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
林噪蝉鸣渐静息,隐者不问鸾鹤心。
虎落平阳龙潜池,风过梵铃尽悲音。
话说薛蟠被处斩过后,薛姨妈不觉病倒,成日躺在炕上啼哭,思念儿子。宝钗也曾多次劝慰,陪着淌了不少泪。贾蓉、贾蔷几次来山庄找宝钗谈论分割贾府房地的事。宝钗道:“荣宁两府外加大观园竟占了大半条街,若是每人分得一处,也空旷的很。再说如今世道刚刚安宁,城里生意还是冷淡的很,分的这么多房子,开门面也没有人光顾。我先不去住着,你们带兄弟们随意住去吧,我怕宝兄弟回去又勾起伤心事,等再过几年他忘了旧事再搬回去不迟,那么大的地方谁住着都怕。”贾蓉道:“那我就带了弟兄们先住进去,把大观园都留给你和宝叔了。”宝钗道:“正是如此。”于是蓉、蔷带王仁、倪二、柳湘莲、卜世仁及众弟兄搬了进去。外头有赁屋的也都打了钱住进来,租金由蓉蔷收了。宝钗仍陪宝玉住在紫檀堡读书。宝玉一时读的烦了,和他吵了几句嘴,不肯再读,宝钗便软硬兼施,让他收心。宝玉不想跟他吵闹,只得暂时依了他,一时也说不尽。
话说妙玉自那回离了贾府往东路而来,经过常熟,因与当地一个老尼姑是旧相识,就住在他庵里,此尼乃长安师傅之同门师妹,好生收拾了庵堂让他住下了,把随身所带日用物品同珍稀古玩都锁在妥当之所,因当初受师姐之托,若有日见了妙玉,定要体贴善待,妙玉一时安心住了下来。同庵的还有几个小尼姑,生性俏皮贪玩,见来了一个标致师姐,都笑呵呵去问候他,孰料妙玉为人孤僻高傲,凡俗夫庸辈皆看不上眼,只是冷冷对待诸位,把诸尼惹出一腔忿怨,都不愿理他。时有当地富贵人家太太小姐来庵里敬神,听闻这里来了个气度不凡的富家小姐带发修行,都来他庵里拜访,都被他嗤之以鼻概不相见,就是某人生生硬闯入他室里看他有多么傲慢,他仍是一语不发,一时烦了,就下起逐客令来。从此,本地官宦女流皆嫌他清高,不再来探看,一时传开了,本地好多大富人家都知道这里有个出奇高傲的尼姑了,且说当地有诸多纨绔子弟听闻得妙玉容貌绝色,气度文采风流,都慕名而来,都被老尼姑好言劝了回去。众子弟闲了聚在一处饮乐,都口口相传妙玉的风采,议论他的出身和容貌,个个有艳羡之心。这日大家聚在某人大堂宴乐,又提起妙玉的人品风度,个个舔嘴咂舌、摇头晃脑,竖起拇指夸赞,忽有家奴来报,说本地最有财势的陈富豪之子陈也俊同家奴赶来赴宴,都整衣正冠出去迎接。说话间已见一个翩翩风度俊雅公子进来了,都拱手抱拳笑道:“贵客降临,不胜荣幸。”原来这陈也俊家大业大,亲友都是官宦之门,人品出众,德行良好,不比那些粗俗鲁莽纨绔公子,文采更是一流,多少官宦小姐都想同他攀亲,可惜此人心高气傲,暂未看中那个。待他坐好一同吃酒,有人提出每人作诗一首,都用纸誊了,拿与那庵堂里的妙玉小姐赏阅,陈也俊早听闻妙玉名号,当即兴动挥笔三首,令一小奴拿往庵堂交与妙玉小姐,小奴奉命赶往庵堂,被老尼姑挡住,不肯代交妙玉,家奴便把陈也俊所托的银两塞与老尼,老尼姑眉开眼笑,当下便把诗拿到内堂交与妙玉看,说是自己所作,妙玉接来细细看了,写道是:
其一
兵败诏下已数年,将士不见风吹边。
朱门零落易歌舞,清风狂放恨无限。
中原亦存壮士心,江东尚多弟子愿。
遗民血泪盼国复,誓灭胡虏梦未阑。
其二
河山飘絮憾难灭,九州恨同耻未雪,
故人尚节死慷慨,今士偷生泪悲嗟,
百年心事负君渃,万里功名叹凄切。
人生有恨生愈艰,不如弃笔赴军台。
其三
欢聚南楼尽少年,跃马看花似等闲,
酒杯探乐误一生,家山思忆已百年,
红豆若血杜鹃啼,绿杨是梦黄莺怜,
紫殿何处觅王侯,国亡不堪唱关山。
