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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回 花柳质命断无情兽 绣户女自绝美韶华
    诗云:

    汉家自古轻闺门,月照帘栊见泪痕。

    巍峨殿阁恨难言,池苑多少泣涕魂。

    话说船越发行远了,贾家一门犹站在岸上目送,个个神色悲戚,看那船帆渐渐的消失不见,众人犹不肯散去,仍痴痴盯望。贾珍、贾琏扶着贾政劝他保重身子,莫要伤心过度。贾政泪如滚瓜道:“咱们家的女孩就都是好的?偏偏来咱家认干女儿。回去赶紧把女孩们的亲事都办了,省的以后又有人来乱认亲。”贾珍道:“老爷这话甚是,回去咱们把官媒婆拿来的帖子都清理一番,有些差不多的就都让他们办了罢。”正说着,只见赵姨娘赶上来道:“怎么四丫头和林姑娘他们没有选上,偏选上探丫头了?你们欺负我心实,把他们都藏起来,单单叫我的姑娘出头。这会子人也去了,将来也难见了,我只和你们要人!”贾政气的浑身乱颤,骂道:“混帐婆娘,都这时候了还闹。探丫头是你的女儿,不是我的女儿?平日里你**多少心?成日里就知道拈酸吃醋,逞强斗狠,你是要看咱贾家都败了才不闹了。”赵姨娘道:“咱贾家都败了也别问我,只问他们去。老爷天天坐在家里,那知道咱们的钱都落到他们手里去了。”贾珍、贾琏见他出语不妥,忙止住道:“姨娘怎么学会翻瞎话生事了。话是不能乱讲的,快别混说了。老爷身子不好,快扶着老爷上轿子回去歇息着要紧。”凤姐看不过去,过来道:“园子里怎么不好?任凭怎样,还有大太太老爷管着,又与你什么相干!成日家没见你干过多少正经事,小偷小摸的人倒招了一大堆聚在你屋里。这家里的东西三天两头不见了,都是谁偷的?装什么好人贼喊捉贼的。”尤氏、李纨等见吵的难以煞住,忙唤了丫鬟小厮扶贾政等上轿子回园子。众人陆续散去,赵姨娘贾环见没人理他娘儿两个,只得住了口自便。贾政返回荣府,在书房里只呆呆的坐着。一时贾珍、贾琏、凤姐过来看视。正在说着话,只见来兴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凤姐道:“又有什么事,进来说。”来兴进屋道:“听张材说昨儿园子外头有一伙流民拿着刀盯着咱家大门看了半天,都嘀咕说,这家子看着气派的很,饿死也是饿死,不如拜访拜访。我怕生事,故来问问老爷要不要警惕着些。还有几个奴才不肯服侍主子,见了主子没有规矩不恭不敬的,骂他们他们都说,以前还吃香的喝辣的,可如今家里穷了,再叫他们好好服侍主子,又图个什么,故都散漫的很,问老爷要不要都打一顿,再撵了出去。”贾政道:“不必打了,你先回去,我会处治的。”因叫来兴退下。这里对贾珍、贾琏、凤姐道:“现在比不得以前了,大事小事都跟着来了。趁着你们都在这儿,我们也好商量商量怎么处治。”于是叫了小厮去把邢夫人也请来,小厮答应着去了。不多时,邢夫人来了,因问什么事。贾政道:“张材说昨儿园子外头有一伙流民拿着刀盯着咱家大门看了半天。现在外头乱的很,园子里得提防着点才好,那些流民饿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故以后要周瑞家的等把园门看紧点,门口找几个身强体壮的守着,别让坏人进来了。园门也时时锁着,园子里的人没事不要乱出门,此其一;其二,奴才们也不听话,说规矩太多。说实在的,咱们家的虚礼也太多了,是得改一改。也不是他们不守规矩,而是他们嫌咱家穷了,不想好好过了,问问他们有谁想走的,就都让他们去了罢!咱们家也好节省些开支。”因叫贾珍把园子里的奴才们都召集一块儿,问问他们有谁愿意走的,一律不勉强。贾珍便退下去办。贾政又对邢夫人道:“赵婆娘多次找我抱怨说赖大、来升及俞禄、张财都凭着管事之便贪财敛银,中饱私囊,我听了也不好办。我想着,若凭他们下去,必有内囊尽了的那一天,奴才们早晚要反,故不管他们职权多大,一律都要查办。大不了换人,也不能坐视不管,落的自取灭亡。”因让邢夫人派人去各处查个清楚。邢夫人望了望凤姐、贾琏道:“此话正是。姑息久了,必有祸殃。我回去就召集周瑞家的几个去查。”贾琏道:“赖大万万查不得。他儿子赖尚荣是州县官,他母亲赖嬷嬷在咱家又有些身份地位的。如今一旦得罪了,以后又怎么说?”贾政没好气道:“有身份地位又怎么着?谁家不是做官的,单单他家有身份地位?不用怕,全查了。”贾琏凤姐都低头答应了不言语。

