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矿里头,一座坐南朝北的木屋之内,一群人汗流浃背,正喝酒喝的痛快。
“这个天吃狗肉,亏你老王想的出来。看你吃的那个样子,象个员外不象,活生生还象个杀猪的屠夫。”
众人中有个穿着武官袍服,大约是千总官位的军官,大马金刀的坐着,拿碗喝一口酒,再指着对面的胖子取笑着。
对面是一个胖子,头上原本是有头巾戴着,身上是轻绸五福衫,穿着还象个员外样子,但此时头巾歪了,吃的一嘴是油,额头上脸上全是油光光的汗水,衣服前头也是油污了,活脱脱就是个杀猪的屠夫。
他自己倒也坦然:“俺姐夫拔俺到这位置,俺能管什么矿,不过就是自家人信的过。说起来,俺还真觉得杀猪痛快,这天气一身短打扮,一身是油也懒怠去洗,现在可好,要替俺姐夫做面子,不能穿的太随意,可就只能拘管了自己了。”
一番话说的众人大笑起来,这胖子却是一脸正色,冲着那军官道:“姐夫前几天有口信送来,说是那张守仁已经打京师回来,这一回势力更大,登莱镇已经是人家的,咱们这里动静不小,凡事要小心,禁入禁出,紧闭门户……就是发财也不能透光,就是这个道理,周千户,明白了没有?”
周千户正啃一块骨头,肉和油在嘴边混作一处,这会子也顾不得顶嘴,只一迭声的答道:“知道,上复贵姐夫刘大老爷,俺们这做的是杀头的买卖,以前是各家大人将军都照应着,现在来了一个不知深浅的总镇,菩萨一样是个摆设,还有一个天杀的张守仁,这人俺知道是个杀星,不能得罪的。咱们就老老实实的呆在矿里便是。”
那胖子深深吐了口气,他表面上弥勒佛一般,心里却是十分磁实的,不然这矿井也轮不着他来带管。
对面这千户官,又贪又小器,每隔一阵子必定派人回家一次,理由是千花百样,其实不过就是把他在矿上黑的金沙送回家去,一点小事,睁眼闭眼也就算了。但在招远城中安家立户,娶了好几房小妾,关防也不密,城中人已经有不少摸到过矿上来,以前是极隐秘的事,现在已经露了光……想起姐夫在信中的警告,这胖子心里就是十分的不踏实。
这买卖,不怕皇帝也不怕巡抚,横竖是上下一条心大家来发财,没有砸锅的道理,但最怕的,就是黑吃黑啊……
“周千户,老哥,库房那边,要多派人手巡视啊。”
“老弟,你今天是怎么了?凭咱千多口子在矿里,城里各处都有人照应,小贼近不得边,大动静咱们安排的眼线人手立刻就会有回报,咱们只管吃酒吃肉耍子……这条黑狗真是要的,吃的俺全身都燥热难挡,哈哈,哈哈。”
说笑声中,这胖子终是放下了心,也是继续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众人推杯换盏,那一点子微妙的担忧神情,也是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李灼然也是和几个同伴摸进来。
在矿上转了一圈,各处虚实都看的十分清楚,到得那胖子看的地方,发觉果然是一处库房,于是又打晕了金库门前的护卫,摸将进去。
一进门,便觉金光灿然。
两个内卫队的同伴,一下子就是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货架子上摆放着不计其数的马蹄金,李灼然拿起一块,大约是五两左右一锭的足赤黄金,拿在手中,那种沉甸甸的温润之感,令人感觉十分的舒适。
“好多啊,怕不有三四千锭吧?”
“有的,算算这一库怕有小两万黄金,这说出来,是不是要把人吓翻一跟头?”