妙玉看完笑道:“果然好诗,真乃佳作。”因不信系老尼姑所作,便问老尼姑实情。老尼姑笑道:“我那会作什么干湿,这是本地最有名的一个公子哥特特写了交与你看的。”妙玉不觉变了神色,本欲怪罪起来,但想起诗句飘逸警拔,兼自己是寄人篱下,怎可动怒,只是淡淡说道:“日后不要再带什么人的诗文了,我有些累了,要睡一会。”正要歪身倒下,忽听门外有人嚷道:“闲人莫要妄进!”只见小尼姑们欲拦着一个公子不让进门,那公子却抢先一步进来了,对妙玉鞠躬道:“鄙人特来请教小姐,学学作诗赋文。”妙玉起身一看,竟是个飘逸俊美的公子,千里挑一的容貌,心里似被撩拨了似的,呆了一下,转而又正色道:“实在无礼,妄入女堂,不可罗唣。”陈也俊还要解释什么,已被老尼姑推搡了出去。妙玉倒在庵床上静思,想起来者人品出众,文采风流,竟动了凡心,生出诸多情愫,不免有了相思之情,无奈他对世俗有鄙视排斥之心,怕落了尘世,魂神不再洁净,因决意把一腔爱欲之心又打灭了。那陈也俊回去也害了相思病,也顾不了许多,急忙找人就办起婚事来,命几个媒婆用八抬大轿去接妙玉,谁知又有几个多情的当地公子也请了媒婆急忙赶来说媒,妙玉获悉消息,赶忙辞别老尼姑,带了家当匆匆忙忙要离开此地避情,一时想起在瓜洲上衣师傅的另一个师妹和徒儿,便连日去往瓜洲。暂时不提。
且说王仁在街上做个小生意,这日与人赌钱,赚了一把,一大早急忙坐马车赶往瓜州渡口的烟花巷,找娼妓寻欢。待来到渡口时,已是日照当头,只见集市上人来人往,挑夫商贩、赶集闲逛的占满了街。忽见人群中有个白发老妪带着一个十五、六的小伙儿在买布匹,看着眼熟的很,想了半天才想起是那年两次造访贾门的刘姥姥。身后跟着的定是他的孙子板儿,竟长这么高了,因不想过去和他说话,故侧着身子打他们身边走过去。刘姥姥此次是赶集买些家常东西,因问板儿喜欢那样,他都一并买了带回庄子里去。忽见人群里走着一个尼姑,面熟的很,好象是贾府里那个会画画的四小姐,不觉吃了一惊,心想:“看这人的面貌定是四姑娘了,怎么他做了尼姑,实在纳闷。他不是公府里的千金小姐吗,怎么落到这步田地?”越思越不解,走上前笑道:“四小姐怎么在这儿?姑奶奶和巧哥儿可好?”惜春道:“什么姑奶奶的,我不认识你。”转身要走,被刘姥姥一把抓住道:“四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出了家了?”惜春不耐烦一把推开,径直走了。刘姥姥喊道:“四小姐怎么走的恁快,我还没有问你姑奶奶跟巧哥儿呢。”见惜春已走远了,发了一回呆,板儿过来拉他道:“姥姥怎么跟个尼姑说了恁大半天,咱们还急着赶路呢。”刘姥姥拍了他一下脑袋道:“才来没多大工夫就急着回去,早知道也不让你跟来了,还不如青儿沉住气呢!半大小伙子猴蹶似的不稳当,以后怎么娶媳妇?”板儿道:“姥姥都挑了半天了,也没见买着一点半点,急不死人。”刘姥姥知他走了有好大会了,想吃中午饭了,便把他带饭铺里去吃饭。
且说惜春在街上化缘又回到古庙里,先吃尽了钵盂里的饭菜,又跪着合掌对着青灯后的古佛念念有词,道:“弟子不敢贪恋红尘,一心向佛,以前听水月庵的智能儿说过西方有婆娑宝树,上结着一百零八个长生果。弟子求佛祖保佑,有朝修成正果,赏弟子一个长生果,弟子也好长生不死。弟子绝不贪慕人间繁华,痴情恩怨都是假,什么功名利禄、王权富贵,也赶不上世事无常,一切都是过眼烟云。”一时念的累了,就卧在古佛旁晒晒日头。不知不觉睡去,恍惚梦见西方佛祖驾着祥云前来下旨,要他听封,说他功德圆满,要封他一个仙职,司掌众仙。惜春从梦中笑醒,却见大殿空寂,冷风袭来,忙裹紧了身子,仍旧靠着古佛睡了。
