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平时也是替老夫做过不少事情,于公于私,真是没有办法啊……”
“阁老真是说笑了。”薛国观说的诙谐,张守仁忍不住哈哈大笑:“管是什么人,哪怕是山精鬼怪,反正跟着阁老见就是了……不知道这两位大人,是不是真的是鬼怪啊?”
张守仁今天的表现,到目前为止都是十分成功,不卑不亢,行为得体,谈吐也很高雅大方,甚至都不象个纯粹的武将了。
这也使得薛国观心中有所疑惑……目前来说,张守仁不象是平时书信里往来时的直爽大方的样子,也不象林文远说的,张守仁就是一个纯粹的军人。
不过此时张守仁的表现,倒是豪气十足,是与薛国观一直印象里的相同。
“这个后生,之前是在拿捏着呢……嗯,还不错!”
他的心里,对张守仁也是在不停的观察着,两人书信是来往不绝,在张守仁新婚时,薛国观还送了匾额过去,但真正见面,这还是头一回。
政治人物,又不是都在京师,一定要在有限的时间建立起勉强还算牢固的友谊,有的时候,就指着这么一点友谊办成大事了。
“黄子大人,就是两个山西佬!”
薛国观爆句粗口,接着呵呵一笑,拉着张守仁便是往正堂廊侧过去。
当时每座府邸,正堂一般是五开间的抱厦大屋,沿途围墙都是有走廊,下雨天走着十分方便,也整洁,此时沿着回廊出去,绕过夹巷,一直到另外一座建筑之中,薛国观才停了下来,他看向张守仁,淡淡道:“老夫在外头溜个弯,嗯,适才酒沉了,这年纪大的人,不能逞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