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嗡然一声,绷的紧紧的弓弦将箭矢弹射而出,带着嗖的一声尖啸,箭矢疾掠至目标处,顿时将目标射中。
“是野兔子。”
“大人神射啊。”
四周散开的内卫们眼神都很好,当下欢呼大叫起来,向着猎物中箭的方向疾冲过去。
对面的那一队人,却向着这边冲过来。
“他们也射了?”
刚刚就已经是瞧见他们,但彼此并没有打照面,这会箭矢一射中猎物,对面倒也是疾冲过来抢猎物了。
“站住,这是我家大人射中的。”
“什么鸟话,这明明是咱们射中的。”
两边都是快马加鞭,几乎是一瞬之间,便是撞在一处。彼此都没有下马,都在马上争吵起来。
内卫们都是高大孔武,身手不凡,对面的人似乎也挺不错,看马上骑姿还有身形,应该都是能打的汉子。
两边对上不久,张守仁率人赶到,对面的骑士身后也是有几人纵骑赶过来。
这么一照面,彼此一征,然后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尤帅!”
“张帅!”
彼此在马上抱拳拱手,算是见礼,两家的护卫也是连忙各自散开。
张守仁一边下马,一边对尤世威道:“尤帅好兴致。”
“这里距府城并不远,快马疾驰,半天时间够来回,也少人家,老夫经常至此打猎,免得惊扰了人。”
“猎物还多么?”
“多的是。今天射了十来只兔子,还有五六只野鸡,还有用火铳打的鸟,什么斑鸠麻雀都有,张帅如果喜好这一口,老夫不会吝惜小气的,哈哈。”
尤世威也是下马来,彼此都是左都督的身份,虽然一个是正,一个是辅,但也都明白这是障眼法罢了,登莱镇真正当家主事的却是副手。
所以彼此都有几分敬重,张守仁此次赶赴登州,原本就是来见尤世威,能在城外这样撞上,也是省了他不少事。
当下先看那兔子,却是见兔子身上中了两箭,果然是尤世威和张守仁同时射出箭矢,然后一起中的,怪不得有此误会。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哈哈大笑起来。
尤世威知道张守仁武勇异常,但不料想他的骑术射术也不差,张守仁敬他已经年近花甲,身手仍然了得,倒不愧是将门世家的出身。
看尤世威的护卫,寥寥十数人,但都是眼光外露,马上骑姿漂亮,下马后站立的位置隐然有战阵厮杀之法,手按腰刀的动作十分娴熟老练,一旦有警,便可暴起伤人。
从这里来看,榆林是出精兵的地方,倒是果然不错。
“尤帅,我是专为你而来啊。”
说了几句射猎的闲话,张守仁便语气诚挚的道:“尤帅的信,我第一时间便看了。我想,怕是有一些误会吧。”
“也不纯是误会吧。”
提起正事,尤世威也不客套。老将军性子直率,也是有历尽沧桑的感觉。手中马鞭指一指前头的庞大庄园,沉声道:“你的屯田,安插流民是很好的用意,替朝廷也是省了不少事。不是老夫托大,天下到底还是要靠将门的,打鞑子也好,剿贼也罢,没有将门冲在前头,这鞑子和流贼,能靠那些当官的和老百姓去打?咱们当武官的,还是斩首那是实实在在的劳绩,别的事,不妨就放手给我地方去做。国华哪,老夫说话直率,你不要生气,你没有来登州之前,人家就不过日子啦?山东这地方没啥大灾,比咱榆林过的好多啦,咱榆林也不见老百姓都反了,一样过活。你现在这么一搅和,闹的四处不安,何苦来着!”
这一番话,也是尤世威以纯粹的军人和将门世家的角度出发,说起来倒是真的振振有词。
张守仁与他并骑向前,脑海中略一思索,便是笑着答道:“尤帅,末将与你一样,都是打过鞑子,打鞑子是纯粹的军伍之事,那鞑子就好比是一群恶狼,你不狠狠的打它,它便要来咬你,狼不吃羊,它便活不下去。你剿过流贼,我却也剿过响马,这内地的贼匪之患却不仅是军伍之事了,十余年来,年年剿贼,却从来不见贼消停。百姓若成饥民,再责以大义,有用么?”
