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点都不排斥这种感觉,这让他觉得紫夜还在他身边,还在默默的陪伴着他。
他怔怔的望着红灵枫的树叶,双眼渐渐模糊,没过多久,他就沉沉睡去了,甚至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鼾声吵醒了熟睡中的林远重,他朦朦胧胧眯了眯眼睛,一看到方铭,目光却再也移不开了,“他回来多久了?”“有一会儿了,老爷不让奴婢吵醒您!”
侍女低低的回道。
林远重点点头,慢吞吞的从摇椅上站起来,走到方铭身边,低头凝视着他。
他今年十九岁,要放到俗世,他就是个弱冠少年,可如今他脸上的风霜之色和斑白的长发,却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四十出头的青壮。
他今日或许是太倦了,连雁翎冲霄铠都没卸去,而雁翎冲霄铠上,还有许多血迹干涸后形成黑点,附在淡金色的英武雁翎冲霄铠,格外的刺眼。
林远重的手轻轻的抚过那些黑点,脑海中想象他这次出去又经历了怎样险恶的战斗,浑浊的老眼渐渐浮起泪光,口中轻轻的喃喃自语道:“少爷,远重对不住您啊,远重没照顾好小北,反倒要小北来照顾我……若是您还在,小北肯定不会年纪轻轻的就受这份苦楚吧?”
“滴答”,浑浊的眼泪落在雁翎冲霄铠上,溅起一朵小小的泪花。方铭醒了,睁开睡眼朦胧的双眼,入目却是自家师傅那张老泪纵横的面容。
他一抬起头,见自家师傅正凝视着雁翎冲霄铠上的血迹,顿时笑着温言宽慰他道:“师傅别哭,不疼的!”
哪知明明是宽慰的言语,却让林远重一下子嚎啕出声……人老了,总会特别的脆弱。
方铭连忙坐起来小声宽慰自家师傅,安慰了好一会都没作用,见实在是没招了,他才忽然想到一个法子,“师傅,您好久都没吃过徒儿做的饭菜了吧,今儿徒儿得空,去给您做您最爱吃的酱猪蹄儿。”
说着他起身收了锦塌,示意一旁的侍女来宽慰自家师傅,他自己随手卸了身上重铠,穿着一身儿青色儒裙大步大朝伙房走去。
推开伙房门,几个坐在伙房闲聊的厨子连忙起身给方铭行礼道:“老爷。”
方铭点点头道:“起来罢!去把做酱猪蹄儿的材料取来!”
一个胖乎乎的的厨子闻言惊慌失措的跪在了地上,“老爷,可是奴才做的饭菜不合您的口味么?”
方铭伸手扶起他来,“你们做的很好吃,是我想给老太爷做顿饭,去给我端一盆水来我净手。”胖处子连忙转身去打了一盆清水给方铭端了过来。
方铭一连换了三盆水,才终于将双手洗回了白皙、修长的模样,可不知怎么的,他总觉的这双手还是脏,脏到他觉得不能用这双手去触摸食材。
他也没在意,又换了一盆水,洗了好一会儿,发现清水依然是清水,而他却依然还觉得手脏。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一个恍惚,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潜意识的觉得手脏……这是一双撕裂过敌人的身躯、摘下过敌人的头颅、刺穿过敌人的心脏的手,是一双沾满了鲜血的双手,纵然死在他手下的敌人,九成九都该死。
这些鲜血,又哪里是只用清水就能洗去的。
他拿起铜盆旁的锦帕,怅然的轻声道:“你们谁帮我处理一下食材?”
有得必有失啊……几个厨子争相表现替方铭处理食材,方铭却是一伸手,掌心出现一个闪烁着光芒的法螺。
他随手注入一道真气,法螺里传来南宫轻啸的声音,“乖徒儿,在做什么?”
这声乖徒儿却是喊得方铭一身鸡皮疙瘩,他这位便宜师尊还真是喜怒无常啊,不高兴了臭小子、小兔崽子乱叫,高兴了就乖徒儿了。
师尊没个师尊样儿,做徒弟的自然也就没个徒弟样儿:“在给我师傅做酱猪蹄儿。”
“都是师傅,你个小兔崽子对老子怎么就没这个孝心?”
方铭赶紧一记响亮的马屁送过去,“弟子当师尊您修为通天,早就辟谷不再沾这等红尘俗物了。”“滚蛋,老子喜欢吃暴炒犄角羊舌、红烧红锦鸡翅……明日给老子送到太阴峰燕回宫来!”
南宫轻啸却是老实不客气的一连报出了七八个菜名儿。
方铭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没事儿说什么吃的,就说在修炼不就完了,他要是喜欢灵石,送上个几十万他也不心疼,现在可好,还得去一趟巽风峰坊市买这个稀罕的食材,多麻烦啊!