    贾政又说了些家务事,就叫他们都散了,自己歪着养神不提。贾珍先将宁府里众家仆召集在天香楼下弋射场上,问他们谁想离了贾家出去自便。众人大都不肯出去,都道:“外面乱的很,天灾人祸的,田地都荒着寸草不生,都人吃人了,又兵戈四起,出门恐被强盗砍死抢光。出去也是一死,不然就是做流寇,早晚还是一死。不如待在府里勉强可以度日。”贾珍见大多不肯出去,也就罢了。贾政也把荣府里奴仆召集一处,让他们自便,奴仆们也和宁府里一样不肯走。贾政让众人回去,又和邢夫人等商议查处贪私之弊,因将周瑞家的与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都叫了来,要他们到各府去查。一时众人分散到各处去查。贾政、邢夫人在议事厅坐镇候着。不多时有人来报,说有几家都闹了起来,把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都打了。贾政、邢夫人便问是谁。小厮尚未开言,忽见赖大、赖大家的及赖嬷嬷进来气乎乎道:“奴才们都反了,敢到主子屋里乱翻。”贾政道:“是我叫他们去查的,看看各人家里有没有说不清的财物。”赖大道:“我跟了老爷快一辈子了。家里有几块瓦几块砖都瞒不过老爷,老爷怎么连奴才也不信了?”贾政道:“既然如此,那怎么你家里花园盖的那么富丽堂皇,吃穿用度那么奢侈?一个做奴才的那来的那么多财物?”赖大听了心下一惊,道:“老爷今儿是怎么了,竟查起奴才的家产来了?那都是小的家人做生意挣来的,何来贪私敛财呢?”贾政道:“还胡说!来人,把赖大全家家产全部抄了。门上贴上封条,免去总管之职,另找忠诚老实的家奴顶替了。”赖大、赖大家的都大呼冤枉。赖嬷嬷颤颤巍巍的指着贾政直骂:“老身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有那个主子敢和我翻过脸。老太太太太一去,你就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了,我骂你个没良心的主子!我忠心耿耿服侍老太太一辈子,谁敢招我我叫他不得好死!”贾政怒道:“少依老卖老,我管你是谁,犯了错一律一视同仁。别罗嗦了,都下去罢!”赖嬷嬷上来就要拿拐棍打贾政,被邢夫人呵斥住了:“反了,到底谁是主子?奴才竟要打起主子来了,快扶老妈妈出去,别疯疯癫癫的了,没有规矩。”上来几个奴才将赖嬷嬷拉了出去。赖大、赖大家的都瞪着贾政出去了。贾政冷笑道:“他们虽是出去了,也未必肯服,必是找他那个当县令的好儿子来找我求情了,肯定又是拿钱贿赂我。我就等着他们,现在家里穷的连月钱都发不出来,钱都叫他们得了,想我依从了他们,门都没有!”众奴才小厮听了都笑着称是。又有人回宁国府总管来升来了。贾政冷笑道:“来了正好,一齐办了。”凤姐、贾琏见状便寻借口告退,说到下人屋里查查去。邢夫人冷笑了一声扭过头去。贾政以为他两个乏了,就让他两个先回去,他仍和邢夫人等后面的来好处治。贾琏凤姐不语回到房中。平儿上来问道:“那边查的怎样了,有人肯服罪吗?”凤姐道:“这回老爷来真格的了,连两大管家都不留情面了。看来咱们也得小心点,别让老爷拿到了把柄才好。”平儿笑道:“这不过是老爷看家里没钱了,让奴才们放放血。再使到奴才头上去,岂有查起主子们来的。”贾琏笑道:“此话不假,你又何必多虑?”凤姐道:“我倒不怕老爷,我怕的是大太太。”贾琏平儿听了怔了怔,都笑道:“大太太又拿不到你的把柄,怕他做甚?”凤姐笑了笑不言语。贾琏道:“不知道老爷那边判了几家了,叫丰儿过去探探去。”丰儿听了答应着出去了。凤姐又道:“平安州怎么也反了,那些流寇还没有退去吗?”贾琏道:“那有这么容易。流寇来了一拨又一拨,节度使也换了几位爷了,可总是灭不尽杀不完的。明儿我还得去忙公事,得几天不回来。”凤姐听了忙叫平儿去找几件干净衣裳叫贾琏带着。约一顿饭工夫,丰儿回来道:“老爷刚把来升骂了,并革去总管之职。他们的家产也都分了,要发给众家奴和丫鬟们,还有一些留着给几个小姐办喜事用。”凤姐道:“正巧有几宗子喜事缺钱用,这不都有着落了?”贾琏笑道:“恭喜二奶奶,不用为娇小姐们的嫁妆发愁了,也不用找老太太借当了。”凤姐笑着捶了他一下子道:“油嘴滑舌的,讨厌的很。”平儿也笑了起来。忽见小红进来拿着个喜帖禀道:“我母亲刚把这个帖儿给了我,叮嘱我交给二奶奶。”凤姐接过来递与贾琏,笑道:“这又是那个园子里有人婚嫁了。”贾琏看了道:“是那府里的小子贾琼要娶贾王扁的妹子喜鸾,大太太叫林之孝家的传递喜帖呢。”凤姐笑道:“公子、小姐们的亲事都渐渐的来了,我可有的忙活了,虽说贾琼、喜鸾是贫民小户,但也是咱家一门的,少不得按往年规矩给他们添些嫁妆喜礼,不可怠慢了。”因同贾琏商议此事。暂时言不到这边。

