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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回 骨肉泯良女落风尘 贵贱失恶奴劫浮财
    第94回骨肉泯良女落风尘贵贱失恶奴劫浮财

    【回前批语诗:

    白骨叠重谁人收,新鬼旧鬼声啾啾。

    千秋遗恨一捧泪,京邑零落草木朽。】

    诗云:

    繁花落尽风絮阶,趋荣避危鱼贯列。

    骨肉相剥幸偶缘,泪眼论世情味切。

    话说贾蓉、贾蔷带领一路强贼朝贾家而来,队伍正在街上走着,忽然迎面笑嘻嘻走来一女,摆着手儿喊道:“大哥哥、弟兄们辛苦了,小女子赶来投奔了。”蓉、蔷、薛蟠惑然一看,原来是个妖佻女子,乃是多姑娘也,贾蓉笑道:“此女乃**无羞之徒,恰好队伍里弟兄们都欠缺娘子,那十二个戏子又傲慢的很,几十个分一个,他们还挑三拣四的,此女是个情场使惯了的,一个人可应付诸多,就纳归队伍吧。”薛蟠不等说完,乜着眼嘻嘻笑着跑上去拥抱多姑娘道:“老相好,想死大爷我了,快做个嘴。”多姑娘果真把嘴迎了上去,又跑至队伍里摸摸这个,亲亲那个,弄的众人都狂笑不休,个个上来去抓弄于他,多姑娘因丈夫不知去向,无处投奔,故赶来加入贼帮,瞅准机会想捞些便宜,又可填补些**,却是佳事。

    话说黛玉不敢妄自走出潇湘馆,怕与贼寇逢迎,只是问问紫鹃外头怎么样了,紫鹃说园子死了不少人,好惨,黛玉听了,心有所触,握帕子频频掩泣,对紫鹃道:“那些人不知那来的虎狼心肠,对人这般凶毒,弄的人心里五味杂陈了。上天有好生之德,百姓沐天地之恩,本应仁德待人,然民众多逞一时之快,喜好凶暴损折之事,虽有天神地狱因果报应之惧,然又有几人看见神了,故众人不信世上有鬼神,因而越发恣意放肆起来,竟有快意之感,施暴于人,己无不适,他人体痛,吾觉甚乐,坏人之伦常,损天物、折美景,煮鹤焚琴,何其快意,何其侥幸,故贼寇多乐于行恶积祸,实乃藐视天神,败坏伦常,此其一,其二,贼人真的四处作恶,却自觉阻碍不通,毕竟他人有何罪责,却遭杀戮,又己方贼友多有死伤,日日觑着敌我死死伤伤,皆非正义,恰是违背天意,善恶正邪,搅在一处,情情恨恨、偏偏相牵,纠结迷惑、缠绕心头,苦痛寂寥,无尽挣扎,本欲以暴觅欢,到头来还是拿了己矛戳了己盾,却是何必当初,悔亦晚矣。谁说男儿皆聪慧?杀伐者持以正道,坦然自在,行暴者不合礼仪仁义,必然迷惑刺心。”紫鹃道:“姑娘所说恰是如此,只是这世上未有后悔药可吃,谁也不能预见未来,历练多了,心绪也凌乱浸染诸多,又有几个人知道知难而退、见好就收呢。”正在谈论,忽见春纤进来道:“平奶奶来了。”黛玉急忙迎了出去,平儿笑着进来,问黛玉身子可好了些,黛玉笑着说好些了,因同平儿商议,把园中众多族中子弟趁夜从角门放出去,先在外头避祸多日,等他日家里太平了,再让他们回来,众子弟应允了,都打扮成小厮模样在半夜往宁府南角门往外走,谁知道外头埋伏了甚多流寇,抓走两个,有几个拼命奔跑,逃了出去,余下多人仍然回来了,对黛玉说了,根本不好出去,黛玉听了甚是焦虑,成日伤感落泪,病情愈发加重了。

