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了?”
张溥拉住这个钱府管家,自己手一伸便接过了抄录的塘报。
他也顾不得钱谦益的不满,拿起塘报便看。
看毕,竟是十分失态的笑将起来。
众人这才又把塘报接过来看,原来五月初六和初九这两天,两股受了招安的贼首分别杀了本地的知县,然后举旗重反。
张献忠还将贿赂名单书写在谷城县各城门和显要地方,将湖广一带不少官员的脸皮都一把扯了下来。
张部和罗部加起来六七万人,精兵也有四五万人,湖广一带,真正对两部有威胁的官兵便是湖广总兵左良玉和河南总兵陈宏范两部兵马,加上副将张任学,罗岱等部,还有方孔昭的巡抚标营兵马,加起来的可战之兵与贼兵相差不多,算是势均力敌的局面。
不过贼兵向来不会与官兵做势均力敌的决战,官兵强贼则走避,官兵弱则蜂拥而至,所以多年剿贼,除了洪承畴和卢象升屡有建功,孙传庭也立下功劳外,其余各总督巡抚并各镇总兵官,有建树的极少。
“妙,妙,妙!”
张溥连声三个妙字,一时狂态毕露。
钱谦益亦沉声道:“八大王反,湖广之事不可问,局面越坏,皇上越不可能叫杨文弱当首辅。”
道理是明显的,杨嗣昌专责军事,军事局面一紧张,皇帝随时可能派他出京督师,哪有首辅离京的道理?
如此一来,周延儒的复起之路,确实是障碍一空。
众人都面露喜色。这几年,东林有势孤之感,温党势大,薛国观配一个张守仁,把山东一带东林势力压的死死的,陈子龙这个不争气的都和张守仁混在一起,简直斯文丧尽。
一旦周延儒复起,东林与复社势力笼罩天下,到时候,又是“众正盈朝”的局面了。
众人皆喜,只有郑元勋摇头道:“阮之钿被杀,以身殉国了。局面崩坏,非欢喜之时啊。”
张溥收敛起狂态,郑元勋悲天悯人的情怀却是叫他觉得腻烦,天下事想不坏,舍东林复社其谁?
东林复社不掌权,天下事想不坏也不可得啊。
“郑某人真是妇人之仁,不是可共事之人。”在心底对郑元勋下了一句评判后,张溥也是面露哀痛之色:“天下事,将尽在吾辈之手,阮公英灵不远,会明察而欣慰的。”
众人眼神似哀似喜,只有郑元勋心中鄙薄眼前几人,但亦知无可摆脱眼下的局面,放眼四周,读书人要么好出大言,要么党同伐异,要么就是张溥这样狂妄自信之流,或是干脆贪鄙下流,根本不知国事为何事。
“天下智识之士皆如此昏聩,未有救时之人出现,我大明天下,危矣!”
鸟鸣在侧,花香在前,一池碧水荡漾,风景如此,粉墙外是市井太平之声,郑元勋却是在心中这样狂喊着。
……
……
七月初的天气已经十分炎热,莱芜各地的麦收早就结束,而夏税的征收,应该正当如火如荼之时。
在往年的这个时候,催科的各层官吏已经四处下乡,张贴黄榜,规定各家各户完粮纳税的份额和应缴纳的时间,寻常农户,在这个时候就得加紧收粮,收了粮再加紧时间变卖成银钱,然后再到官府指定的地方缴纳……交税也是要宜早不宜迟的,如果给吏目老爷们塞的铜钱不够,老爷们就是有本事叫你每一次都领到排在最后的签,人家已经交完,你一天队白排,老老实实回家等第二天,等第二天再来,一抽还是排在队伍后头的签,继续白排。
这么一天一天的下去,一旦超过规定时限,就得按比例收延时的费用,或是直接拉去打板子,明明你天天来排队交税,老爷们就说你是故意延误……这个理你没地方说去,能说通这个道理的就只有那么一点可怜的银子。
这天下事就是这么败坏的,黄榜是国家正赋,老爷们分肥的手段一样也不少,到白榜下时,更是花样百出,大明的税在皇帝眼里看着是不多,但只要皇帝你敢一亩地加二分,下头的人就敢乘以十倍来收!
