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张守仁声音转为冷峻:“在此之前,任重道远,也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啊。”
“比如铲除眼前这些鼠辈?”
尤世威呵呵一笑,摆手道:“任汝施为,老夫出城查看登莱沿海卫所堡寨去了,朝廷问我,我不知道,世人问我,更不知道。张帅,老夫只说一句,既然做了,就不如做到底吧。”
“哈哈,尤帅妙人快语,那晚辈就这样做吧!”
眼前的地方原本是一个太平所在,但人的贪念和背后指使的那些士绅官员们使这里成为了不折不扣的人间地狱。
到处是死伤的人们,河水已经变赤,死尸伏于水中,很难相信,在一刻功夫之前,这些人还是活生生的有喜怒哀乐和家人的人!
在被火炮轰击过的地方,其状更惨,到处是鲜血和断臂残肢,流淌出来的肚肠流的满地都是,还有颇多重伤未死的,有人躺在地上呻吟着,有人在地上还在拼命的爬着,身后是刺眼的血痕留在地上。
张守仁瞄了一眼,再看看正面睬踏下来的一地的布鞋和草鞋,心中却是一点同情的感觉也没有,但他嘴上却吩咐道:“叫医官去救治那些重伤者吧,无论如何,多杀不祥,杀伤更加不祥了。”
“是,大人。”
“急递加传命令,曲瑞和其浮山营,即刻赶赴此处,不得延误。”
“是!”
“孙良栋与其选锋营,钱文路与其镇远营,一并开拔至登州,再有命令,随时传递布达。”
“是!”
“特务处多派人手,此次事变,料必有东虏奸细细作混杂于人群之中,叫他好生甄别,不冤枉人,但亦不可轻纵一人!”
“是!”
“张先生,替我写文告吧,晓谕登州士民,罢市商人及秀才生员,无端生事,扰乱地方,或受奸人蛊惑之故,商税收取,乃取之民用之民,何错之有?不知者不为罪,今本将晓谕汝等,速归本业,不得再浮言浪议,以为奸细所乘!凡不听本将晓谕劝解者,视同奸细,必将严惩不贷!”
“大人,这晓谕似乎是有点语气严峻了些?”
“不妨,治乱世当用重典,晓谕说的重,反而能吓退一些意志不坚,或是胆小的百姓,到时候军队动手,误伤自然少了。”
张德齐额头冒汗,似乎也是头一次感受到张守仁的风骨,当下运笔如飞,将他的话润色之后,便是叫来内卫,送往登州各衙门并城门处张贴布达。
传令之后,张守仁反而轻松很多,又是拉着尤世威讲辽东战事去了。在这方面,虽然和孙承宗等人讨教过多次,但在学习战争上,张守仁是从来不怕多学几次的。
看着信使离开,张世强担忧道:“登州乱象已成,怕是……”
张德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问,见此情形,张世强便也是闭口不语了。
傍晚时分,一张张晓谕告示被贴在了登州城各处。
中午屯庄上的血案也是惊动了登州不少人,但看到晓谕之后,这些人又是有愤怒到难以遏止之感。
他们所要求的,并不是张守仁的兵权或是财富,他们感觉对张守仁的盐场上的大利已经足够尊重,招远的金矿之利也是叫他拿了去,还不准吃空额,也不准在收赋税的时候收取杂税,官府职能被浮山各处局侵夺了不少,这样混下去,根本就是无路可走了,屯庄还收留他们的佃户军户,再这样下去,就只能破产了。
至于商贾们就更加愤怒了,他们原本还只是气愤于不能买低卖高,凭白损失严重,张守仁的盐利他们插不进手,开初自己短视,叫一群青州和济南的商人把盐利接了过去,现在后悔也是晚了,再有生铁,也是济南和东昌那边的商人在接洽,他们又是赶不上趟。浮山的辽东商船,他们也就只能看看,根本轮不着他们。
倒是有商人建议浮山商船卖米给旅顺那边,赚的利也不小,说这话的人顿时就是被拿了下来,一顿板子打的鬼哭狼嚎,再也不敢提卖米的话了。
这样就已经叫他们想拼命了,现在还公然提起商税的事情,岂不就是逼人上吊?