    且说宝玉听茗烟说老爷今儿忙的很,正在议事厅查什么事,忙将书本一扔,便要到潇湘馆去探望黛玉。刚走至园内,忽见焦大和几个小厮边走边说说笑笑的,宝玉走过去问道:“老爷几时回来,正在查什么事?”焦大大笑道:“赖大也有今天。这些王八羔子总算有报应了,查的好!”宝玉听了还是不明白。内中一个小厮又道:“老爷已经免了两个总管的职,查封了家产,刚刚把奴才们的月钱补发了。我和焦爷爷才领了钱,准备去打酒喝呢。”焦大笑道:“政老爷比那些败家的主子强多了,待下人好,又主持公道,也不为自己敛钱,是天底下头一个好主子。”宝玉听了笑道:“你只是看见老爷仁慈的一面,却不知老爷严厉起来翻脸不认人呢,你们就不怕?”焦大笑道:“这样的主子才叫好,你懂什么!”宝玉因对家务事没有兴趣,懒的去管这些事,仍去潇湘馆看黛玉去了。黛玉正在给鹦鹉喂食,见宝玉进来,知他给自己放了假,便笑道:“舅舅正忙着,你又偷闲跑了来,不干正经事了,看舅舅回来不拿戒尺打你的手。”宝玉笑道:“那你告状去啊,没想到你比宝姐姐还烦。”黛玉笑道:“宝姐姐和我已经合二为一了,我看你怎么办?”宝玉笑道:“即是女孩子都一样了,我就将就着接受妹妹罢,谁叫我和妹妹前生有缘呢!”黛玉笑道:“谁和你前生有缘,说话没羞没臊的。”紫鹃笑着端茶出来,道:“宝二爷请喝茶。”宝玉接了道:“笑归笑,可我一想起二姐姐,就为他难过。怎么一连几年都不回家看看?若是孙家的管的紧,那三妹妹远嫁怎么他也不来?”黛玉听了叹了口气,呆呆的坐着,一言不发。宝玉道:“我到孙家看看二姐姐去,孙家那混账行子一向逞凶霸道的,我怕二姐姐吃苦。我就是不和他评理,也可探望探望二姐姐,给他出出主意。”黛玉道:“看看也好,只是还能出什么点子呢,到那里再撑不住儿乱说着得罪了人,还不如不去。”宝玉道:“妹妹也宽些心,养养身子,有了烦心事就找我诉诉。我这就去孙家瞧瞧,回来再来看妹妹。”黛玉道:“你去了那里别吹胡子瞪眼的与人吵。毕竟两家联了姻,也算是亲戚了,要早点回来。”宝玉答应着出去了,黛玉送了出去又回来。宝玉带了茗烟骑了马往孙家去了。

