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山仰头灌下一口,“你要拿俺当兄弟,就不该说这话!”
方铭擦去嘴角的酒水,笑着点头,“成,我不说了!”
转过头,方铭又将提起酒坛和金胖子和秦无忌碰了一下,“庚字旗我就交给你们了,把弟兄们带好了,功勋慢慢来,别拿人命去换!”
秦无忌慢吞吞的回道,“师兄放心,我在庚字旗一天,庚字旗就散不了,等你回来,你还做旗主,咱们再出去战斗、厮杀!”
金不换只是仰头灌酒,没说话。方铭知道他是想起了夏侯宇,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也不再说他什么。
方铭提起酒坛,伸向龙在天,“萧师兄已经踏足法身了,龙师兄你也加把劲儿!”
“借方师弟吉言。”再度饮下一口酒后,方铭提起酒坛随手和陈坤提过来的酒坛重重的撞在了一起,两人都没说话,仰头就是喝。
他们俩喝酒,也的确不用再说什么了。
众人慢慢的也都喝开了,一个个的全都朝着方铭灌,方铭来者不拒,看见酒坛子伸过来就碰,碰完仰头就喝。
渐渐的,散落在周围的酒坛越来越多,桌上上的六人也一个个的都喝得东倒西歪,满嘴胡说八道,可都还记得主要攻击目标是谁。
方铭喝酒,从来不会用真气来醒酒,他现在其实特别喜欢这种迷迷糊糊的状态,迷糊了,他就敢放开了去想,迷糊了,想的时候心痛也就不那么难以忍受。
他的双眼已经模糊了,看谁都带重影儿,天和地都在旋转,头颅重的就像是有一把万钧战刀压在他的脖子上,可他还在喝,依然来者不拒。
当天,是方铭十分罕见的一次大醉,醉得他忘记了自己说过些什么话,做过些人么事儿,只是依稀记得,他似乎在红灵枫下看了谢紫夜,她又搬了一张青石条几端端正正的坐在哪儿,慢腾腾泡着她那根本就不解渴的茶。
醉的没那么厉害的陈坤等人,望着蜷缩在红灵枫下,哭得歇斯底里、哭得肆无忌惮、哭得像个孩子的方铭,都沉默了。
陈坤当场砸了酒坛,杀气腾腾的拎着他那把锯齿战刀出去练刀,直接就把他弄的那座练武场给拆了。
……
“师傅,徒儿走了,可能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回不来了!”
方铭跪在林远重身前,埋着头低低的说道。林远重又摆出了他那张满不在乎的脸,挥手呵斥道:“要滚就赶紧滚,玩儿高兴就给老子麻利的滚回来。”
他的手抖得很厉害。
方铭重重的给林远重磕了三个响头,“徒儿不孝,不能长伴师傅膝前,还请师傅保重身体,徒儿在十万八千里外,也能安心修炼。”
“老子身体好得狠,你担心老子作甚?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修行,要死给老子传个信儿,至少得让老子知道你埋哪儿,到了下边,老子才好领你爹娘去寻你!”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也忍不出的颤抖起来了。
“师傅放心,徒儿命硬,谁也杀不死徒儿……徒儿走了,师傅多保重!”
说完方铭一咬牙,转身大步流星的朝紫青洞外走去。
走到紫青洞门口的时候,方铭猛地止住了脚步,转过身,见自家师傅还稳稳当当的坐在红灵枫下,他移动目光慢慢扫过紫青洞,扫过这个他和师傅、谢紫夜一起布置的家,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红灵枫上,双幽若深潭的眸子近乎贪婪的将红灵枫的倒影吸进瞳孔中,吸进脑海,吸进心底。
半晌,他转过身一跃而起,御空朝山外飞去。
“小北啊!”方铭一离开,端坐在红灵枫下的林远重就跳了起来,哭嚎着朝洞外冲去,可洞外那还有方铭的影子。
方铭不敢回头,疯狂的催动混元真气朝山外冲,他怕他一回头,就会强行抗命不走了。
飞到仙山的山门前时,方铭意外的看到了一群答应了绝不会来送他的人。
陈坤、萧山、金不换、秦无忌、龙在天,还有三十几个身穿玄甲血披风的庚字旗弟子,一个不差!方铭飞上去。
陈坤率先扔过来一个储物袋,“里边是些火雷珠,不多,省着点用,以你的实力,至少也能弄死三四个法身境。”萧山也扔过来一个储物袋,“穷家富路,这里边是大伙儿凑的一百万灵石,遇到不开眼的,就拿灵石砸死他!”
方铭心里堵得要命,面上却清清淡淡的笑道:“这是干嘛呢?我方铭白手起家都能从搬山院混成仙山的真传弟子,现在不过去去一趟东海,你们这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是几个意思?”