这阵子莱芜的情形却是和往年不同,打锣下乡的老爷们不见踪影,那些经制的三班衙役都缩在城里头不出来,帮闲差役们也是卷堂大散,再不敢应承差事。
事情的变化,是出在一个月前。
五月初的时候,莱芜境内就突然闹起了响马。
东一股西一堆的,都是骑着高头大马,人高马壮十分剽悍,甲胃鲜亮马刀锋锐,还有自生火铳,打起来不需要火绳引火,扣动扳机就砰砰直响,打的莱芜县少量的驻防军和乡勇鬼哭狼嚎溃不成军……
两个月功夫,整个莱芜县境内所有的基层行政已经是事实上的瘫痪。
这些响马也是怪,专打官府的人,不管是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反正哪个老爷敢出城,一准被埋伏,这些老爷的轿夫从人打高脚牌的和吹鼓手被杀了好几批,打那之后,老爷要出城自请随便,却是再没有不开眼的给老爷您抬轿子啦。
除了打杀老爷身边的人,对这些老爷却是客气,经常是空空一顶轿子丢在路边,响马们唿哨一声便走,丢下大老爷战战兢兢的坐在轿中发呆。
老爷们困在城中,士绅们也是缩着不敢出来,谁出头,准被灭。
保甲们重则丢脑袋,轻则被痛打一通,几次下来,铁打的汉子也软了腰板下去。
号称四老爷的典史官是负责一县治安的佐杂官,一般也就是举人或监生的身份就行,是佐杂官儿,得看正印大老爷的脸色行事。
这几个月,莱芜县的典史换了好几批,反正上头派一个过来,干不到十天半个月就准得辞官走人,城里头是徐知县拍桌打板的逼迫典史带着乡勇弓手平乱,城外头却是啸聚如风狠厉无比的响马,这夹板气可真不是容易受的,哪怕这官位是拿银子买的,这会子也只能赶紧走人……谁他妈的愿伺候谁干去!
法令不行,赋税自是征不上,正赋如此,那些杂派更加不提,什么驿站的干草,劳役,铺舍征发,商铺和买,这几个月莱芜的百姓真是跟过年一样,走路都是扬尘带风……很多人私下说起来都是有点大逆不道,原来这天下没官府没皇上,日子竟是这么好过来着?
这一切,都得感激那些专门给官府捣乱的“响马”啊……
……
……
李勇新的装备,是现在典型的浮山突骑兵营的具装。
一副重三十斤的铁甲,一杆马上用的长兵器,或是长刀,或是利斧,或是马槊,或是骑矛,总之什么趁手用什么。
李勇新用的是长枪,和铁甲一起,都由他的第二匹马驼带着。
另外还有腰刀一把,火铳一杆,这却是随身携带。还有水壶、毛毯、牛皮帐篷、干粮等。
每个人都是一骑双马甚至三马,辅兵们负责照料马匹,平时喂马涮马,赶大车带辎重,战时则一人拉住十来匹马,当成临时的拴马桩。
马匹足,人手足,这阵子,李勇新带着人在莱芜县撒欢的练兵,把那些新兵小伙子们带的黑而瘦,但一个个都是精强健壮,上下马都有了个骑兵的样子出来。
他和朱王礼,却是都得偿所愿,成了一营之主。
张守仁在骑兵营上也是不曾小气,战马源源不断的在买,现在南方战事吃紧,几个大军镇都在买马,勋阳那样的穷军镇才一万来人都有两千匹战马了,一年报销军饷二十来万,张守仁现在开了金矿,辽东贸易进行的也是十分顺利,到七月时,二十万亩屯田收了九十万石粮,扣除给百姓的,手头最少还落下四十万石以上。
财大气也粗,战马买的多,浮山战马数字已经超过一万,在年底之前,肯定能超过两万匹。在明年之前,挽马将超过五万匹。
挽马除了军中所用,还大量的分配给各农庄。北部游牧民族有的是马,但不一定是合用的战马,大明内陆的挽马也是很多,买起来也不贵,十两银子上下就能买到不错的挽马了。
耕牛缺乏,不是一两年能解决的问题,用挽马代替耕牛,两马一犁的配置,在耕地上不比耕牛落后。
习惯用马,平时也可以骑行,十年之后,浮山以下将出现大量合格的骑手。
一个民族的农耕习惯,其实也是和兵员素质息息相关,西汉时,召良家子入伍,上手便是强军,就是因为当时的上谷渔阳和河套地区的汉人也是在放牧和农耕兼而为之,汉家子都下马能耕作,上马能骑射,十分的剽悍武勇。
战马足够,骑兵的分派上就有了区别,索性分成两个营。
李勇新这个营,每人一杆马上用的自生火铳,甲胃装具都好,是个能马上突骑和下马做战兼备的突骑营。
朱王礼的那个营就是枪骑兵营,自生火铳数量不多,全部是长枪大戟和粗重的长兵器,人员也是以粗鲁大力为主,训练也是以马上格斗和冲阵训练为主。战马都是刺聋耳朵,方便指挥和突阵,除了将士穿五十斤左右的重甲外,每匹马都有具装,虽不能和隋唐时真正的重骑兵比华丽,但实战上,可能还犹有过之!
有现在这一身装具和艰苦的训练,骑兵营的每个将士,每时每刻都是在想着要如千年以前那样,汉家数十万骑突骑北上,勒石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