    原来孙家如今在京城兵部任职,宝玉走一路打听一路,总算找到孙家。来至大门前,却见楼阁巍峨,庭院深深。门口也蹲着一对石狮子,有两个把门的见他要找主子,又听说是亲戚,都道:“老爷到大同府去了,明日才归。家里只有几个娘子在家。”因进去通报。宝玉候了一会儿,只见出来两个丫鬟来请,其中一个认识,正是迎春的丫头绣桔,当初一同陪嫁过来的,比以往清瘦了些,愁眉紧锁,眼神呆呆的。宝玉唤了一声道:“绣桔,还认的我吗?”绣桔看见宝玉,吃了一惊道:“宝二爷,你怎么来了?”忙对同来的丫头道:“不用带他进去了,我和他在外面说几句话就行,你先回去通报说人已经走了。”宝玉挺身要进去,被绣桔好歹拦住了,道:“二爷听我说完再进去不迟。”乃拉他往墙角边来。宝玉因问怎么了,绣桔鼻子一酸,捂着口哭道:“小姐才来了一年就被折磨死了。”宝玉闻言大惊,含泪急问:“快说,是怎么了?”绣桔泣道:“孙老爷和他的几个小老婆们合伙欺负小姐,把小姐打的没地方躲,每次都打的狠狠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上次小姐回家看看,孙老爷硬是逼着小姐多偷些娘家的值钱东西回来。谁知小姐回来什么也没有拿,把孙老爷气的又打又骂,道:‘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如今也捞不回来本了,从今儿起你到柴房里睡去。’小姐也不敢说理,天天睡在柴房里,吃不饱,穿不暖。老爷还把他当作眼中钉,虚报家里的贵重东西被人偷了,谁知又都在柴房里找着了,又把姑娘一顿痛打。姑娘身子吃不消,被打的昏迷不醒,几天后就故去了。”说完呜呜咽咽哭个不住。宝玉听了,大叫:“气死我了!”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浑身发抖道:“好个无情无义的豺狼,猪狗不如!我要去告他,再放一把火把他家烧了,以报切齿之恨!”便要闯入骂他家人,被绣桔好歹劝住了,道:“二爷别进去。他家里人不讲理,你说不过他们的,快回去罢。孙老爷回来就不好了。”宝玉哭的涕泪交流,从袖子里掏出些银子要绣桔逃走。绣桔感激不尽,也不回去收拾,慌忙逃往人群中去了。宝玉狠狠瞪了看门的几眼,叫茗烟扶了他上马,一同回贾府去了。宝玉回到家中,哭着向贾政通报孙家早已把迎春折磨死了。贾政听了,老泪纵横,找贾赦、邢夫人说了,又哭着埋怨道:“那孙家虽是世交,并非诗礼名族。当年他们祖辈求咱家帮趁帮趁才拜在咱门下的,如今恩将仇报,也不念当初咱们怎么帮着他,却反咬一口说咱花了他们的银子。我早说过不是门好亲事,哥哥偏不听。”越说越伤心,竟痛哭起来。贾赦、邢夫人听了悔恨莫及,只骂孙家的不是人,都道:“把人揉搓死了两年也不告诉娘家一声,还遮遮掩掩的,可恨至极!还不知孙家怎么草草完结的呢。”都哭着派人去孙家要人。贾珍、贾琏亲自带家奴登门拜访,白白的吵了一场。人已死了两年,又找不到证据,不过获悉尸首埋在何处,请人修缮修缮罢了,仍怀着一肚子气回来,与贾赦、贾政、邢夫人说了。贾赦、贾政、邢夫人此时亦无可如何,只有唉声叹气,互相埋怨而已。