众人都不开口。
最后还是陈坤开口了,“师弟,为兄便送你到这儿,后边的路,你慢点走,走稳一些,别打滑……莫道前路无知己,岭南谁人识君!”
方铭挥手,“行了,我走了!”
言罢,方铭御空缓缓的从他们前身飞过。
“嘭”整整齐齐的闷响,三十几个是庚字旗弟子同时单膝跪地,扯开了喉咙拼命的咆哮道:“恭送旗主!”
方铭没停下,一直往前飞。
穿过两仪八卦阵之后,方铭停下了,隔着淡淡的光幕,他能看到陈坤他们都还在注视着自己。
他的目光慢慢往上移,脸色没多大变化,口中却淡淡的说道:“百里家……呵呵!”
说完,他一个利落的转身,投入一大片明媚的春光里。
阔别大半年,方铭再度进入阳常山坊市。他又换上了向北的装扮,慢腾腾的随着人流游走在车水马龙的坊市街道上,周围的一切都陌生得让他茫然。
凤鸣仙山和冥圣白骨山的战争停止了,无数从东海来岭南的修士和岭南到东海的修士再度在这里聚集,破破烂烂的阳常山坊市也就再度恢复了繁华。
凭着记忆,方铭找到了一座外表已经焕然一新的庭院。
他在庭院门口伫立了良久,最终还走上去,伸手轻轻的敲了敲包金镣铐。
“吱呀”,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打开门,见了方铭后疑惑的问道:“先生找谁?”
方铭透过门缝,凝望着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院落,轻声道:“我和我夫人曾在此处住过,今日故地重游,想到院子里坐一会,此间主人可否行个方便?我可以付灵石,多少都行。”
丫鬟一脸古怪的望着方铭,估计是从未遇到过这种要求,“先生轻稍等,奴婢去请示一下我家小姐。”
方铭点头,“有劳了。”
“嘭”,院门关上,方铭直挺挺的站在门口,纹丝不动。
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那丫鬟对方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家小姐说,院中都是女眷,先生只能在院中,不可乱闯,而且天黑之前必须离开。”
方铭拱了拱手,“劳烦你代我向你家小姐道谢。”
他抬腿踏进庭院,院中的一切都没变,只是此地不再是他和她的暂住之地。
越过两株芭蕉树、越过假山,方铭笔直的走到阁楼门口。跟在他身后的丫鬟以为他要进入阁楼,吓得她急声说道,“先生不可乱……”
那个闯字她没说出口,因为方铭已经坐在了阁楼前。
他双目没有焦距的凝望着庭院,神情忽喜忽悲,过了许久,他突然一挥手,一套繁复的茶具出现在他的身旁。
他升起火,双手流畅而富有一种韵律的洗壶、洗茶、冲茶……一套繁琐的煮茶程序在他的手下却出现了一种大巧不工的隽永之感,没过多久,两盏散发着清清淡淡却沁人心脾的碧绿茶汤出现在了盛茶的竹帘上。
谢紫夜曾多次嘲笑过他牛嚼牡丹,不懂品茶……他一直没告诉她,其实他也懂茶道的,而且数万年积累的功底比她那点三脚功夫不知要高出多少倍。
因为他喜欢喝她的茶。
他端起茶盏微微的抿了一小口,立刻就紧紧的皱起了眉头,伸手便将一壶无论那个细节都称得上完美的茶汤倾在了花坛里。
然后他学着谢紫夜的模样,有条不紊的重新洗壶、洗茶、冲茶,当茶汤倾出的时候,他不顾茶水的高温,迫不及待的端起茶杯小小抿了一口。
“啪”,茶盏在他手中炸开,他面无表情一挥大袖,将身边的整套茶具荡飞,然后伸手一握,凌空的整套茶具顿时化为齑粉。
他不是她,他煮不出她的茶,既然煮不出,留下这些茶具又有何用?
他神色暗淡的坐在阁楼前,怔怔的望着天空发呆。
坊市的大阵已经恢复,风吹不进来,再也不会有那个狂风布满庭院的风雨天气,再也不会有那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倾世剑舞,再也不会有那一盏说不出哪里好却谁都取代不了的茶……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慢慢用手捂住脸颊,一丝丝水迹从他的指缝间渗出,一股弄得化不开的悲伤气息从他的身上溢出,慢慢的笼罩整座庭院。
芭蕉树轻轻摇摆,似乎……起风了。
“小姐,他真是个怪人!”
一阁楼上,俏丽丫鬟站在一位用面带纱巾的娇小女子身后,有空无心的说道。哪知这几日对她都十分和气、宽厚的娇小女子突然变了颜色,冷冰冰的呵斥道:“闭嘴……你,没资格说他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