“要不是俺在这里头,你说给俺,俺是打死不信的。”
几个内卫都是肾上腺素急速分泌,整个人都是有压不住的兴奋。黄金这种贵金属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一群厮杀汉子,又是在张守仁身边呆着,原本是不把钱财看在眼中的,但此时也是有点沉迷于黄金的诱惑之中了。
整个大明在此时都是缺金子的,关键就是在宋元之交时中国吃了大亏,宋朝不是普通的改朝换代,而是亡了汉人天下。
整个中国的财富最少有七成以上被掠夺,当然是包括黄金这样的贵金属在内,不论是金锭还是首饰或是手工艺品,几乎是被掠夺了个干干净净,以前改朝换代也有财富易手的事,但易来易去都在中国范围之内,但这一次却是被蒙古人和色目人带离了中国境内,完全的流失于境外了。
到明初时,中国极度缺乏贵重金属,朱元璋弄的宝钞和实物纳税确实是一种倒退,但也是当时缺乏金银铜的现实写照,一直到明末时期,黄金储备仍然不多,万历皇帝死后,巨大的棺材内有不少顶级的文物,比如金丝翼善冠,但也有最俗的俗物,就是五十两一锭的足赤贡金。皇帝都是搂着金子下葬,整个帝国金储量之不足显而异见了。
造成这种情形的原因很多,一则矿产不足,二则底蕴不足,三来就是金银价对比中国是比欧洲低的多,欧洲黄金比白银一比十四或十六时,中国是一比八或一比十,大量的黄金被欧洲人用白银套走运回了欧洲,也造成中国金储量在继续下跌,金银比价好歹是从万历以前涨出不少,现在稳定在一比十以上了。
在招远这里,却是在一幢简单之极的库房中发觉了近两万两黄金,一锭锭黄金铸成小金锭,在房中的灯火下熠熠生辉,散发出诱人的魔力。
光是呆了这么一小会儿,就几乎叫人抵受不住了。
“赶紧走吧,瞧你们这样儿。”
李灼然也是深呼吸几下,才定了心神,见部下们还是魂不守舍模样,便笑道:“一人取一锭,我回禀大人,赏你们便是。”
按浮山军规,战场一切缴获都归公,违者会有重罚。今日不算战场,事情可以从权处置,但仍然要禀报之后,才算合法。
在场众人大喜,一人取了一锭,低声笑着谢了,然后又是迅速退出库外。
这一天晚上却不曾退走,只是大部离开,带着那刘老七悄然找了一处地方隐匿起来,其后数日李灼然都是带着人在各矿间观看,其余各矿却是没有金翅岭的规模大,大约是这处地方矿脉浅,易控掘,但就李灼然观察来看,取金也是十分不易。
第一是要从深井中用人力把矿厂挖出,然后用人力把矿厂不停的捶打之后压碎,其间就是不停的夯打,每个矿工都是汗如雨下,一块几十斤重的矿厂,总得花费半天功夫才能砸碎。
碎石之后,却是才收功一半,接着便是拿大簸箕不停的筛播,要将矿石中的碎石沙粒播出,再挑出钢锡等其余矿质,然后才能在最后挑出一粒粒细细的沙金来,这些沙金才按质地分别融成足赤或是杂金,这才算最后收功。
按这个流程和这个矿井的人数,这两万黄金怕是最少几个月的积储,这样判定之后,李灼然更是不急着走了,索性就是在山中潜伏下来,一直到看到运金的大车出来之后,才算真正松了口气。
……
……
“两成留在招远,两成往莱州,六成往登州。”在张守仁面前,李灼然神色平静,一五一十的将招远之行汇报出来。
两千斤黄金,分别是七辆大车装运,然后在过百个家兵护卫之下,分别驰向上述的地方。
李灼然赶回浮山之后,已经是十余天后的事了。
看到这个部下嘴唇干裂,头发都粘在一起,衣衫也破烂不堪,这十来天躲在大山里头,着实是吃了不小的苦头了。
“灼然你是吃了苦了,不过这苦头吃的值当……”
张守仁到李灼然身前,拍打了这个部下的肩膀,这个动作十分亲密,最适合上位对下位的示以恩宠,不过张守仁极少用,而此时也只有李灼然知道个中滋味。
“来人,召王云峰来。”
一瞬之间,张守仁已经有了决断。既然招远确有金矿,而且储量丰富,光是矿井就有几十处,虽然有不少荒废了,不管是开挖不得法或是不敢开采,自己治下,还有什么事不能做?
特务头子闻迅,自是大步赶来,进门之时,神色淡淡的看了李灼然一眼。
这个内卫部属不愧是自己调教过的,做事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出色呢……
当日,莱州城中。
最近的民政事务极其的繁多,莱州是浮山那边布局的重点,以前是偏重于胶州和即墨一带,现在终于是正式把触角伸入莱州府治到平度州和黄县之间。
大量的田庄在勘测和划定之间,莱州这里的无主荒田并不多,但地价不贵,浮山那边捧出银子来,这边倒也愿意卖,愿给张守仁当佃农的也是不少,所以事情还算顺利。
只是现在还有大股流民等着安插,还有几个地方要安置浮山新军,要划定地方建立营盘,有一些地方要重修道路和桥梁,各种事情纷至沓来,把个秦知府和府城并各州的主官和佐杂书吏们累了个人仰马翻,个个都是身上酸痛,叫苦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