南宫轻啸放下法螺,无奈的望向站在他身前,嘴撅得都能挂油壶了的宝贝女儿南宫燕回,“你方铭师哥明儿就来,这下你满意了?”
南宫燕回喜笑颜开的点了点小脑袋,然后又似乎想到了什么,虎着小脸儿纠正道:“是师弟,本姑娘入门比他早,我才是师姐!”
南宫轻啸撇了撇嘴,轻声道:“你都没给你老子行过正式的拜师礼,哪能算得上入门,而且你方铭师哥修为比你高,本事也比你大,你怎么做人家的师姐?”
南宫燕回才不管这些,伸手就扯着南宫轻啸精心的保养的三寸清须道:“我不管、我不管,连小青都能做他的姐姐,我也要做他的师姐!”
他口中的小青,就是南宫轻啸座下那头法身境蟒妖。
“疼疼疼!”堂堂凤鸣仙山最年轻的长老,五气境大修士,跺跺脚整个岭南修行界就要抖三抖的狠角色,却被自家女儿扯着胡须像是牵牛一样的拉来拉去。
“我就要当师姐,我就要当师姐!”南宫燕回却不饶他,一边扯自己老爹的胡须一边采取魔音灌脑的攻势。
“行行行,你做师姐,你做师姐该行了吧?”南宫轻啸实在是拿自己的宝贝女儿没办法,只能松口。
南宫燕回松开了自家老爹的胡须,将一只白生生的小手在他面前摊开,“把竹海别院给我!”
南宫轻啸警惕的望着自家宝贝女儿,“你要竹海别院干嘛?”
南宫燕回一脸理所当然的说道:“明日师弟要来,我这个做师姐的怎么着都得送个见面儿礼吧?我那么那么穷,不找您找谁?”
南宫轻啸猛地将双眼睁大,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道:“就是一个见面儿礼,你就要把竹海别院送出去?那可是一座移动洞府啊!”
南宫燕回没好气儿的白了自家老爹一眼,“您不还有紫竹小筑么?反正竹林别院放在您这儿也没多大用,还不如送给师弟,免得他以后出去没地儿住!”
“败家子儿啊,败家子儿!你老子我这点家当可是拿命换回来的,您就这样轻轻一句话就送出去了?”
南宫轻啸痛心疾首的说道。南宫燕回撇了撇嘴,“别欺负本小姐不知道您那座竹林别院是和周爷爷打赌赢了的!”
南宫轻啸脸色一滞,尴尬的问道:“原来你知道啊!”
“本小姐当然知道,拿来!”南宫轻啸一伸手,掌心中凭空出现了一个鹅蛋大小的青色珠子,他左看右看,过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把珠子递给南宫燕回。
南宫燕回略带婴儿肥的可爱小脸上终于出现了灿烂的笑容,他抱着自家老爹,“吧嗒”一口亲在了他的脸上,“还是老爹疼燕回!我找小青玩儿去了,老爹再见!”
说完就紧紧的握着青色珠子一蹦一跳的走了。
当南宫燕回的背影消失在书房后,南宫轻啸露出了一个怅然若失的神情,轻叹道:“女大不由爹啊!”
顿了顿,他对着身前的空气轻声喊道:“影奴。”
话音一落,一位全身隐藏在黑色武士服下,脸上带着一个狰狞恶鬼面具的黑衣人凭空出现在案几前,跪地垂首,没有发出一丝儿声音。
南宫轻啸背靠着大椅,淡淡的问道:“你跟了方铭一路,觉得他怎么样?”
影奴抬起头来,声音飘飘渺渺的仿佛是从百里之外传来,“至情至性、心怀正义、进退有据……心慈手软。”
南宫轻啸随手将一本封面上写着“血屠公子传”的小册子甩到书案上,似乎对影奴的评价并不意外,轻声叹道:“他们父子俩基本上一个德行……容易早死啊!”
影奴点了点头,很同意南宫轻啸的说法,却也补充一句,“不过他若能成长起来,当是顶天立地的盖世人物!”
……
“小兄弟,老道看你骨骼清奇,器宇轩昂,眉心有慧根,乃是万中无一修行天才啊,今日你能遇见老道,便是你的机缘,老道这有一法符,可助小兄弟……哎、哎,小兄弟,你别走啊,你要不喜欢法符,老道这儿还有不传秘籍葵花止咳,哦不是,是《葵花宝诀》……”“黄易子!”
身穿黄色道袍、尖嘴猴腮的老道回过头,“谁叫老夫!”
方铭冷笑着望着他。黄易子脸色一变,转身就走。
方铭也不阻拦,只是抱着双臂轻声道:“一步、两步……怎么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