暂时言不到惜春,且说刘姥姥与板儿在饭铺吃饱喝足,又去集上买布,忽然看见那边围了一堆人,不知又看什么热闹。凑过去一看,只见一个带发修行的尼姑领两个侍女跟一伙和尚吵了起来,有个丑陋黑瘦的老和尚,看样子也有六七十岁,目光昏浊,一身糙肉粗皮,身后站着四五个年轻徒弟,正在和那尼姑拉拉扯扯。尼姑竖着眉毛喝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强抢良女,造孽不浅,佛祖知道会罚你们不得超生的,来日也只变作猪狗。”老和尚道:“众位别听他蛊惑,他原是偷了我们庙里的舍利子,我们来找他讨要罢了,不是强抢良女。”刘姥姥挤过去插话道:“既是你拿了他们的东西,还给他们就是了。”尼姑道:“老人家别听他们鼓惑,他们才是贼呢,这是要把我们抢到他们那里,我们的名声都被他们玷污了。”刘姥姥拿不准儿,摇摇头对板儿道:“走吧,还是少管闲事的好。”拉着板儿挤出了人堆。尼姑和那两个侍女一边说一边趁着人多挤进人群不见了。老和尚气的嚷道:“别让他跑了,徒弟们快赶上去抓住!”众和尚急忙去追。尼姑和侍女满头大汗喘吁吁的躲入巷子深处,探出头见无人追来,都松了一口气道:“狗贼没有追上,咱们回庵里去吧。”三个急匆匆绕路往东去了。且说众和尚在各个巷子找遍了,没有见到尼姑和两个侍女,赶回庙里告诉老和尚道:“师傅,徒儿找了半天没找到人,只好回来了。”老和尚道:“先坐着喝口茶,咱们从长计议。”于是众僧拭汗端茶坐了。一僧道:“这人我认识,是东边尼姑庵里的妙玉师傅。人长的就不用说了,听人说他本是金陵官宦人家,父母俱已亡故,到渡口找了熟人住到庵里修行。”老和尚道:“本月张员外到咱庙里和翠儿过夜,收了他五十两银子,他还嫌多,说咱这里没有几个好看的。还说早相中一人,是个带发修行的尼姑,长的风流超凡,貌赛天仙,世上难找,为他茶饭不思,害了相思病。今儿得见此人,果然美若天女,老衲也魂不守舍了。”不觉呵呵一笑。众和尚道:“师傅把他再抓来就是,先让师傅玩几天,再让他陪陪徒弟们过个几夜。这等上品好货实是难逢,徒弟们也尝尝滋味。”老和尚道:“徒儿不懂规矩,既然师傅看中了,就只为师傅一人备着,徒儿快灭了念头吧。以后还要靠他当聚宝盆、摇钱树呢。”众徒弟都道:“师傅一把年纪了,还要霸占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姑娘,不让徒弟们插一脚?我们倒没什么,只怕他们几个回来也不乐意呢。”老和尚道:“他们回来又能怎样,不还是得听师傅管教。今夜咱们多派几个人到他庵里,把他抓来。看他那里有几个姿色好的,都一并抓了来。咱们这里老是那几个姑娘,生意都清淡了。”忽然有人推门进来道:“老秃驴原来在禅房里待着。这个货色大爷不满意,快换个好的来!”说完把一个女子往屋里一推。那女子敞着个胸道:“大爷变心了,再也不理翠儿了。”只见进来一个挺胸叠肚的货商,用手一推翠儿道:“瞧着你恶心还来不及,怎还有心思玩那个。这里没有好的,我就到红香院去找,到这里没的扫人兴致,好不丧气!”老和尚忙陪笑道:“老爷别急,今儿先将就着点儿,过两天我们寺里又添新人了,比月宫里的嫦娥还要俊,保你满意。”货商道:“老秃驴别不是骗我吧,那我过几天再来。”说完转身走了。老和尚气的骂道:“不知足的老货,胃口大的很,再好的也不过三两日就丢开了。”于是和众徒弟商议夜间去庵里抓人,嘀咕了好大会儿。