    平儿趁乱由王仁、旺儿及几个小厮护着,带着巧姐欲从贾府西南角门偷逃出去,无奈早有流寇隐藏门外,只好叫人找了软梯翻墙过去。此去投奔的地方平儿早就暗暗盘算好了,就是离府不远庄子上姓周的一个地主,其人家资殷实,虽是一介乡绅但极通文墨,风雅不俗,早年就与贾政相契合,并有一子,名周新贤,爱如珍宝,自小喜读圣贤书,整日舞文弄墨,小名世示,文采极好,本欲求取功名,可惜时值末世,难以施展一身才学,为国分忧,每日家唉声叹气,无可如何。周乡绅因见巧姐年岁与其子相近,也曾向政老暗明此意,无奈贾琏自视甚高,不找个王孙公子誓不罢休,从未把个土财主发于眼里,只能作罢。因时下淑德贤良女子越发难寻,其子自今仍未娶亲。此事政老与凤姐说过,故平儿知道底里,如今贾府遭难,平儿便想到周家也是巧姐个好归宿,便带着巧姐,搭上软梯,王仁先攀了上去,意欲墙外接应巧姐。

    话说赵姨娘、钱槐一伙在园中遭逢一路人马,乃是柳湘莲、冷子兴率领的道人及强梁汇成的队伍,都是为贾家余财而来。两派在园中打的昏天暗日,一时分不出伯仲。贾蓉、贾蔷带另一路强贼在园门外尚未入进,推门久久不开。从门缝里一探,看到已被重重石头堵住,正在叫骂,忽听园内杀声震天,似有千军万马在里边征战,都甚为诧异。贾蓉道:“定是赵姨娘那起狗贼在里面混搅,此时进去未必得益。不如撤了回去,等他们都散了再来不迟。”于是转身要走。忽见墙头上慌慌张张翻下一人,背着包裹,拿着软梯,认出是凤姐之兄巧姐之舅王仁,忙命众贼把他揪了过来。王仁吓的浑身发软,两腿打转,哭道:“蓉哥儿,念在咱都是亲戚,就放了我吧!”贾蔷笑道:“放你也不难,你只把家里银钱所藏何处交代的清清楚楚,就没你什么事了。”王仁道:“我那里知道,须问老爷太太们。”贾蓉道:“那我留你也没有用了,就杀了吧。”王仁大骂道:“孽贼!你就想着咱家的银钱,连骨肉亲情都不要,你还是人吗?”忽听墙头上有人哭喊:“舅舅,我下不来了,快来帮忙!”众人一看,只见旺儿扶着巧姐骑在墙头上。贾蓉心内一动,喊道:“哥哥救你下来!”于是叫几个弟兄过来,在他们耳边低语一阵,这几个贼寇过来道:“你骑我肩膀上,一个摞一个,去把人救下来。”于是众位人摞人把巧姐救了下来,旺儿也要下来,被上头的那个人偷偷一推,旺儿在墙上站立不稳,一个跟头从上面栽了下来,摔的七窍流血,蹬了几下腿,就一命呜呼了。巧姐哭着要过去救他。贾蓉笑道:“他伤的这么重,你过去也无益。”因喊道:“你们过来把他抬走找人去救。”过来两个贼答应了抬了旺儿走了。一时平儿也翻过墙来,看到巧姐与贾蓉在一处,大惊,叫王仁搭好软梯,顺着王仁搭好的软梯下来,搂着巧姐呵斥贾蓉不要乱来。