    且说宝玉含恨返回怡红院,恰见黛玉正和麝月裁鞋样子,便哭着告诉了他两个。黛玉和麝月听罢也忍不住哭了。宝玉频频到紫菱洲徘徊嗟悼,只见人去房空,池苑依旧。及至进了内间,又见轩窗紧闭,屏帐空垂,棋枰上蒙了一层层尘灰。宝玉轻轻拂去,见案上铜镜里,恍惚有人面在梳妆,对他轻轻一笑,再一看,又什么都没了。宝玉叹了一声,望着梁上挂的灯笼,早已是蜡灭纸破,空沾旧尘。宝玉望着墙上一幅旧画,乃迎春幼年时惜春为他所作,画上之人巧笑嫣然,可如今又在何处?宝玉越想越悲,因拉开抽屉,掏出纸笔,赋诗三绝,乃是:

    其一

    自古红妆泪最多,霜侵风染殿池荷。

    凄魂绛袖谁堪眷,画栋蛛丝网寂寞。

    其二

    婵娟临镜貌承恩,寂寞谁听泣风音。

    梦沉紫殿传哀怨,独倚阑暮晦月沉。

    其三

    年年花落立寂轩,君心反复不敢言。

    庭隅草木似我心,夜夜寒星悄临伴。

    呆了半日,宝玉才将诗塞入抽屉,默默往回走,刚走至甬道上,看见贾珍同几个人往东去了,心想:他一向不大往这边来的,此时定是有事,不知所找何人,因不想与几位碰头寒暄,急忙躲在树后,看他们走远了,才掉头往怡红院来。却说贾珍此回是找贾政回禀要事的,待与贾政见了,施礼回道:“部里刚刚来人了,部中来报,昨日总河奏到河南一带,报决了河口,湮没了几府州县,又要开销国帑,修理城工。工部司官又有一番照料,所以部里特来报知老爷。”贾政道:“知道了,四丫头有人提亲,他躲起来不见,你也好好开导训责他,女孩家怎么不听人劝,拗着性子要去参禅打坐。我去劝他,他只一声不吭。真真糊涂要死!”贾珍道:“四丫头连老爷的话都不听,我这做哥哥的拿他有什么法子,难不成要打他一顿?他放着好姻缘不要,想是要当一辈子老姑娘?定城侯谢家的要来人看看他,他死活不见,咱也没法子。”贾政道:“你去把四丫头叫来,我再好好说说他。”贾珍道:“我叫不动他,他定是要躲起来不见人了。”贾政道:“你就说我有事找他,总不成他连个规矩也不懂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不成。”贾珍答应着出去了。约莫一顿饭工夫,尤氏带着惜春来了,贾政要他二人好生坐着,乃道;“我听人说你最怕见人,有事就躲躲藏藏的。他们又不是老虎,你怕他们作甚,你也不小了,是个大姑娘了,你就不想想自己的终身吗。”惜春眼皮子也不抬一下,总是默不作声。贾政道:“谢家来人看望你,你赶快回去梳洗打扮了,去见见他们。”惜春紫涨了脸皮,蹙眉道:“我同他们非亲非故,又见面做什么。我最厌这些俗人,一身腐酸之气,熏的人俗臭逼人,我不去。”贾政听罢,发火道:“人家俗臭逼人?可是胡说,他们那个不是官宦贵族,家世显赫,你一个丫头不知轻重混说,这坏脾气就先得改改。”惜春冷笑道:“官宦贵族就没有昏愦痴傻的不成,家世显赫的子孙后辈就都是聪敏了悟的吗?不过是些酒徒蠢货。”