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络握杯子的手抖了一下,面前的男人慢悠悠地喝着酒,狂妄的话他听过不少说得如此平淡的人他还是第一个。
“听说阁下到南陆来是为了找人?”
“我想就快要找到了。”
“巴桑曾遇到的那个北陆人?”
“是。他还没有告诉我,或许真的不知道那个人的所在,不过我也有自己的办法。”
“我想向阁下打听一个人。”
陆冉真知道舍老前来不单单只是为了喝酒,终于要切入正题了,他初到南陆认识的人不多,留有印象的不过是格日乐、巫医和蒙塔,这三人都是他所熟悉的,那又会是谁呢?
“与阁下一样是个北陆人,同样使刀,论身手怕是与阁下相比未必逊色。”
“哦?还有这样的人?”陆冉真被勾起了兴趣,“他叫什么名字?”
“弥由——河摩那颜身边的侍卫,看年纪二十多岁,我差人打探过,知道的就这么多。”
“我是问他的北陆名字。”
卓络摇摇头,“不清楚。不过据说他一直躲在影子里,因为有此人断后迫使后面的追兵不敢入林,死了几十个人,都是一刀。”
“我知道他是谁了。”陆冉真低笑一声,微微眯起眼睛。
“那他是……”
“是位刺客,是北陆最为神秘的杀手组织中的一员,那个组织叫‘天诛’。”
“刺客?”卓络略感惊奇,南陆也有刺客都是以弓弩做武器,近身搏斗只会自寻死路。
“是暗部的人,我曾听一个人说起过,八刃中有一位去向不明,据说是死了,想不到他跑到了这里,还投入部落的那颜做主子。”
“那他为什么要跑到南陆来?”
“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吧……既然是九死一生的做法。”
“是个棘手的人,可惜河汐部落里没有这样的人物。”
“天诛还真是无处不在,竟然开始干预南陆的战事,或许还只是个开始。”陆冉真饮了口酒,若有所思地说。
“阁下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卓络心里有些慌,北陆的刺客远超他的意料,一个人竟能对抗几十个南陆武士。刺客近几十年都没有任何大动作,存在的意义已经不大,可自从这个人的出现他觉得局势可能会有所转变,部落以那颜为首,其他的贵族们心里都有野心,奈何无计可施,雇佣这样出色的杀手事情倒变得简单了。
“有极大利益的地方,天诛就会扎根,他们只是把北陆四国看作是交易的集市,南陆何况不是一个大的集市呢?”
“阁下也善用暗影杀人,莫非也是位刺客?”
“像我这样的人已经没有称呼适合来定义,那些人是没有自由的,心里只记得两件事——杀人或是被杀,而我心里所想的是哪里的酒会更难忘。”
外面的风声呼喝,帐内变得一片静默,话题不觉间断了,冷气顺着缝隙漏进来,酒杯触手冰凉。
“巴桑说明年开春就走,内部的局势已然安定几年内都无战事,他也就无所牵挂。天齐镇上那些武士怕是河摩部落的人,巫医留在草原上或许是个祸端。”
“这是他说的话吧?你一定不这么认为,不过我倒是赞同巫医的说法。”
“留不住的啊,他这次回来也是念着对部落的感情吧,担心戈尔瑟一怒之下领兵南下,没想到他让位给了他的儿子,还是在大寿当天。”
“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
卓络直视着男人的影子,“阁下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舍老是那颜最大的支持者,查克苏一死其后支持的那些大贵族都离开了,说是到边界治理不如说是避祸,当然谁当上那颜都无法冲击你的地位,如今的那颜对舍老言听计从,若是换了查克苏未必会如此吧。”
卓络笑了,“北陆人猜忌的心还真是重,阁下该不会是想说——害死查克苏的幕后之人是我吧?”
陆冉真停住送到嘴边的酒,也是一笑,“部落的事和我无关,是与不是又有什么重要。”
卓络额角缓缓滑下一滴冷汗,起初只在意此人的武艺,没想到他的洞察力和思维竟会如此敏锐。
那一刻,他的心里甚至动了杀机,面前这个人给了他一种如鲠在喉般的危机感。
可他淡然的话很快又让卓络放下心来,冬雪一停他就要走了,像是个云游的人,四海为家,从不会在某个地方停留太久。
“小丫头好像有心事,近些天都闷闷不乐的。”卓络忽然转了话题,故意不把话里的意思说透。
“心里总会有些烦心事,都会过去。”
“我很好奇为什么要把刀送给她?”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都是缘分。”
“有人可不这么想,你可知道送刀意味着什么?”
“前几日巫医曾对我说过,不过她不会误会什么的。”
“可有人会。”
陆冉真皱了皱眉,“你是指谁?”
“那个黑塔般的孩子,在天齐镇你见到过的,应该看得出来他的心思。”
“身手不错,就是不善言辞,心里憋着一肚子的话。”陆冉真对他的印象不错,蛮子武士向来热情豪放,显然蒙塔是个特例。
“你或许能帮他这个忙。”
“我?”陆冉真摇头笑笑,“这种事外人不便插手吧。”
“如今违抗他父亲的命令,眼看就要做塔克图家的主子了,领导者上万人,贵族里有这样的队伍没有几家。他偏偏不奉那颜为主,那么多人去保护一个玩闹的小丫头?真是胡闹!”
“我看不必去劝,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对白寂忠心不二,而格日乐又是那颜的亲妹妹,若有所需一定争在前头去帮忙,不去管那颜反而能把这支队伍死死地握在掌中。”
陆冉真笑道:“舍老该不会是担心将来有一天妹妹要叛主造反吧?”
卓络听入心了,如他所言有利无弊,只是面子上有点难看倒也无碍。
“阁下的见解还真是独到。”卓络由衷地佩服,举杯表示感谢,仰头饮尽。
“不知道大雪一停,那颜将会作何打算?寨子里很多人都说要打仗了,与河摩部落的仇恨已经结下,战事难以避免。”
“我说过的近几年不会有战事发生,巴桑亲口来问过我,我也是这样回答他的。”
“可那颜心里未必这样想吧?”
“我的话他多少会听,东部河犁虎视眈眈,羌络草原一分为三,一旦动兵可就不单单只是死几万人了。”
“想要图霸,伤亡是难免的,既然有这个野心就不会顾虑这些。”
“所以年轻的时候我劝那颜把他的大哥、三哥包括妻小都杀了,这么多年才换来现在的安定,不会轻易就被谁打破。”
“那你为什么不支持查克苏呢?那样的话根本不必为此担忧。”陆冉真忍不住问。
“那我问你——让一头受训的狼看守羊圈,还是该让一个仁慈的人去看护?”卓络不见他回答跟道,“自然是狼更为安全,虽然他可能会野性大发吃了羊圈里的羊,但绝不会被夺去领地,而一个人仁慈虽然能换来安定,却是暂时的。如今的局势看似平缓实则危机四伏,我有这种预感——不久将会有大的战事发生,大到超乎预期。”
“你是指巫医、鬼祭这些号称邪力之人的现世吗?”陆冉真听出了他话里的忧虑,默默点头。
“这是巴桑告诫我的,难以预料的事正在发生,就好比阁下刚才所指的刺客组织……”卓络收住了话音,转头看着帐外飞雪的天空,“就像这儿雪,一旦来临就不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