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前批语诗:寂寞谁人若沧海?涤尽嚣尘喜与哀。
我思风尘我亦尘,上古桃花舜时开。】
诗云:
烽烟帝京万里昏,百年基业化烟云。
抛却生死驱恶寇,鸿飞四海泪满樽。
话说黛玉让紫鹃、雪雁等将屋子收拾妥当,把笔墨纸砚放好。打开箱子,幸好以往的诗稿没有撕毁。黛玉想起婚礼未成,却遭流寇洗劫,又想起贾家获罪,贾赦、贾珍、尤氏、贾琏俱被抓走,凶多吉少,一时痛定思痛,心如刀搅,又哭了一回。紫鹃、雪雁过来道:“天有不测风云。这也由不得你我,姑娘想开些罢,身子要紧。”黛玉睡不着,望着紫鹃、雪雁、春纤等丫鬟收拾屋子,院子里也是抛丢的衣物书本,大家举着蜡烛弯腰拾掇着。一时有些乏了,黛玉叫春纤把凳子拿来,坐了歇口气,忽听紫鹃道:“墙边明晃晃的,是什么东西?”又听雪雁道:“是些流萤,倒也好看,只是家中多年未见流萤,却是稀罕。”黛玉听了,想起古诗里有“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之句,觉得流萤非吉利之物,命紫鹃捕捉了,莫使其飞动草间。紫鹃听命到内间找来罗扇,雪雁找了布袋,两个去捕流萤。却见点点萤光似夜星闪烁,上下飞动,黛玉又想流萤命短,尚要忙碌,为他人添光,于心不忍,命紫鹃二人不要捉了,进屋就寝。夜里,黛玉遍身出了些虚汗,扎挣起来,叫侍女盖好了被窝,又躺了下去。紫鹃、雪雁服侍他睡下,自己也拭泪躺着睡去了。黛玉翻来复去,那里睡得着,一会儿又咳嗽起来,连紫鹃都咳嗽醒了。紫鹃道:“姑娘还没睡着么?”黛玉道:“我何尝不肯睡,只是睡不着。你睡你的罢。”说了又咳了起来。紫鹃见黛玉这般光景,心中也知白天发生这样大的事情,黛玉怎能睡的着,也忍不住蒙头偷偷哭了起来。忽然侍女来报,说那府里的奶奶来了。黛玉扎挣坐起,见平儿笑着进来道:“我来看看姑娘睡了没有。姑娘既已睡了,我就不打扰了。”起身要走。黛玉笑着让他挨炕坐了,道:“嫂子别走,没有睡呢!”又问他从那里来。平儿叹道:“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老爷太太也只是哭,想着就叫人难受。如今咱家境况实在不好,也没几个主子可以当的家了。虽说家中宗族子弟甚多,可不是年纪小,就是没有持家能力。老爷说了,日后这家里还是全靠宝兄弟支撑了。现在宝兄弟还小,等有朝一日考取功名,年纪再大些,就是这家里头等的主子了。现今家里缺少持家的,姑娘虽未出阁,可也算是主子了。家里上上下下也都不敢说个不字,故请姑娘帮着一起持家。”黛玉叹道:“我何尝不想家里兴旺,只是我势小力薄,只怕下人不肯听我的话。”平儿笑道:“姑娘何必多虑,只要姑娘拿出做主子的样来,谁敢不听?”黛玉心下暗想:我虽然身子弱,多病多灾,但也是个要强的。既然家里要我当这个家,我就打起精神掌管掌管。胖子也不是一口吃成的,等日子久了,积累多了自然就琢磨出来了。说实在的,人谁没有功利之心,都喜着听别人的赞语,我岂能无动于衷?于是笑道:“虽然如此,还得嫂子教着点,毕竟我一个人能力有限。”平儿笑道:“有老爷太太助着,姑娘放一百个心。”黛玉叹道:“虽如此说,岂有那么容易?你只看家里的状况就知道了,本来出的比进的多,又被圣上抄去许多,穷则思乱,得想个法子才好。”平儿道:“姑娘说的正是,我也想过多回,只是天下不宁,天灾无穷,巧媳妇也做不出没米的粥来,你我也无能为力。”黛玉道:“如此下去也是等着饿死。何不把奴才子弟们萃集起来,把园子里的空地都种上粮米果蔬,自给自足,免除饥谨之忧。”平儿道:“姑娘所言极是,明儿就把园子里众人召集起来,把这事儿说明了。到时姑娘也要过去监看着,那些奴才不敢不依。”因见天色已晚,也不多坐,起身告辞。黛玉亲自送到大门外,方转身回来了,歪在炕上握着帕子拭泪,只到二更才依稀睡去。