    冷子兴、柳湘莲的队伍和赵姨娘、钱槐一伙血拼多时,因占不了便宜,只得从东南角门撤了出来。赵姨娘、贾环忽然看见有二十个小厮护着嫣红跑入贾赦院内,忙命人去追。嫣红让小厮赶紧关上院门,不曾想却见众贼追了过来,暗暗叫苦。众小厮都持着刀棒用身子顶着门,众贼在外面撞门不入,大骂不止。嫣红忙命其内十人在院子里,里间找东西往外抛掷,以图砸到墙外之贼。这十人有的捧着花瓶,有的捧着花盆,有的拎着椅子都往墙外扔去,只听外面一陈惨叫。嫣红冷笑道:“快去找更多的东西去,别让狗贼进来了。”自己也到里间搬着香炉过来递给小厮。贾环、钱槐这一回学精了,都往后退了好远。赵姨娘道:“叫他们砸吧,把屋子里东西砸完了,我看还拿什么来投。”有小厮从墙洞里看到众贼躲的远远的,忙过来告诉嫣红道:“奶奶不好了,他们都退后了,砸不到了。”嫣红听了甚为心焦,忙到后院来察看,却见墙头足有两人之高,难以攀爬,又听墙外有人低语,吃了一惊,急忙赶往前院来。只见那十个小厮仍在用身子顶着门,另十人正吃力推着一个大缸滚到门边。嫣红忽见墙上露着一个人头,唬的叫了起来,两小厮忙用花盆投掷,把那人又逼了回去。谁知后墙上也爬上两个人,顺着墙身跳了下来。嫣红忙令四个小厮上去和二贼搏斗,二贼扬着刀喊着奔了过来。小厮忙让嫣红躲里间去,嫣红无奈,只得进了贾赦书房。墙上爬来的贼越发多了,渐渐的积了二十人之多。众小厮和诸贼呐喊着拼作一团。一番厮杀过后,院门被撞开,赵姨娘、钱槐、贾环也带人闯了进来。这二十个小厮不是诸贼对手,都被砍死在地。钱槐与众贼闯入各房寻找嫣红,不多时奔入贾赦书房,都拥了进去,钱槐等持刀走向嫣红,只见嫣红也不闪躲,站在桌边冷面低头不语。良久,一贼持剑刺向嫣红,嫣红倒了下去。【批语:又一个薄命的裙钗,叹!叹!】赵姨娘、贾环见嫣红已死,舒了一口气道:“又死了一个主子,这回好多了。家里就剩姓林的一个了,好对付的很。”钱槐笑道:“婶子依侄儿一事,侄儿感激不尽。”赵姨娘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只管提出,婶子都依你就是。”钱槐道:“侄子以前看中柳家的五儿,可惜他命短病死了。如今侄子又看中一人,望婶子成全。”赵姨娘道:“怎么婆婆妈妈的,赶紧说了吧!要娶谁,都答应了,正立等着往那边去呢。”钱槐笑道:“侄子想娶着姓林的。”贾环听了,不高兴了,道:“什么人不好,偏看中他,我烦他。”钱槐道:“林姑娘那容貌世间稀有,侄子还得了相思病呢。”赵姨娘道:“好了,好了,答应你了,马上就告诉兄弟们知道。若见了姓林的,要他们留下活口,不可动了毫毛就是了。”钱槐:“就是如此。”于是众贼又赶往潇湘馆来。(按:此处有文字丢失,平儿等人如何从蓉蔷处脱身没有描写。)

