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所有人都可能会骗他,唯有他师傅林远重不会,更何况是在他自觉大限已至,交代遗言的时候……
良久,他才颤抖着拆信,他的动作很轻柔,一点儿一点儿的揭开蜡封,没有毁坏信封丝毫,浑看不出,拆信的是双拿刀砍人的手……
轻柔的拆开信封,取出里边的洁白如玉的信笺,展开后,映入眼帘的是和信封上一模一样的字迹,但笔记潦草了许多,可以看出写此信的人当时心绪烦乱。
“方铭吾儿,吾儿启信之时,父应既殁,不知吾儿数岁?数高?可及冠?可成家?可立业?原谅为父与汝娘亲,未能伴汝长。
为父方天行,生于岭南天府平原临江城方家,家中有父方千山,有母任黄氏凤仪,有兄方我行,汝娘亲姓余名心兰,出身百草堂,家中已无亲族。
吾生于家族动荡之时,自幼习武,十二岁入凡人境四重,十三岁离家仗剑天涯,十六岁拜入凤鸣仙山靠山院,十八岁入凤鸣仙山斗战堂,三十岁为斗战堂副堂主,三十六岁那年初见汝娘,惊为天人,百折千回不改初心,终娶得汝娘为妻,生平一大幸事也!
只恨吾一生锋芒太露,以致群敌环绕,升任斗战堂堂主之后遭受诸多算计,无端累及汝娘,饱受附骨之毒九生九死九轮回的折磨,吾尝寻遍岭南修行界,也未得其药,束手无策,坐视汝娘日日承受千虫噬骨之痛,痛不欲生十余载,万箭穿心不能解吾心头之痛。
汝娘亲实乃当世奇女子,于十八层地狱之中强行诞下汝,元气尽丧,撒手人寰,呜呼哀哉。
吾盛怒之下,尽覆环伺之敌,但大开杀戒之下,伤及无辜无数,终铸成大错。
吾儿当以为父为戒,韬光养晦,堂堂正正、顶天立地,勿以恶小而为之。
今日一战,生死难料,思来想去,只得将吾儿托付给震山,嘱咐他将汝带大,却是拖累了震山,吾愧矣。
震山乃吾少年时书童,随吾入仙山,伴吾一生,不曾相负,实乃吾一生之挚友,吾要他为汝义父,他不愿,但吾儿当以父子之礼待之,莫相负!
吾之过、吾之错,已化尘埃,尽往矣,吾儿不可旧事重提,使吾九泉之下不得安生,吾只盼吾儿行愿行之事,为贩夫、为走卒,不改其志,无愧天地,为父即死,亦能与汝娘亲含笑九泉,护佑吾儿。
任天行字吾儿方铭”。
信笺颤抖得翻起了波浪。
“痛煞我也!”方铭猛地仰头咆哮出声,眸子之中爆射出骇人的杀气,发绳炸开,长发疯狂的飘舞,白色的长袍猎猎飘荡,一股冰冷疯狂的气势迅速铺平了整间院落。
父母痛,子身受……
他不是没人要的孤儿,这就是他的爹娘啊、他的爹娘啊!
他忽而一跃而起,两指向天,一句一顿的咆哮道:“吾方铭指天起誓,若不能查清此间曲直,屠尽当年算计吾爹娘之小人,报此不共戴天之仇,此身此心永堕轮回,万万年不得超脱!”
这等誓言,对任意一个修行之人来说,都是最恐怖的毒誓,对一心想要重回上界的方铭来说,尤其如此!毒誓发完,方铭又跌回了地上,他望着信笺,寥寥几百字,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关切之意,却温暖了他的整个修行生涯。
他的双眼慢慢的模糊了,目光穿过信笺,似乎他母亲望着他的温婉笑意,似乎看到了十五年前,他父写下此信笺之时,脸上的叹然与遗憾,良久,他才抓起大袖大力的擦去脸上的泪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的分析这数百字中透露出的信息。
他父任天行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十六岁入靠山院,十八岁闯过外院论战进入内山斗战堂,短短十二年便能成为斗战堂副堂主,最后甚至成为了斗战堂的堂主!