天明一大早,黛玉就起来梳洗,换了件衣裳,正对镜抿着鬓角,忽见平儿和丰儿来请。黛玉吩咐其他丫鬟照看好屋子,便带着紫鹃、雪雁同他二人往议事厅去。邢夫人、周姨娘和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单大良家的、余信家的、来喜家的、王兴媳妇、郑好时媳妇等一大早都等在那里,见平儿、黛玉进来,都行了礼。邢夫人让二人坐了,对众人道:“从今儿起,家里仍象往常那么管事,林姑娘现今也是咱家的主子,日后你们见了他都要听他指派。”黛玉起身望着众人点了点头又坐下。平儿道:“如今咱家空地不少,婶子大娘们回去召集众小厮把荒地都耕种了,以后粮米这一项也省些心。”众人都笑着称是。黛玉起身道:“我也不懂什么持家,望婶子大娘们以后还多关照些。”说完行了个礼。众人都笑道:“姑娘太客气了,做奴才的也禁不起。这就回去把指示传达传达,日后也请姑娘多关照咱们才是。”邢夫人道:“如今外头乱的很。听人说蓉小子、蔷哥儿竟跟强贼拜了把子,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从今园门都关了不许打开,谁都不能放进来,蓉小子、蔷哥儿回来也一概不许开门。”周瑞家的应了一声。嫣红、翠云端着杯盘碗碟进来摆了一大桌子,邢夫人道:“早起忙了这半日,大伙儿的早饭都端来一处吃吧。”众人漱口洗手毕坐下,因见伺候添饭的人手内捧着一碗下人的米粥,并没有什么像样菜肴,众人皆知这三四年这一二年旱涝频频,饥民遍布,就是家常平民家的米饭、白面亦是难得的了,因此皆不吱声,低头吃着。邢夫人叹道:“世道越发艰难了,家里也一蟹不如一蟹,买的不顺口,不过将就着吃罢了。”又问下人们都吃了没有,只见一个婆子进来道:“回太太,王住儿家的同费婆子又在园子里骂开了,说要主子开饭,叫了大晌午也端不来一口吃的,既端了来,不是烂菜叶子,就是不够吃,说要找主子们好好说说。”原来这费婆子仗着邢夫人势力,常倚老卖老,因酒菜不够了,不免动了气,同王住儿家的海骂胡沁,一时那些吃不到嘴的下人也跟着乱嚷嚷起来。邢夫人怒道:“糊涂攮的蠢妇愚汉,也太张狂了些,主子还不够吃的,那里又找海珍宴席侍候他们去。”因命周瑞家的过去惩治。又道:“也不全怪奴才们混闹,可是‘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不可惩治厉害了,让他们散了就罢了。”周瑞家的答应了去了,正见费婆子、王住儿家的在同丫鬟婆子们骂骂咧咧的,因过去道:“什么事也值一个屁!主子们还不够吃,那里又轮到咱们,幸好大太太开恩,不作大事理论,若是平常那些主子心窄些儿,打几下子也够你们受的,还不退了回去!”只见费婆子笑道:“周嫂子这话说的,咱是无事生非、胡搅蛮缠的人吗?咱是怕以后日子过不太平了,才多嘴胡说了几句,周嫂子可听得一大早宫里的消息,说圣上问琏二爷话,因回的不好,已得罪圣上,一时发怒,就叫下人提溜着跪着的一班人拉下去砍头了,琏二爷他们都送了命,谁知日后又有什么事情要得罪圣上,若咱们也遭了殃就完了。”周瑞家的忙捂他口道:“快别说这个了,仔细主子听见,你还要命不要命了。”诸位只得散去,不再议论。一时府内人心惶惶,都躲在屋子里交头接耳,个个担忧前程。一些刁奴、媳妇婆子乱嚼,说贾府行将没落,被贾政知觉,都命小厮们把他们各掌了嘴,令他们不可再胡说了。邢大舅王仁见家里衣食拮据,找不到好吃的,都在贾家外书房喝闷酒,对家里说三道四,以泄私愤。邢大舅抱怨邢夫人吝啬小气,看钱太重,不肯施舍济助亲戚;王仁也说近来赌博手头颇紧,找各房借钱,都不肯借,两人成日牢骚不断。