    众贼人便一拥上来把平儿巧姐等围个铁桶一般,平儿护住巧姐大喝道:“朗朗乾坤,贼人竟敢拦路抢人,眼里还有王法吗,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么?”众贼人闻听不由得一迟疑,忽见赵姨娘、贾环同一伙人从那边来了,大骂道:“你们这些耳软心善的,还不上去把他们绑了。多亏小六在那边哨探住了,认出是荣国府的人,不然那有今日。”不由分说上来便要抓人,小厮奋力保护平儿巧姐,与贼人一番拼杀,皆被乱刀砍倒在地。有四个壮汉上来便把平儿巧姐二人捆绑了,一贼嚷道:“快带往嶽神庙看押。”赵姨娘、贾环素来对凤姐怀怨,一路命令众贼对平儿、巧姐又踢又打,狠毒折磨二人,平儿尽受殴打虐待,面色红肿,哀求道:“各位兄弟,求求你们不要打巧姑娘,他还年幼,要打就打我罢。”那里有人听他的,仍是一路揉搓推搡赶往岳神庙,早有钱槐等在门口嘻笑道:“逮着个主事的,环三爷颇有本事。”贾环得意挥挥手,众人进了庙里。宝玉正被捆绑着缩在墙角,猛然看见平儿、巧姐也抓了进来,大哭喊道:“你们这些挨天杀的,连小姑娘都不放过,赶快放人,我和你们拼了!”扎挣着起身,被几个贼人按住了,朝脸就是几拳,打的腮红颊肿,低头恸哭。众贼拥了上来,把平儿、巧姐围着,你掐一下、我捶一下,笑着折磨取乐,巧姐头发凌乱,被人生生拽掉一撮,疼的大哭,平儿绷着脸不语,任他们虐打,耳环被人一把扯掉,耳朵滴下血来,一贼挥拳对着平儿面上一阵雨点打来,宝玉扎挣着起身哭喊不停,被贼人死死按住,平儿被人推倒在地,众贼上去笑着踩踏,贾环笑道:“给我往死里打,真是大快人心。”平儿又被拽着头发拉了起来站着,一贼拿刀在他脸上划了几刀,血流如注,平儿骂道:“那里来的饿不死的野狗杂种,要动手就快点,别磨蹭了。”贾环道:“就依他说的,捅了他。”巧姐惊恐哭喊不停,不觉晕倒在地,被人拽到一边。几个贼人围着平儿,持刀往其身上狠命捅了几十刀,平儿倒地而亡。宝玉瞪着眼睛看平儿被杀死,脑子轰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天底下竟然有这样无情的事,世人竟比豺狼猛兽还要凶残。”忽然又哭又笑,不知咕哝着什么,不觉扑倒在地,昏了过去。几个人把他拖到后院去了。贾环、赵姨娘看巧姐昏倒在地,笑道:“谁叫你生不逢时,生在官富之家。”使眼色要人把巧姐弄死,忽然听见有人嚷道:“赶快住手,不可胡来。”赵姨娘、贾环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老妪颤颤巍巍同两个人进来,原来是刘姥姥同贾蓉、贾蔷进来了,颇为吃惊。钱槐道:“好大的胆子,竟敢闯入咱们队伍里来了。”赵姨娘笑道:“咱们可是死对头了,来人,把他们都乱刀砍死。”贾蓉厉色道:“住手,你们看看外面是什么。”赵姨娘等往外一瞧,只见黑压压一片都是人,怒道:“想打还是想求和,说罢。”贾蓉道:“今日咱们不是奔着打杀来的,只求你把巧姑娘放了,咱们立等就走。”赵姨娘笑道:“他与你们什么好处,要这样拼死救他,这位刘姥姥我也见过,你怎么也搀和进来了。”刘姥姥颤颤巍巍道:“我是路过此处,看见你们队里有俺们庄子里的几个邻居,听他们说巧哥儿被你们抓进来了,我就来了,求诸位发发慈悲把他放了。”赵姨娘笑道:“又一个知恩图报的主,你说放人就放人,说的好轻巧。”贾环看外面人多,对赵姨娘道:“罢了,罢了,母亲就放了他罢,来日方长,又不在这一时。”赵姨娘点头应允了,挥手要众贼放人,贾蓉、贾蔷上去搀扶着巧姐,同刘姥姥出去了。赵姨娘诧异道:“贾蓉、贾蔷这样帮刘姥姥,敢是刘姥姥给了他银子?”钱槐笑道:“谁见钱不亲,一定是刘姥姥用钱求他们了。”贾环命人把平儿尸首抬野地里埋了。刘姥姥看巧姐昏迷不醒,拭泪哭道:“好狠毒的贼寇,把人打成这样。”贾蓉、贾蔷道:“姥姥放心,巧姐就交给我们了,你老人家也该回去看看了。”刘姥姥对贾蓉、贾蔷道:“你们都是他的亲哥哥,我把他交给你们了,那边还有几个乡亲叫我一同赶路呢。”说着告辞同两个村民走了。不多时,巧姐呻吟着醒过来了,看见贾蓉、贾蔷,唬了一跳,贾蓉、贾蔷笑道:“巧儿可醒了,是我们救了你,咱们快赶路罢。”巧姐抽泣道:“多谢哥哥搭救,他们怎么轻易放人了。”贾蓉、贾蔷笑道:“我们路过那里,看见他们要置你于死地,就花了银子把你救出来了。”巧姐感激涕零,又哭道:“二娘怎么样了,我好害怕。”贾蓉低头叹了一口气道:“他被乱刀刺死了,他们太歹毒了。”巧姐闻言放声大哭,贾蔷急忙止道:“到处是他们的人,别叫他们听见了,咱们还是赶路罢。”巧姐只得忍住哭声同他们匆匆赶路,心想:“他们俩的话也颇多疑,怎么花几个钱就能救人出来,好生奇怪,罢了,先安顿了再说。”三人走了一会歇歇脚,巧姐道:“如今我有了危难,哥哥一定要帮我,当初娘亲给了你们多少益处,你不帮我就不对了。”贾蓉笑道:“怎么不帮,叔叔婶婶已托我们给你找个好婆家。就在城东的渡口一带,家里你是回不得了,不如现在就跟咱们去那里把你交给你的婆婆吧,你婆婆家是大富人家,这回巧妹可遂心了吧?”巧姐不觉红了脸道:“家里我没法回去了,你带我去吧。”贾蓉、贾蔷便将巧姐带回城外的城隍庙里,叫众贼去给巧姐端吃的来,又摆了一桌酒菜招待王仁。巧姐在里面饿的不轻,狼吞虎咽的,一贼笑道:“小姑娘生的着实俊俏,能卖个大价钱。”巧姐怒瞪着他道:“你胡说什么,看我不告诉蓉哥哥去!”那贼忙道:“我是顽笑话,姑娘别生气。”巧姐噘着嘴把头扭到一边。那边贾蓉一边夹菜一边嘱咐王仁道:“你带了巧姐到瓜州去,在那西岸渡口有个红香院。你把这信笺交与**,他就知道了。我没有工夫去那里,这边还有事。若派了别人去,怕是巧姐也不相信他,他就信你这个当舅舅的。”王仁接了信笺,笑道:“蓉哥就放心吧,交给我了。”贾蓉道:“就怕你取了钱就不肯回来了。”王仁笑道:“到处兵荒马乱的,我能去那里?我又不傻,回来同兄弟们一同打天下,可不比四处流浪强,再说你还分我些不是?”贾蓉笑道:“明白就好。”王仁吃饱喝足,抹抹油嘴,起身便到里面找巧姐道:“巧儿吃好没有?舅舅带你去瓜州见你婆婆去。”巧姐红了脸,也不说话,只是含笑点头。王仁便带他出了城隍庙,贾蓉已安排一贼驾了马车在门口等着,贾蔷也装模作样笑着和巧姐挥挥手作辞。巧姐含泪坐上马车向蓉蔷摆手道:“哥哥要常来看我啊。”蓉蔷笑了笑转身回庙里去了。赶车的一扬鞭子,马车飞驰而去,一路扬起漫天尘埃。