一番计较之后,登州城的商号关门闭户的更多了,连最小的杂货店也是在逼迫之下被强迫关闭了,城中人心更乱,晓谕之后,整个情形是更加的崩坏下去。
秀才们则是抓到把柄一样,把晓谕取在手中,往各大衙门里去继续控告,刘景曜十分不满,但不得不继续擦屁股,其余各官心思各异,张大临等人上窜上跳,对生员们拼命打气,百般表示支持,大半的官员多是站在商贾和生员这边,毕竟张守仁在登州的行为或多或少侵犯了他们的利益。
在程序上来说,总镇托词巡视海防不在,副总镇晓谕地方不得生事,似乎也是在法理之中,只是按大明的传统,该是通判或是知府或是同知都可,副总镇直接晓谕地方的事,还真的是少有,光是这一点,也是叫不少官员束手不理,根本不到街面上维持秩序。
如此,登州局面更坏,晚间的时候,已经有不少打劫和伤人的案子出来,城中家家关门闭户,不敢外出,盛夏酷暑的天气,登州城却是成了一座阴森森的鬼城。
天黑之后,登州城不仅没关闭,还不停的有人进出,有往荣成,有往宁福,也有往黄县或是莱州府的。
所有人都背着包裹,怀中揣着信函,行色匆匆的模样,都是打着火把,连夜骑马赶路,哪怕是汗落如雨,十分辛苦,这些穿着青衣的管事下人模样的汉子们,神色却是十分兴奋,打马一径赶路去了。
城头上,还站着胡凯和李庆丰等登州城中的将领们,看到人们四散奔驰而出,几个将领十分得意,胡凯道:“声势一带,连莱州,最好连青州都闹起来,朝廷到时候就知道,他们给登莱派了什么样的将领过来。”
“罢他的职就算办不到,叫朝廷训斥一番,着令他不得干涉民政总做的到吧?”
“左良玉才是真跋扈,但人家最多抢夺百姓的浮财,没有逼迫将领和官吏都捞不着钱,也不曾搞的商人天怒人怨,大家一起发财……张帅再强,也不能一个人把饭全吃喽。”
“说起来他这人也不知道图什么,一年几百万的银子捞着,全砸在练兵这事上了。说是要破东虏和西虏,嘿嘿,真是笑话,侥幸赢了东虏一场,弄了一顶征虏将军的大帽子戴上,自己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人家看样子是想封侯。”
“做他的清秋大梦去!”
一群老油条丘八在城中尽情嘲讽了一通,然后才嘻嘻哈哈的转身离去。
“都记下没有?”
“记下了。”
“几条道路,几个人,什么模样?”
“全记的十分清楚,放心吧。”
“嗯……这些混蛋的混帐言语,也记下了没?”
“有的,刚刚我真想拔刀砍了他们啊。”
“放心,有的是机会。”
后说话的狞笑了一声,两个黑影很快就下了城头,然后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到崇祯十二年七月二十日之后,登州城中乱的更是不可开交,周山一伙最为活跃,每天都是在各衙门请愿上书,不曾消停过,虽则登字第五庄的血案叫一些人吃了一惊,但众人总是不能相信,张守仁敢悍然在城中派兵,坏了自己名声。
哪怕是镇守在登州城中的那一哨浮山兵,也是有这样的顾虑和想法。
这几天,他们的水和粮食都停了。
好几天不曾有米面下肚,水也断了一天半的时间,每个人都是渴的没有办法。
他们呆的地方是办公的衙门,还有十来间库房,建的十分牢固,也做了防火的措施,所以并没有打井,现在看来,是有很大失误了。
“伏虎哥,咱们当兵才三月多些,看来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一群新军将士斜倚在库房门前的阴凉里头,穿堂风过来,身上觉得很舒爽。就算在这种时候,他们也是抱着枪在肩膀上靠着,自己蹲的尽量也象一个军人的样子,身上发软,但心气还真不低。
经过浮山练兵处的几个月的军人养成教育,很多东西,已经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头了。
“死也不怕,就是这死的真憋屈啊。门外那些王八蛋,都是些青皮混混,前几天我们出去,一个个都躲的飞快,知道咱们惹不起,治安处的人,也经常抓他们打他们,叫他们改好,不改的,将来迟早抓起来,判个流刑,送到盐场当苦工去。现在可好,堵门的是他们,泼屎泼尿的也是他们,弄的臭也臭死了,老子真是想一铳毙他几个啊。”
这个新军将士也是憋的狠了,长长一段话骂出来后,才是有点解气的样子。
但外头的叫骂声更大,什么样的污言秽语都是有,这些人聚集不去是知道这里是浮山屯田所的仓储所在,里头不知道有多少值钱的好东西,光是熏肉就有好几千斤,是登州三十几个庄子按时按节来领取的,还有各种粮食,更有米面精粮,想起这些,这些人更是打死也不肯走了。
哪怕是冒生命危险,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