且说贾环同赵姨娘离开贾府,与贼寇为伍,仗着身上积得财物,广招人马,司棋、潘又安亦同狐朋狗友加入流寇队伍,一个个都兴冲冲的,庆幸时运来了,伺机作乱。且说贾蓉在外头吃穿用度一日不如一日,外面局势又乱如蓬草,此时不有所为,更待何时,俗语说的:“成则王侯败则寇,待他将来争战获得功名,又有谁敢说他不好,故把旧日学堂里的顽劣子弟都纠集在一处,振臂一呼,在庙宇庵堂集中,打磨刀具,到处抢夺烧杀。话说自那回芳官跟了水月庵的智通,蕊官、藕官二人跟了地藏庵的圆心,芳官因不服从智通的管束,成日活也不干,只是厮闹,拾头打滚,蕊官藕官又跑到水月庵同芳官合伙对付智通,又将另几个姊妹召集来,大家在一处过活。芳官等人本来不足十二人,后在旅途中遇见以前戏园里的人,又补足了十二人,以凑成十二支之数。智通那是他们十二个的对手,只有忍着不语。谁知某日忽然打外头闯入众多流寇,把庵里占了,反把芳官十二个兴冲冲的,皆与流寇打成一团。且说贾蔷同龄官住在尼姑庵里,相处久了,龄官之矫情、任性令贾蔷颇觉头痛,两个常为了日常琐事吵闹,贾蔷本是个花心的,当年也曾同秦可卿、凤姐有过不伦孽情,今世岂能只苦守一妻乎,故又勾搭了几个不良粉头,那龄官是个要强的,不允贾蔷胡来,在庵堂又哭又闹的,贾蔷一时烦了,带着粉头逃往贾蓉队伍里。龄官找不着贾蔷,独自蒙被啼哭。芳官等劝他道:“姐姐何必自寻烦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走了就走了,离了男人一样可以过活。”龄官道:“除了他我谁都不要,我要他回心转意,不要再理那几个狐狸精。”芳官道:“姐姐何其痴迷,男人那有专一的。”龄官听罢不语,半日才抬头道:“他就是不肯回心转意,我也要惩戒一下与他,咱们去找他去。”只见藕官进来道:“又没有菜叶子了,街道亦冷清无人,咱们还得去地里剜野菜。”于是十二人都提了篮子布兜往村地里来,只听村子里有啼哭声,打听一番,方知又有家的老人孩子饿死了。几个村民蹲在新坟前烧纸祭奠死人,十二人边蹲着剜野菜,边皱眉道:“那里还有什么像样的野菜,都被人挖走了,连苋菜、拉拉秧也剩不了多少,只好挖些人人不要的刺儿菜罢了,听人说有的地方连树皮都剥了吃了,还有的把杨树叶子也腌作咸菜吃,这世道没法子活了,贾府里也好不了多少。”蕊官道:“贾府虽吃穿用度大不如前,但他府里有金银珠宝、古玩摆设,个个值钱。咱们不如去盗取一些。”芳官笑道:“他府里少说也有三百人,去了非打断你的腿不可。”蕊官道:“咱们也加入蓉哥的队伍,增强些势力。”龄官冷笑道:“我不去,有那个负心人在那里,我恨都恨得慌。”芳官道:“咱是去投奔蓉哥,不是投奔他,又有何干系。”一时商议定了,十二人回到庵里,收拾了东西,去寻贾蓉的队伍,在乡路上恰遇见好多人背着包袱到处投奔,里头就有认识的,乃是司棋、潘又安及一伙朋友,也是去投奔贾蓉的。十二个戏子因与他们一并前往。司棋道:“你们何不去投奔赵姨娘他们?”芳官冷笑道:“这个娼妇一向恶里恶气,愚不可及,当年为了一包茉莉粉砸在我脸上,这仇还没有报,怎么又投奔他去呢?荒谬!”司棋道:“我倒忘记了,那泼妇在府里就没人愿理他,人品若此,又怪的了谁?”两路人合成一路赶往贾蓉的庵堂聚集,贾蓉欣然接纳,暗地里则对冷子兴笑道:“咱们男多女少,不免令人泄气,这回可好了,弟兄们也有的消受了。”两人哈哈大笑。