    且说王仁带着巧姐在路上奔驰了几个时辰,到天色暗了才来到金陵津渡瓜州渡口。只见潮落月起,烟笼夜江,远远有几点星火人家,秦淮河畔停着画舫,舫上灯火通明,时时传来官客歌姬的狂笑。【批语:怎不闻《后庭花》曲?可叹!】马车过了朱雀桥,来到了州南一条街道,在偏僻的乌衣巷停了。赶车的叫王仁、巧姐下了马车,说要回金陵城隍庙,先坐上马车走了。王仁带巧姐往巷子深处走来。只见有几个门庭挂着通明的大红灯笼,里面娇笑lang叫不断。有两个客官一人扒着一个浓脂艳粉的女子大笑着出出进进。巧姐见状不妙,扎挣道:“舅舅怎么带外甥女到这污浊之所来了?”王仁笑道:“到里面找一个熟人就出来。”巧姐疑惑着往后退了两步,道:“那舅舅先进去办事,我在外等着。”王仁不耐烦道:“这闺女怎么连舅舅也不信了?你在外等着,那些客官看到了还把你拐走呢!”不由他多说,硬推着往院子里来。里面停着些车马,有几个挺胸叠腹的锦衣客官在追逐歌女。巧姐惊恐着藏在王仁身后,被他带到里面,与**见了。**上下打量了巧姐半天,又摸了摸下巴,笑道:“是个上品货,还未有破瓜,值些银子。”于是付给王仁四百两银子,又安排了客房让他住了,叫了个女儿陪他,明日再走。王仁喜的浑身痒痒,抓住妓儿就要亲个嘴,被妓儿笑着打了两下,拉他要往楼上去。巧姐被两个壮汉生拉硬拽往后院里去,巧姐一边哭喊一边骂道:“好个狠心的舅舅,把外甥女往火炕里推。还有那两个奸诈的哥哥把我卖了这里来,还算甚么一家子骨肉!”**呵斥道:“你是我几百两银子买来的,就得听话。不然弄瞎你的眼,嚎什么嚎,死了爹妈不成!”一脚踢到身上,巧姐不敢吱声,被拖到后面受训教去了。可怜豪门千金,家亡势败,被狠舅奸兄拐卖,从此沦落风尘,玷污清白,可悲可叹!【批语:凤姐琏兄若地下有知,不晓该作何感想。癸酉九月夜窗泪笔。畸笏】

