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爷,抓错人了,俺叫李狗剩,就是这西边庄子上的,世代务农,根本不是什么商行的掌柜老板啊……”
“装,你就再装。”
一个穿着吏服,大热的天,没有戴吏巾,只是用网巾包住头发的小吏一脸冷笑,手里还拿着一支正在滴墨的毛笔,另外一边则是一张画像,还有行状记述什么的,周山不敢细看,也看不清楚。
“小人没有装……”
“我呸!”
小吏怒了,站起来指着那人骂道:“瞧你这脸这身子,能炸出一二百斤油出来,哪个庄户人是你这副德性?还有你这牙齿,你这手,刘全有,荣成士绅兼粮商,大户人家出身,家里有钱已经超过三四代了……我说错你没有?”
刘全有汗如雨下,他装的已经算不错了,衣服是旧的,还扛着扁担,还有一小挑卖剩下的柴禾,这天再热,烧草锅还是要用木柴的,不然就断了吃食,所以再乱乡下人也进城来卖柴,赚几个零花钱。
谁知道竟是被人家一眼看出。
他还想嘴硬顶几句,一个浮山兵上前一句,在他胸襟处一撕,几本账簿子就从怀中掉了下来,还有几颗金锭,掉在地上,闪闪发亮。
“众位军爷饶了俺吧,这金子给大家拿去吃茶……”
“吃你的孟婆茶去!”
一个浮山军官狞笑着过来,大皮靴子一脚就踢在刘全有的脸上,把这个胖子踢的当场就晕了过去。挨踢是一面,说是要喝“孟婆茶”,也就是说要拿他开刀问斩,也是把这个胆小的胖子吓的不轻。
“你们瞧他可怜吧?这厮却生的一颗黑心,派了人四处去送信,着他家的粮行价格再提两倍,要趁着这次乱子再多赚一些。老子就是荣成县的,他家的粮价,春秋秋粮两季赋税,永远是比别家黑心的多,这几代下来,坑的人qi离子散,男子累死当牛马,女子给他家当丫鬟,任由糟践的事,也不知道有多少。入他娘,俺离十几步远就认得他了,还他娘的装象!”
这个军官,说的十分激愤,一边说又是一边在这个姓刘的脸上不停的踢踩着,几下就把对方弄的满脸血花。
“拉下去,等大人处断。”
心满意足的军官挥了手,叫人把这个刘老板拖下去,然后眼神又是开始扫视着被拉过来的这些人。
两个农民模样的被挥手放行了,一边走一边擦汗,到了周山时,他用木讷之极的声调对审问他的那个浮山文吏道:“俺是……”
“得了,叫你过来就是画个押,你是周山,咱们特务处图形通缉榜上的第一人,你还装什么装,自己过去看看,你的画像画的最真,也是最多。漫说你现在这样,就算你在脸上抹一层锅底灰,你也甭想混出去!”
“什么……”
周山感觉耳朵边是一个惊雷接着一个,轰隆隆的在耳朵里响个不停,他全身都是在哆嗦着,但随着那个小吏的指头一指,果然也是瞧见了自己的画像就很显眼的挂在最近的地方。
出奇的是这画像还真是逼真,和大明那些通缉令上头模糊不清的人像相比,浮山这边画的似乎是另外一种画法,用颜料色差加上逼真的笔法,把他的脸十分清楚的刻版刊印在了上等的腊光纸上头。
“俺们浮山这边办事效率是最高的,上头要求的事,一定会做好。周山你是上头几个大官点了名要的,特务处的人跟了你好几天,虽然你藏了起来不敢露面,但咱们都是有把握抓着你,替你画图的都是从澳门来的洋和尚,要说他们画的真像,俺一看图就知道你跑不了了……现在你不就是落在俺手里头了!”
抓着一条大鱼,这个浮山吏员也是十分的兴奋,一边指点着呆头呆脑的周山按手印画押,一边喋喋不休的说着。
到了这个时刻,周山已经明白自己未来的命运是什么,在几个士兵过来押解他的时候,这个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的秀才突然伸掌,在自己脸上啪啪啪抽了好些下。
“这厮看来是受刺激太重了……”
“赶紧押下去吧。”
“好歹是个秀才,就不再折辱他了。”
刚刚那个商人士绅被打的满地乱滚,周山秀才的身份好歹保护了他自己,士兵们只是用力抓着他,不使他挣扎逃脱,无论如何,却是没有人殴打他。
不过就算有人打他,周山也是无所谓了,在这个时候,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蠢,蠢到和眼前这个充满活力的庞然大物过不去!