且说周瑞家的向往园门走去,想到门里再嘱咐众小厮把园门看紧了,忽见看门的几个小厮乱嚷嚷的不知说些什么,急忙过去问道:“又吵闹什么?”那几个小厮道:“蓉大爷、蔷大爷从外头回来了,要进门,都不敢开,从门缝里瞧了瞧,乌压压的一大片强盗站在身后。怕死人了!”周瑞家的上前看了一番道:“真真怕死人,都顶好了门别开。”忽听贾蓉在门外大骂:“小的们都反了,竟敢不开门,眼里还有没有主子?”周瑞家的冲着门缝喊道:“管你是谁,就不开门,家里已不认得你了,快走罢,带些强盗想打家劫舍不成?你们都听好了,是大太太、老爷指示的,说从今儿起,大门一律关着不开,想怎么样请自便。”贾蓉气的大骂:“狗奴才也敢和主子讲理,都反了!他们不开门,咱们就撞门。不然就从墙头上翻过去。”周瑞家的唬了一跳,道:“再派几个人堵着门,拿大竹杠顶了,他们进不来。”有几个忙去找杠子去了,不多时都抬了几个碗口粗的竹杠子气吁吁赶来。周瑞家的忙令顶住大门,忽见墙头上探出几个人头,忙命众小厮拿竹竿用力敲打,只听墙头上都哎哟叫着退回去了。周瑞家的道:“景况真真不妙,从今白天黑夜都得有人守在这里看紧了才好。”众人都应了一声是。稍久,周瑞家的从门缝里一瞧,见外头一个人影也不见了,方舒口气放下心来。有小厮抬了大竹椅放下了,周瑞家的往竹椅上一坐,坐镇指挥。这时有个小厮上前道:“才刚听外头人说的,县衙都被强盗占了。县令被吊起来打了二百鞭子,已经死了。那些捕快也一哄而散,如今天下乱为王了,都没人管了。还听他们说的,连皇宫里也不安全了,都有流寇快打进宫里了。”说完大哭起来。周瑞家的也吃了一惊不小,含泪道:“真真叫人怕死,以后可该怎么得了?咱不管外头如何,只要咱们大门不出,凭外头怎么乱去!”又道:“你们好生看着,我去和老爷太太们再说说去。”忙赶往园子里来和贾政、邢夫人说了。贾政听了也心似火燎,道:“赶快把园子里所有人都召集来,在议事厅门外站齐了。我要给他们训话。”周瑞家的忙到各处找人去了。
过了半日,只见黑压压的三四百人往这边来,内中有平儿、李纨、黛玉、宝玉、贾琮等主子,也有管家婆子、丫鬟奴才等,都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等到都站好了,贾政、邢夫人要众人肃静,听他们训话。贾政道:“大家都听好了,外头有强盗要私闯民宅,情况不妙。现在安排安排,这八十个小厮守着园门;那一百二十个不用理会这事,去把园子里荒地耕种了;其余的仍去忙各自的去。”又推黛玉、李纨、平儿、周姨娘等站在前面,说:“有了事就跟主子们报告。”众奴才听了都惊讶不已,有几个胆小的都哭道:“怕死人了!强盗都要进来了,可怎么是好?”黛玉和贾政说了一会子话,贾政又道:“我也不敢说强盗进不来园子,你们回去后每人备一件防身之物,刀棍皆可,只是别跟自己人闹着玩误伤了才好。”众人都答应了。贾政一声令下,众人散开了。那八十个自去园门守着,其余的仍往园子里来。平儿、黛玉见贾政、邢夫人都乏了,因扶着他们往荣喜堂来。贾政哭道:“有凤丫头、琏儿、珍哥、珍哥媳妇、探丫头在家帮着治家就省事了。可现在都不在了,只剩下我这老朽一枚,真真痛杀人也!”说完大哭。平儿、黛玉也哭个不住,邢夫人哭道:“老爷犯了事定是要发配了。他那身子我怎不知,那能受得流放之苦?还有琏儿,连命都丢了。真想不到会有今日之败,痛杀痛杀!”一时都哭的咽堵气噎。平儿怕哭损了老年人,忙好生劝住了,李贵等上来扶了贾政、邢夫人回去不提。