    话说黛玉见宝玉被贼寇掠走,生死不知,派了几个人去外头查问,也不见人回来,不觉心急如焚。忽见贾环之鬟彩云在门口探探头,不觉吃了一惊,以为贼寇已打了过来,慌忙站了起来。紫鹃命小厮把彩云抓了进来。彩云流泪道:“林姑娘,我是来给你报信的,赵姨娘已经在村里把平姑娘杀死了,姑娘快跑吧。我是趁他们不注意才赶来的,我就是死了也不跟这些贼寇为伍。他们都不是好人,我情愿来护着姑娘。”说完泪落如泻。黛玉听他说平儿已死,不觉昏了过去。紫鹃等忙把他扶起,搀到炕上。半天,黛玉才哇的哭出声来道:“这回可好了,主子就剩我一个管事的了。你——你们快去跟强盗拼了,我也不活了。”紫鹃、雪雁都哭了起来,再看黛玉这几日饮食懒进,都瘦成一把骨头了,早起头儿也不梳,鬓发散乱,一直哭到现在,目光也呆滞着,都心如刀割,哭的更凶了。彩云见屋子里只是啼哭,没人理他,也流着泪跑了出去,跑到荣府,正见赵姨娘、马道婆领众贼在凤姐、王夫人院内翻找东西,忙迎上去道:“我来报个信。姨娘,林姑娘已经翻墙跑了,咱们是不是到外面去追?”赵姨娘扇了他两记耳光道:“吃里爬外的东西!撒谎骗主子,环儿过来,打他一顿!”马道婆咬牙冷笑道:“象这样的叛贼应乱刀砍死。”赵姨娘果然夺过一贼的剑把彩云一剑刺死,彩云哀叫几声倒地而亡。【批语:他竟有这样心胸,肃然起敬。】赵姨娘、马道婆正在翻找首饰,忽见一贼进来道:“那边来了一队人马跟咱们的人干上了。”赵姨娘、马道婆忙跑出去寻看,只见有一队人马来历不明,正挥刀砍向自己的人,见起来势凶猛,自己的人都招架不住,忙喊了贾环、钱槐先撤出园子就搬救兵。贾环、钱槐只得骂着领众贼撤出园子,仍往嶽神庙去了。原来冯紫英因见贾家遭难,忙领着朋友和一群官里的军卒前来搭救,与卫若兰等奋力杀寇,一时取胜,赶回潇湘馆向黛玉报喜。黛玉听了也欣喜不已,只是一想起宝玉又哭了起来。只见贾芸、小红夫妻俩进来道:“奶奶休要多虑,咱这就去外头打探宝二爷的消息,再设法把宝二爷救出来。”黛玉道:“就有劳二位了。”小红因父亲被贼寇杀死,发誓要取了他们狗头为父报仇。他与贾芸已成婚半年,此回贾府蒙难,夫妻两个也出了心力。黛玉一心想知宝玉下落,忙命二人出园门到城外打听去了,一时胡乱吃了晚饭,看了些书,就躺下睡了,紫鹃也依枕睡着了,黛玉翻来覆去睡不着,拥被坐在炕上,望着窗屉发怔,轻轻下得炕来,走到窗边,打开窗子,只见银河耿耿、明月清朗,寒气侵人,秋气日深,顿觉浑身发凉,望着迢迢银汉,模糊几颗星儿,心内愈发感伤,轻轻踱步披了衣裳坐到桌边,又从抽屉里翻出两个帕子,看到上面写着三首诗,乃是又想起那年的事来,不觉拿着帕子滴下泪来,心想:宝玉不知此时身在何处,那些贼寇不知怎样对他,越思越痛,竟伏案抽泣了起来,惊得鹦鹉也搧动翅膀叫道:“姑娘,吃药罢,姑娘,吃药罢。”那边紫鹃早已惊醒,披着衣裳过来服侍,急切问道:“姑娘怎么哭了,已经是亥时了,穿的又这么单薄,仔细不要受了风了,快躺下捂着。”黛玉拭泪慢慢的走到炕边,眼里仍是泪珠儿不断,紫鹃知他是挂念宝玉,也止不住掉下泪来,道:“我也不知怎么劝姑娘,这失眠之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又每日眼泪不停,只是要姑娘好生珍惜身子,夜深了,姑娘安歇了罢。”黛玉听从躺着,看紫鹃去睡了,自己仍是忧心炳炳,一夜不曾安睡。