……
……
周山在城门处被擒的时候,也是有更多的人被抓获了。
特务处的工作十分得力,进城之前,就是把如周山这些重要人物的画像发到城门和哨一级,在入城控制住全城的局面之后,大规模的抓捕就开始了。
等孙良栋一路推进过来,也不知道打死多少人时,他的选锋营终于也是放下屠刀,开始认真的抓捕人犯。
从商人抓到士绅,再到闹事的杂流,再到秀才生员,反正这么一路横扫过去。城中闹事者的住处也是被特务处早就搞在手中,分发下去,大部队前进的同时,就是由分散的各哨开始在各处抓人。
哭叫声,求饶声,大队士兵行进时的军靴声,还有尖利的哨声,叫骂声,踹门和踢门的声响不停的响着。
杜伏虎带着自己的一排部下,和哨官走在一处。他们在城中太惊险也太疲惫,曲瑞这个主官不会叫自己部下连续做战和体能透支,命令下来,着他们到登字第五庄驻扎休息。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在庄中的张守仁,同时自己可以在庄上休整,直到接到第二道命令为止。
一百来人静静的走在街道上,与过来的同袍们正好是相反的方向,士兵们兴高采烈的打着招呼,特别是杜伏虎这个哨河南新军多,过来的如果是有老乡的话,打起招呼来就更加的亲热一些。
不少士绅衣袍被扯破了,人也被打的猪头一样,还有商人们,被一伙伙的赶在一起,走的慢些,便是枪托打过去。
给人视觉冲击最大的就是那一群生员,青衫方巾,平时是最受人尊敬的一群,大明的百姓最尊敬的就是读书人,一旦有了秀才的身份就可以说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了,在一个普通的村落如果有一户人家出了秀才,那户人家的地位就会直线上升,普通的做田的,赶车的,扒粪的,或是杀猪赶羊的遇着了秀才相公,远远就躬了身子请安问好,和与田主老爷下跪时不同,给秀才相公唱诺作揖,那是敬的人家的学问和品性。
以淳朴的老百姓看来,读书就能明理,明理就有品格,见识广品格高尚,这是一般百姓对秀才的普遍认识。而当时的读书人也确实多半品格高尚,害群之马当然有,不过多数人品格败坏都是中了进士当了官之后的事了,读秀才时因为还是百姓的身份,并没有释褐,所以品格赤诚者多,如此,倒也对的起百姓的敬重。
看到一群群秀才相公被赶羊一样抓在一起,不听话的还被打的鼻青脸仲,原本也是和弟兄们说笑的杜伏虎也是沉默下来。
他家的老三就是一个秀才,原本是杜家一家的希望,十七岁中秀才的将来中举和中进士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一场灾荒下来,老三病饿死了,他虽是禀膳生员,但当时的大灾是导致十室九空,发点那点米粮根本不够一家大小吃的,但老三坚持还是把自己的那份平均分了,结果自己一天比一天没精神,最后死的时候浑身都是水肿的厉害……
眼前这些秀才,年纪大的都四十多了,但无论如何,杜伏虎眼神还是从冷厉变的柔和起来,接着就是一点排解不开的迷茫。
大人的心地是不用说的,浮山境内,一直到青州,济南,东昌,不知道多少人家把大人当菩萨来拜,见识和本事,杜伏虎现在也算有见识了,也不觉得前朝那些图形凌烟阁上的大将比起自己大人又有什么稀奇和能耐的地方。
本朝的大将,大约也就是戚少保能和大人比一比了,不过戚少保在二十来岁的时候,还是刚刚袭职,只是在京营里混日子,论起成就来,比起张守仁这个二十出头就获太子少保和征虏将军的荣耀上来,又是远远不如了。
“多想无益,还是安生听命令便是。”
虽是心中有不小的疑惑,甚至是眼前的事情有一些不适,但杜伏虎表面上还是毫无异色,一边和进来的同袍们打着招呼,一边带着自己的部下,慢悠悠的向城外走去。
他们的步履都是十分轻快和从容,受了几天的委屈,今天也算是将前几天的闷气全出了……外头那些混混无赖,最少有十来人被打成重伤,都是此前闹的最厉害的几个,剩下的大半也是被狂虐了一通,两枪托是免不了的,估计明天屯田局的人扫地最少能扫出几百颗牙来,虽然被对方骂了几天,不过这样的报复也算是够了。
而且,根据大家对浮山军规纪律的理解,事情闹这么大,这些家伙中保不齐有不少被砍头的,天大的事也就随着人头而去了。
现在大家踩踏在登州的土地上,感觉到的却是一股强烈的自信和从容。枪扛在肩膀上,眼睛中也只有自信这两个字,这座城池,已经在浮山军真正的控制之下,与济南,莱州,胶州一样,再也没有第二个主人。
“哪怕是皇帝也不成,登莱……不,整个山东地界,就只能听咱们大人的!”
队列之中,相信不止一个人会这么想,而且也不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