且说周瑞家的吃了中饭,仍赶到园门察看。只见那百个小厮分成两班,一班回去吃饭,一班仍守着,便过来道:“诸位辛苦了。”众小厮道:“不累不累,再累也不能放强盗进来,不然大家都完了。”周瑞家的点头称是。忽听门外有人喊:“母亲速速开门,女婿支撑不住了!”周瑞家的往门缝里一瞧,原来是做古董商的女婿冷子兴,忙道:“你怎么来了,女儿在家可好,铺子怎样了?”冷子兴急促道:“母亲快快开门,强盗们已经抢光了铺子,女婿我来避祸来了。”周瑞家的道:“不能开门啊,外头有强盗啊!”冷子兴道:“强盗们都还没来,母亲快开门让女婿躲躲,不然女婿活不成了!”周瑞家的道:“外头真没有人吗,我不敢乱开啊。”冷子兴道:“母亲怎么连女婿也不帮了,忍心看女婿被强盗杀死?开了门再把门顶好了不一样吗?”周瑞家的又从侧缝里看了看,仿佛真的没有别人,就说:“好吧,你快进来,我好关门。”命小厮把门打开,小厮奉命挪开竹杠子,开启大门。谁知冷子兴把门使劲一推,大喊:“门开了,都进来啊!”众人吓了一跳,只见外面不由分说闯进来持刀拿剑的人,见人就砍,众人慌的一哄而散。贾蓉、贾蔷也持剑闯入,指着周瑞家的大骂:“狗奴才,你女婿不叫门你还不开门呢!”周瑞家的不觉懵了,大哭道:“你们别胡来啊,园子没有什么了啊。”贾蓉道:“家里一定还有值钱的东西,今儿都借着用用。敢违背者一概杀死!”说完大呼一声:“走!”众强贼往园子里奔来。周瑞家的指着冷子兴骂道:“孽障!胆敢私通强盗胡作非为,算我瞎了眼,把女儿嫁给一个连猪狗都不如的人!”冷子兴道:“凭你怎么骂,我只当没听见。”转身要走。周瑞家的拦着蓉、蔷不让迈步,贾蓉持剑往他胸脯用力一捅,周瑞家的哀叫一声倒地打滚,又被贾蓉踢了一脚,不多时一命呜呼。冷子兴反笑道:“蓉兄好剑法,兄弟以后也学着点。”贾蓉笑着一挥手与众贼乌压压似飞天蝗阵嗡嗡往园子里奔来。这下园子里似炸开了锅,众人都狂奔嚎哭起来。众强盗闯入各个院子翻找财物,把屋子里弄的七零八落的。众丫鬟婆吓的哭着往里间躲。有强贼见有美貌的丫头,拉到一边强行奸污;有几个不堪受辱与强盗撕打,被一刀劈死;有的被强盗追的没处藏匿,干脆跳井。贾蓉正在搜索财物,忽见李贵扶着贾政颤巍巍走来喝道:“住手!财物都在我屋里,不要去惹他们!”贾蓉一挥手,众强贼都拥了过来。贾政怒道:“你们不是讲义气吗,难道小辈的杀长辈的也算义气吗?”贾蓉道:“我不跟你罗嗦,你把钱财都交出来,我们就走!”贾政道:“昨儿官府来抄家,还剩了一些金银在我屋里搁着。你拿走吧,只是别伤害众人。”贾蓉道:“就是这样。”乃指使几人进贾政房里寻找,不多时那几个抬出三四个大箱子,贾蓉一一打开,笑道:“都还在这里,抬走!”众位上来抬了出去。贾蓉贾蔷抱拳跟贾政道别,又如蜂阵般撤走了。贾政不觉晕倒在地,李贵等大哭着将他唤醒。半天,贾政强展双目,眼中全是泪水,泣道:“完了,咱贾家一败涂地,子孙们都当强盗去了。祖宗的颜面都丢尽了,我对不起贾家啊!”正说着,只见邢夫人、平儿、黛玉、李纨和众奴仆都哭着进来道:“家里被抢的不成样子了,有几个丫头死的好惨。”贾政泣道:“我有罪啊,我不该养了一窝畜生子孙,弄的自杀自灭。”正说着,忽有小厮来报:“才退去了一拨强盗,又来一拨,是赵姨奶奶和贾三爷回来了。”贾政道:“都站好了,我跟他们对质,我看他们想怎么着!”又命邢夫人、平儿、黛玉、宝玉、李纨等先回去,然后拉了椅子坐着等着。不多时,赵姨娘、贾环气势汹汹领一伙流寇闯进来道:“老爷偏向,把家财都给蓉儿,蔷儿了!”贾政冷笑道:“我只问你们一句,你们就是得了珍宝,心肠不善,守着一堆财宝又有何趣?别人就都夸你们了,是不是?”贾环持剑上来道:“父亲别怪儿子无情,只怪你们都做错了。”贾政怒道:“我把你们养大,这就是错吗?