    黛玉因见平儿已死,只余自己一个支撑局面,不免心急如烧,待下人未免草率苛求了些,半夜三更也催着众奴仆起来在园子里等着抵御贼兵。想贾府势败人亡,只有一个裙钗勉强维持,黛玉既非男儿,岂有领兵之道?心慌意乱,只是瞎指挥,刚愎不明,只是一意孤行,又多疑心窄,故不得人心。那些下人见他是闺阁弱质,贾家又势败无望,都不肯听他指挥,只是贪生惜命,懒散无为,一心想着逃出园子自便,有几个跟黛玉顶撞了起来。黛玉女子家不免又生气叫小厮打了他们一顿。他们就私下造谣,说贾家已无指望,都说黛玉待人刻薄狠毒,说了黛玉不少坏话,渐渐的越发有更多的奴仆都不肯听黛玉指示了。只有个别丫鬟小厮还听着些,但也是少数人罢了。【批语:可叹颦卿不通战事又妄加指挥。若阿凤贾政贾琏探春犹在,贾府何惨败如此?叹!叹!畸笏叟】黛玉见势单力薄,不得人心,更发了狠,心急之余更刻薄起来,白天黑夜也不停的哭,泪亦殆尽。冯紫英、卫若兰守在园里蛰伏不动,等着御敌。鸳鸯在园中冷眼察看多时,觉的贾家已无指望,自己也私下拉帮结派,偷偷笼络了一伙奴仆丫鬟,待机而行,等贾家灭尽,就揭竿而起,占了贾家地盘,自己好称主子。只是见几路人马来袭,不好插一杠子,先让他们鹬蚌相争,自己好渔翁得利,故不让自己的人动手,只静观其变。