斗战堂是什么地方,方铭清楚得很,那是凤鸣仙山的武力中枢,囊括了仙山所有三代、四代弟子精英,仙山所有对外征伐,都是由斗战堂一手统筹,战时连诸多二代长老都要受斗战堂节制!斗战堂不论资排辈,只凭实力与战功论英雄,他父能在三十岁之时成为斗战堂副堂主,绝对是百万人之一的绝世天才!历代斗战堂的副堂主,都是法身境强者,例如雷豪,他便是斗战堂副堂主,但雷豪看起来年轻,实际上他绝对已超过了四十岁!至于斗战堂堂主,至少也是三花境大修!骨胎境晋升法身境,乃是集腋成裘、聚沙成塔之后破茧化蝶的大造化,但诸多骨胎境修士,只要修行资源足够、天份又不是太低的话,十个骨胎境九重的修士,总会有么两三个幸运儿,能成功的练气化元、炼魂化神,晋升法身境,获得八百寿数,正式踏入神通之境!而法身境晋升三花境,可就不那么简单了,需要以大恒心、大毅力、大造化凝结全身精元于元神之中种下一枚仙种,这个过程失败的机率极高,哪怕是在凤鸣仙山这样的坤玉界十大仙山之内,一百个法身境强者,也只有那么寥寥十余位能晋升三花境。
由此可见方铭之父任天行能升任斗战堂堂主,绝对是天资纵横!方铭甚至可以推断出,他父若是能如雷豪一般嗜武成痴,必能走出一条奇伟的通天之路。
但父亲爱上了娘亲……
至于那些算计他父亲的人,虽然他父任天行在信笺之中并未点明,还告诫他不要报仇,但方铭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是那些人。
身为斗战堂堂主,若是仙山外的敌人,败了就是败了,何来算计一说,也只有仙山内的同门,才能称得上算计,再结合他父的平民出身……
这个仇结大了,万死不休!还有他父身死的那一战,他父亲身前乃是斗战堂堂主,他战死这么大的事儿,斗战堂肯定有记录,到时候进了斗战堂一查便知。
无论杀他父亲的是谁,何门何派、何等修为,哪怕是他已飞升上界……方铭要他死!
“岭南、天府平原、临江城、方家……该找个时间去一趟岭南了。”方铭默念了一遍信笺上的地址,心中暗道。
翌日。
天还未亮,方铭就背上昏迷中的林远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小院儿,又快又稳的朝演武场奔去只要师傅还在,天涯海角都可为家。
一路上方铭只是闷着头狂奔,但仍有许多门人认出他这位新晋搬山院第一强者,兴奋万分的跟着他朝演武场奔去。
随着他一路狂奔,跟随他的人也越来越多,千余搬山院门人发足狂奔,扬起的尘土都成了一道土龙,浩浩荡荡的奔向演武场。
方铭自己都被身后千军万马齐奔腾的架势给惊到了,这架势,他若是跑慢点,恐怕得被这些疯狂的门人踩死!
演武场的看台与擂台已经拆除,空荡荡演武场中漂浮着一条数十丈长、上边飘荡着搬山院大旗的血色战船,院主雷如海与诸多人杰正站在战船下,边缘站着无数前来观看百强人杰进入内山的门人。
听到杂乱的轰隆脚步声,雷如海举目眺望,一眼便望见方铭领着一条长长的土龙朝演武场奔来,微微一皱眉之下,大喝出声:“除百强弟子外,其余人不准踏入练武场!”
雷如海在搬山院积威深重,宛如闷雷般的威严声音一传开,诸多追逐方铭的门人立刻停止了脚步,不敢踏入演武场半步。
“你小子是怎么回事儿?”雷如海注视着方铭,略带不悦的沉声道。
方铭恭声回道:“回禀院主,弟子也不知是为何,院中的师兄弟见了弟子会如此兴奋。”方铭是尊敬雷如海的,和修为高低无关,而是雷如海是一位真正全心全意为凤鸣仙山和外院弟子某前程的长者。
雷如海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一展,笑道:“你小子现在可是咱们搬山院的红人!对了,你小子背上的是谁?”
“弟子背上的是家师林远重。”方铭再次恭敬的回道。
雷如海听到“林远重”三个字双目猛地瞪大,目光下意识的落在了林远重的脸上,注视了良久,终于认出了瘦骨嶙峋、容貌大变的林远重,紧接着目光再次转到方铭的脸上,紧紧的注视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你叫方铭?”过了好几息,雷如海才缓缓的开口了,声音有些嘶哑、低沉,就像是他第一次听到方铭这个被搬山院十几万门人咆哮了无数遍的名字。
方铭诧异的看了雷如海一眼,心道院主这是忘了吃药么?怎么转眼间就认不得他了?“弟子方铭,院主可是有什么话交代?”
雷如海威严的脸上罕见出现了慈祥的温暖笑意:“好孩子,你是好样的!进内山后,有任何麻烦都可以来寻你雷师伯,天大的事儿,都有雷师伯为你做主!”
一旁的搬山院百强人杰闻言,羡慕的望着方铭,只当这是因为方铭夺得了刀绝,所以雷院主才对方铭青眼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