我只后悔你刚生下来时没把你掐死!”赵姨娘吼道:“老爷偏向宝玉,不疼环儿,还想着要宝玉当家,俺娘俩竟似有如无。环儿再不好,他也是你的儿子。你无情,我无义,休要埋怨。”贾政骂道:“混帐挨天刀的婆娘,好好的儿子也被你教坏了,还有脸面胡沁?我起来打不死你个毒妇!”起身要打赵姨娘,被贾环一脚踹倒。贾政捂着胸口道:“好,好的很!儿子会打老子了,这是那家的规矩?这样的不孝子孙还用义气招来强盗一大帮子。强盗都瞎了眼了!”贾环嚷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死倔,可是死不悔改。”说完持剑只是往胸口一捅。可怜痴心父母训儿有方,竟招此杀身之祸,不知又是何人之鉴。贾政在地上翻滚多时,两眼一瞪,四肢一松,竟是去了。贾环、赵姨娘命众贼到各处搜检财物,众贼呐喊着四处散开,奔往东西两府。
且说邢夫人、平儿、李纨、黛玉刚走到内仪门,忽见周姨娘哭着跑来道:“老爷被环儿刺死了,强盗们都追过来了,大家都快逃命啊!”邢夫人、平儿、李纨、黛玉闻言都放声大哭。只见贾敕,贾效,贾敦,贾衍,贾珖,贾璎,贾琛,贾璘,贾蓁,贾萍,贾藻,贾蘅,贾芬,贾芳,贾荇,贾芷领二百个奴才都持着刀剑奔了过来,大呼要斩了贼人的头。卫若兰也拿着宝剑急忙赶来,大喊道:“狗贼莫逃,吃我一剑!”邢夫人哭道:“老爷已被环儿这孽障杀死了,快把贼婆娘和贱儿子杀了,给老爷报仇!”众人都燃起一腔怒火,奔到强盗群里和贼人拼杀了起来。卫若兰忙命一干小厮护佑着邢夫人、平儿、李纨、黛玉撤往别处,自己也奋力跳到强盗堆里砍杀起来,只见剑光闪处,几个贼人倒地,也有几个小厮被贼寇刺死,一时也道不尽。
话分两头,且说赵姨娘、贾环另带了几十个贼寇冲往怡红院来,恰在路上遇见了宝玉,叫嚷道:“给我抓起来,先别杀死,要活的!”几个贼寇上去绑了宝玉,旁边的一群小厮都挥着木棍和流寇打了起来,正是宝玉的小厮茗烟、扫红、墨雨、引泉、扫花、挑云、伴鹤、双瑞、双寿几个。宝玉扎挣着一边踢打贼寇一边骂贾环作孽。茗烟见主子有难,举棍冲进贼群里一阵挥舞,忽见卐儿含泪跑过来用身子护着茗烟,嚷道:“不要打我茗哥哥。”二人却终不是贼寇的对手,被众贼人团团围住,乱刀砍死在地。其余小厮见宝玉被众贼掠走,不敢恋战,都仓皇逃散。贾环见园子里杀的不可开交,占不了便宜,忙喝令着让众贼都往园门跑去。卫若兰等也不追赶,回身慌忙收拾众伤亡子弟、家奴。平儿哭着命人将贾政尸首抬到大堂里安放。邢夫人、李纨、黛玉都哭的泪天泪地的,甚是忙乱。暂时言不到这里。
且说冷子兴、贾蓉一伙在城外荒庙里将那几大箱子财物分给众贼,冷子兴因要回铺子有事,先行告退,急忙走在街道上。忽见那边一阵脚步响,忙躲在商铺前偷看,只见几十个道人也拿着刀剑匆忙赶来,内中有自己的好友,一起做过古董生意,忙迎上去笑道:“薛兄从那里来?幸会幸会!”薛蟠、柳湘莲回头一看,都拱拳笑道:“奇遇,奇遇!”乃站了同他说道:“冷兄何不加了进来,大家一起**一场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冷子兴道:“求之不得。请问这又是往那里去?”柳湘莲道:“后面还有咱们的队伍,咱们这是去贾家找些东西,兄弟们都等不及了。”冷子兴道:“蓉兄弟已经去过了,园子里恐怕所剩无几。”薛蟠道:“再去一遍看看,或许还剩一些。”冷子兴不觉点点头,道:“大门未必进的去,就从西南角角门进去吧。”众道人听了都往贾家奔来。后回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