    且说冷子兴、柳湘莲带贼寇复又闯入贾家厮杀。任人怎么说,只一口咬定贾府尚有财物藏在某处,不信贾氏豪族不剩一文一厘。冯紫英、卫若兰见贼寇又来,奋起抗杀。谁知此次冷子兴、柳湘莲带的人极多,甚而有几人带有枪弹,冯紫英、卫若兰暗暗叫苦,拼杀多时,伤亡了诸多弟兄。冯紫英不慎腿部中弹,一瘸一拐由友人护着从西南角门撤了出去,不敢再来,一时也下落不明。贾敕,贾效,贾敦,贾衍,贾珖,贾璎,贾琛,贾璘,贾藻,贾蘅,贾芬,贾芳,贾菌,贾芝,贾荇,贾芷见状不妙,忙带众人拼死抵抗。幸好卫若兰连夜赶回卫府又带了一干子弟和一些枪弹回到贾府,又把贼寇打退出园子。黛玉急忙令人将各处园门堵死,墙头上都插上蒺藜。

    且说小红、贾芸来至城里打听宝玉下落,却见城里空无一人,都关门闭户的,也找不到人问。正在焦虑,忽见瘦子、王短腿牵着马从巷子里探出头来,忙招手喊了一声,向二人走去。瘦子、王短腿这几年做了不少生意,也换了几样,都因世道不兴而赔了不少,此回正要带了家人藏往深山躲避战乱,忽见贾芸、小红走来,都笑道:“芸儿从那里来?”贾芸便问二人可知宝玉下落。王短腿道:“这个倒是不知,想以前咱们去他那府里借银,他家的太太也不嫌弃,施舍了不少东西给咱。如今他家遭了难,咱也该知恩图报,出点力帮着些。这样吧,我跟瘦子去西北角打听,你二人往西南去问。咱们分散了走,到了晚间就在我家聚了可好?”贾芸道:“多谢王哥帮忙,芸儿不胜感激。”王短腿又把马匹牵回巷子里自己家中,同老婆儿女说了,要到城外去找宝玉下落。他老婆女儿都埋怨道:“你是不要命了,去管这闲事,咱们还立等着逃走呢,怎么又冒死去找强盗的住处。”王短腿道:“咱只是打听着宝二爷关在那里,就不用多管了,又有什么!”王妻想着当初得了贾家不少恩惠,也不好意思答应了,只是催他快些回来才是。王短腿便与瘦子往城外来。

    且说贾芸、小红走在城西南,忽见路边匆忙走着一人甚是眼熟,仔细一看,原来是芳官挎着竹篮,篮里搁着野菜,心想:反正也问不着人,不如见一个问一个,也许就有线索了。”乃笑着走上去道:“芳官!”芳官回头一看,认出是贾府的人,乃道:“小红姑娘怎么乱走动,现今到处都有杀人越货的,你就不怕?”小红笑道:“那你怎么出来了,你竟不怕?”芳官冷笑道:“我怕什么!我们十二个都有人护着,谁都不怕。”贾芸、小红听他说的奇怪,乃道:“不妨说来一听。”芳官道:“现在谁不找出路,我们已经跟柳二爷加入帮里了。就在那边一个庵堂里住着,不怕你笑话,庵里还住着好多男人,都是咱们的兄弟。二位何不加了进来,大家一起干。”贾芸道:“正有此意,只是大仇未报,也没心思入会了。”芳官道:“你和谁结了仇?”贾芸道:“是贾家的宝玉,以前屡次欺负我们,真想取了他的狗头。”芳官笑道:“我知道他在那里”话未说完,顿觉不妥,忽然又停下来打量二人半天,又闭口不提了,转身就走。贾芸、小红忙追了上去,问个不住,芳官一句也不说,仍是不住行走。贾芸、小红见他不理不睬,只得停下脚步,任他走远了。贾芸道:“他一定走不多远,这边有个尼姑庵,旁边那多远有个嶽神庙。我以前来过,咱们就探庵一问,可能宝玉就关在庵里也未可知。”小红道:“这回可有线索了,立等就去。”于是二人往庵堂走来,走了好大会,只见庵门口守着几个贼寇拿着大刀站着。二人也不顾生死,一直走了过去。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