“张帅,你说的我懂,但那是文官之事。”
“力所能及便出手,何必强分文武呢?再说,我的屯田也是军堡形式嘛。”
“张帅,老夫便直说了吧。你的屯田老夫未见其利,反见其弊。这么多将门和士绅的佃农都叫你一个人卷了去,这太过份了吧?总也得给别人活路才是,否则的话,大家只有决裂了事。这登莱镇,老夫托名总镇,总不能叫属下将领饿着肚子来点卯应差。你这田庄,抢了人家的饭碗,遭人忌恨是当然的,依我之见,除了纯是安置流民的庄子,别的,撤了也罢了。”
说到最后,尤世威笑一笑,扬鞭道:“若张帅全然不理,老夫也只能替他们叫一叫屈,得罪之处,尚请张帅莫怪。”
话到这里,也是有说不下去的感觉。
尤世威这样的将领,出身将门,原本其实就不大把普通百姓的死活看在眼中。领军多年,朝廷粮饷从来不足,带兵的秘法就是隔一阵子允许将士劫掠百姓,杀伤之事,也在所难免。
这样的将领,偏生是大明的主流,和他们说人心向背,朝廷律法,完全就是扯不上的事情。自唐末到大明末年,武夫祸国之事在所不免,只有宋之募兵制杜绝了将领拥兵自重的事,而时至如今,这老头子只相信自己和将门出身的人,普通百姓的死活,他倒并不是怎么放在心上。
“前头就是我的屯庄,咱们先不吵,提着猎物去扰他们去,怎么样?”
“也成,”尤世威点头道:“过来多次,南边这庄子很大,老夫一直没过去打扰。既然有张帅这个主人在,那就不怕了。”
“尤帅说笑了。”
此时天气尚且明亮,沿着勉强平整过的官道向南方驱驰,先是道路两边尽是荒芜杂草,狐兔纵横其间,到后来黄昏渐过,夜色上来,却见星星点点的鬼火飘于伏莽之中,有时还有狐狸或是什么野物的叫声,听起来十分的渗人。
“这里曾经是战场,杀戮甚惨啊。”
尤世威不以为意,他戎马半生,身上煞气之重,怕是鬼神也要避易,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东西。
张守仁道:“为将者,当以封侯为先,还是平复天下,以见斯民享太平之念为先?”
尤世威道:“两者兼顾最好,若不可兼得,自以致天下太平为先。”
一句既出,发觉自己说漏了嘴,不觉有些恼怒,好在张守仁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待到了庄门附近,却见灯火通明透亮,门首上刀枪林立,闪烁寒光,庄门前还有小河蜿蜒流淌,有一座吊桥被吊环拉了起来。
尤世威赞道:“戒备如此森严,张帅,你驭下真是不简单啊。农庄也是俨然如军营,了不得,真了不得。”
张守仁摇头道:“情形是有些不对,咱们进去再说。”
以他的身份,门前一喊话,庄中顿时吹响鼓号,庄中卫队的队官也是兼陆巡营的身份,算是正经的浮山军人,一见张守仁便是十分欣喜,欢呼道:“是大人没错,赶紧开庄门。”
吊桥放下,庄门打开,大约是三百来的庄中丁壮奉命紧急集合,在喧天的鼓号声中,所有壮丁都是手中持有长枪,少量的还拿着火铳。
“这种是我们淘汰下来的一一式火铳,铳身过长,打造工艺也有问题……毕竟是将作处刚成立不久时的出品。现在给这些家伙拿来用,倒还合适……”
一进堡门,就是先阅兵。
庄丁是陆巡营的延伸和补充,其中十八到三十的每个月还领半两银子的额外的训练费,庄上也给他们一些肉类补充营养,他们将会是未来的浮山军的有效补充,入伍前接受长期的军事训练,将来可以迅速融入军中。
对这些有家小,初步安定下来的青壮年来说,有银子拿,有肉吃,训练时间就算加多了一些,也是无所谓事。
“取下木塞,塞实,点燃火绳,预备,发射!”
在防御官的指挥下,十来个庄中的火铳手动作很熟练的举起火铳,斜举向天,砰砰声中,算是发火铳欢迎自己的最高长官。
“兵练的很好,我很欢喜。”
张守仁的一语夸赞,令得这个指挥官笑的合不拢嘴,不过还是谦虚道:“从大人三月份陆续建庄子,六月份俺们这里就初具规模,四五月时就开始训练,到现在已经训练了小两个月,这一点成效要是没有,俺就得惭愧死了。”
“不过你们平时是把火药都装好塞实的吗?”张守仁问道:“这并不符合常规吧……为什么这样做?”
“大人,这两天风声不对,今天响午俺们已经向上头的登州巡营报告过,巡营回复,已经派急递向浮山报告……不过大人如果你从浮山赶过来的话,恐怕是把最新的急报给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