贾政听了,甚是忿怒,狠狠批了惜春一顿,惜春索性不开口了,任他说去。贾政见他垂头不语,以为他听进去了,就叫尤氏带他回去了。惜春听了贾政一番教训,心里受不住,回到藕香榭,坐着生气不语,只见丫鬟彩屏进来,脸上犹有泪痕,忙问道:“好好的姑娘哭什么?”彩屏道:“刚刚我去了那边。听人说二小姐被孙家的打死了,绣桔也被欺负的瘦干了。心里不是味儿,才忍不住掉泪。”惜春听了,也吃了一惊道:“男人们没一个好东西,就这老爷才刚还过来劝我和那些臭男人结亲,说是官里的来求亲。我好好一个人怎能被这些俗物耽误了?待嫁了人,成日和这些蠢夫愚妇一起度日,不气死才怪。我一辈子不嫁人,也落个干净!”彩屏道:“姑娘还想着出家吗,恐怕难了。”惜春道:“怎么难了?”彩屏道:“姑娘还不知道吗?外面都乱了套了,到处都是流贼造反。官兵天天忙的抓了一批又来一批,连那些庙庵也不安全了,时时有强人出入,姑娘怎么还敢出家?”惜春道:“那又怎么样,我出家是真心向佛,不用和那些俗物住一块儿。自己找个清净没人的庙庵也能修行。他们装样子出家,也不过是些俗物,我才不和他们住一个寺庙呢!”彩屏道:“刚听人说外面传言娘娘在宫里受气的很,也不知是真是假。”惜春道:“宫里的事不好办,家里也是难念的经,老爷居然收缴管家们的家产为奴才发月钱,看来这家里以后也熬不下去了,不如趁早离开了出家为妙。再等官媒婆来求亲,老爷逼着,天天打不完的嘴仗可有的烦了。”因收拾东西要离开贾府。彩屏道:“姑娘不可冲动,还是和老爷商议了为妥。”惜春顿了一下,道:“也好,你去请老爷过来,我和他说。我在这儿等着。”彩屏应了一声去了。惜春仍收拾东西,因翻出一张画来,是当初受众人之托画的大观园全景,已经画完,搁在箱子里多日,乃叹道:“既然一心求那清虚,怎可留恋人间俗世。这画儿也是俗物,不必带着。”说罢仍放在箱子里了。

    且说贾政听彩屏说惜春请他谈出家之事,慌忙赶到藕香榭,却见房内空无一人,惜春已不见了,不觉顿足道:“好糊涂的孩子!”忙回去叫奴才们到园子里堵着不让放行。贾赦、邢夫人亲自到园子里找了半天,早已不见了踪影。贾赦急嚷着命下人到大门外找寻。几个奴仆在街上找了半天,仍是无功而返。贾赦气的落泪道:“怎么咱家的孩子都是这么命薄!探丫头远嫁了,二丫头被揉搓死了,四丫头又跑去出家了,娘娘在宫里也没有消息,真是急煞人也,我这把老骨头恐怕不久也要去了。”说着哭的捶胸顿足,一旁仆人忙劝住了。园子里众人皆知惜春出家去了,都叹息不已。暂时讲不到惜春,却说赖大被贾政查没家产,要倚靠儿子和贾政说说,谁料赖尚荣连县官也不做了,仓皇逃回来道:“强盗已占了县衙,幸亏我跑的快,不然连小命也要丢了。”赖家因见没有法子,只得老老实实待在园子里。来升一家在外头亲戚家藏了不少银子,已全家离开贾府散去了。贾政获知,不以为意,仍命众人继续查抄其他奴才的家产,有几家心虚的提前携了家私逃离贾门一去无回。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