话说妙玉和侍女逃回庵里,早有老尼接着,掩了庵门,仍心惊肉跳的,道:“这里待不得了,明儿离了这里到别处去吧。”把禅门日诵念了一遍。吃了晚饭,点上香拜了菩萨,命老尼自去歇着。垂帘跏趺,坐在禅床上闭目吐纳,不觉恍惚睡去,只见宝玉满脸挂泪进来道:“妙卿何其冷漠,不顾小生一片痴心,断然离开,错过一段绝佳姻缘。如今贾门遭逢不幸,林妹妹又不懂御敌治家之道,把个园子葬送殆尽。妙卿才智世上罕有,林妹妹有不及也。若小生弃林而娶妙卿,也不至家败如此。”妙玉诧然道:“何谈家败?从何说起?”宝玉道:“妙卿日居庵堂,怎知世外之事?如今之国已不是汉人之国,竟是戎羌异族之天下了。妙卿不可再有推阻,快回来咱们联姻,莫让强贼有可乘之机。”妙玉听了不觉红了脸道:“论出身,咱们都是官宦人家,只是父亲辞官告老还乡多年,早已不在朝中任命,且已去世多年。咱们也算门当户对,只是公子已经属心与林,我岂能夺人之美?”宝玉道:“妙卿定是不好意思许配,我就找人三媒六聘把妙卿娶来可好。”妙玉又恍惚看到那边来了众媒婆扯扯拽拽要扶他上车,自己耳热心跳,遂不得主意了。正在推阻,忽然大喊着惊醒,原来却是一梦。不觉发了会呆,竟不知不觉掉下泪来。听得谯楼打了五更,身上有些寒气。忽听见窗外一响,觉得一股香气透入囟门,便手足麻木,不能动弹,口里也说不出话来,心中更自着急。只见几个和尚拿着口袋进来。此时妙玉心中却是明白,只不能动。和尚将妙玉抱起装入袋中,来到园后墙边,搭了软梯,爬上墙,跳出去了,又留下两个到旁边禅房里去抓那两个侍女。只言庵里一个女尼,他本住在静室后面,睡到天亮,披衣起来,叫了老尼预备茶水,他便往前面来看妙玉。岂知进来一看,并无半个人影,对老尼说:“这样早,他到那里去了?”走出院门一看,有一个软梯靠墙立着,急叫人起来查看,庵门仍是紧闭。那些婆子们都说:“有两个侍女也不见了,这梯子是谁搭的?”众人惊诧不已,也都着了忙,开了庵门,满园里都找了一遍,也不见踪影,都跺足哭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被贼抓去了不成?”无可奈何,都返回庵里谈论。且说妙玉和那两个侍女被抓到庙里,老和尚命人解开系口,将三人从袋中放出。妙玉、侍女一见屋子里站了七八个和尚,还有一个老僧,正是白天见过的强人,吓的目瞪口呆,都骂道:“恶贼休要胡来,神天老爷劈不死你们这些孽徒!”老和尚笑道:“都这时候了还强嘴,快拖禅房里教我调教调教,不听话就打嘴。”有两个徒弟把妙玉抬内室去了,另有六个和尚哈哈笑着去撕那两个侍女的衣裳。两个干干净净的女儿,竟遭淫僧侮辱,老和尚把妙玉往禅床上一扔,笑着便要侮辱,可怜妙玉骂不绝口,浑身不能动弹,被老秃驴任意掇弄了去了。天色刚亮,妙玉从禅床上起来,鬓发散乱,眼睛哭的红肿,起身便要往墙上撞,被老和尚一把拉住,又喊来两个徒弟进来,把他手脚捆住,放在床上。妙玉大哭不止,众和尚听的刺耳,上去一番殴打,要他停口,妙玉挨的脸肿口破,只得忍住了。老和尚独占了妙玉几天,便要他去接客,妙玉几次寻死,皆被阻止,又是几番责打,强架到后院叫张员外强行奸淫了。那两个侍女也被逼着接客,夜里只能偷偷啼哭。从此妙玉在庙里日日接客,渐渐有些麻木了,变的放浪形骸起来。不觉年岁渐去,老和尚终有一命呜呼之日。妙玉也年长色衰,没人肯去光顾,离开寺里,独自找了一处青灯古殿打发日子。又过去几十年,妙玉一头青丝换作白发,人将老去,忆起当初在贾府栊翠庵的日子,那是何曾的悠闲清净,不曾被世俗打扰。虽说是有些高傲孤僻,世人皆不容,但毕竟是个清洁身子,谁料到头来竟沦入风尘,过着肮脏的日子,违背了一世的心愿。再想起与宝玉的奇缘,皆因自己懦弱孤僻而错过,弄的遗憾终身。
且不说妙玉一生舛错,只说宝玉在紫檀堡住着,与宝钗志趣不投,几次三番争吵。这日又为了贾蓉、贾蔷、王仁、卜世仁等住进贾府生起气来,道:“咱们家都是毁在他们手里,怎么你还把他们往山庄上引,跟他们谈天论地?这不他们又霸占了咱家园子,都住了进来。他们不是好人,快把他们赶出园子吧。”宝钗道:“我只知道咱家是赵姨娘祸害的,又与他们何干?我看你是误会了,他们可能是进园子去把强盗赶走,是帮了咱们的忙了,不可乱说。”宝玉道:“他们也是强盗,你不必混我,我知道。”宝钗道:“就算他们是强盗,可那都是陈年的事了。如今他们不敢把咱们怎么样,园子又空成那样,他们能住多大空儿,让他们住去吧。蓉蔷兄弟也是咱家的子弟,更没有理由赶他们走了。要是再得罪起他们来,咱们那有势力去跟他们争斗,还是忍回来的妙。”宝玉道:“虽说如此,到底心里憋屈。”宝钗道:“你不想理他们就不用理,只管好自己就够了。”只见袭人红着眼圈进来,探个头又出去了。宝钗见了纳闷,出来笑道:“好好的又哭什么?”袭人拉他到自己屋里道:“我如今也不知怎么是好了,他这几日在外过夜,也不回来。我派人过去跟踪,他竟是和几个后生在城外胡混。他这毛病竟是改不了了。”宝钗愕然道:“竟有此事?你也不用和他吵,好言劝着点儿,也许就回转心意了。”袭人道:“那里这么容易,只怕以后他要离了我,去寻好的,我岂不成了嫠妇了。”宝钗道:“这倒未必,以后再说,还有我帮着你呢。”袭人道:“宝二奶奶定要帮着我才好。”说完又掉下泪来。宝钗因要看母亲的药熬好没有,先去茶房里去了。袭人擦着泪去拿针线,忽见蒋玉菡掀帘子进来,不觉嗔道:“这几日也不回来,敢是找到相好的了。”玉菡上来抱着肩膀笑道:“娘子休要怪罪,以后再不出去就是了。”袭人道:“你这话我听了也有一百遍了,怎么还是不改?”玉菡道:“这算什么,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也是正理,怎么我就不能出去找了?”袭人道:“你找的都是些什么,成个什么样子。”玉菡听出音来,脸上红晕着有羞惭之色,道:“大家逢场作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娘子怕个什么?”袭人道:“这要说出去,官人的颜面还要不要了?”玉菡听了不顺耳,不觉动气道:“娘子管的太宽了,叫我为难的很。若是忍的住,谁还能不忍,这都是没法子的事。”袭人道:“从今你不许出去再厮混,要不咱们就生分。”玉菡道:“生分就生分,又怕谁来!”转身就要出去,口里说道:“家里不好蹲,我到外头住去。”袭人听了,哭闹了起来,道:“你要是再出去,就别再回来。”宝钗从那边过来笑道:“兄弟这是往那里去?”玉菡道:“这是我们夫妻家生气,外人别管。”宝钗道:“兄弟有话慢慢说,没有完不了的事。”玉菡那里听他的,一抬脚出去了。袭人哭着去追,道:“你给我回来,你走了我也不活着了!”怎奈玉菡头也不回走远了。袭人哭的泪天泪地,被宝钗劝回房去。蒋玉菡在外又和几个娈童厮混了几天回来,喝的醉醺醺的,道:“娘子,我回来了。”袭人用身子顶着门儿不开。蒋玉菡敲着门道:“我以后真的改了,快开门吧。”袭人只得开门,也不吭一声儿,噘着嘴歪在炕上倒头睡着。蒋玉菡脱了外衣也不言一声,两个干睡了一夜。天一明,蒋玉菡觉的不好意思,主动向他道了歉,求他谅解,袭人知他素习如此,再不好改的,只得忍着,凑合着过了,就不再管他的事了。蒋玉菡果然收敛了几日,不再出去。
且说宝钗要莺儿下山买些针线,给他些银两,又怕莺儿偷偷克扣了去买吃的,就要陪着莺儿同去,临走又嘱咐着宝玉把四书章节背熟,就同莺儿下山了。宝玉见他走了,把书一掷,躺炕上打盹儿。且说宝钗同莺儿买回些家常用物,见街上热闹异常,又是一派清明安祥气象。莺儿道:“从此可以安宁度日了,不再打打抢抢了。”宝钗不觉点点头,又催着他快点上山,怕宝玉功课又荒疏了。两个赶回紫檀堡,莺儿去自己房里待着。宝钗进自己屋里来,刚掀了帘子就见炕上两个人紧抱着翻滚,竟是宝玉和蒋玉菡,不觉怔了。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