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英崎看着段朵儿走进院子里，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不是不知道段朵儿其实并没有把自己看成是她的哥哥，但是他却还是不忍心放下她不管。

    在他成长的那些日子里，尽管他并不缺少朋友，但是却依旧寂寞，很多失散的情感就这样积压在灵魂的深处不能宣泄。在他的意识当中，或许段元博只是一个长者，他嘴里虽然也会叫一声“爸”，但是他却知道自己其实是在抗拒着的，段元博是段宇桥的父亲，而他不是段宇桥，他是卫英崎。

    他姓卫。

    血缘的关系真的很深，因为它无从斩断，但是血缘的关系又实在太过于浅薄，因为它无法跨越时间与空间的隔阂。

    但是卫英崎却无比真诚地把段朵儿当作了自己的妹妹，像段宇桥一样，可以算是他的家人，他希望她能幸福，他喜欢看她笑起来的样子。

    那种感觉，会让卫英崎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他有家，有家人，他会保护他们，甚至用生命去捍卫。

    段宇桥是他的兄弟，他们的生命早在出生时就已经紧紧地纠结在一起，而段朵儿是他的妹妹，他想要保护她。

    为了家人而努力，那才是有家的人吧……

    偏偏段家的人都强大得不需要他这个姓卫的人的努力。

    于是卫英崎只能轻轻地叹气。

    风月渺渺，回首虽然是家的灯光，怎奈却少了家的味道。

    卫英崎并没有读过什么书，他不懂得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如果一定要说，或许不怎么恰当，那应该是“天下虽大，无处容我”的感觉。

    当家不能成为终点，那么人便注定漂泊。

    不论身体在哪里，是否安定，那一颗心也都是飘飘摇摇的，没有任何依凭，于是随风逐水，海角天涯，哪里都已经无所谓。

    然而卫英崎已漂泊得太久，疲惫的灵魂常常会在某一个时刻渴望结束终日茫然的游荡，可以真真正正地找到一个港湾，可以让他安稳地停下来，可以让他拥有一个肩膀相依靠，然而，他一直都没有找到。

    于是就这样一直漂泊着，离开那个名义上的“家”，回到另一个名义上的“家”，真正寂寞并不是一个人独处时才滋生出来的，而是身边明明有很多人，但是却没有办法融合进去。

    段元博虽然是他的父亲，段宇桥虽然是他的兄弟，但是卫英崎却无比清楚地知道，段家不是他的家。

    耸了耸肩，慢慢地走远，无心理会段宇桥和段朵儿，在公路的拐角处最后一次回头望了望段家大宅门前亮着的灯，一丝不知代表什么意味的笑意浮上了面庞。

    黑暗中，无人瞧见。

    风是有声音的，当它掠过的时候，浅浅的呜咽会在瞬间充斥耳畔，然后瞬间消失。

    卫英崎忽然觉得有些冷，于是轻轻地拉了拉领子，脑海中倏然浮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像，伴随着模糊的影像感知的，是一种异常的心乱如麻。

    一个名字堵在喉咙深处，卫英崎用尽力气也无法叫出这个名字，他只觉得，对于他来说，这个名字带来的是灭顶的恐慌。

    他有多害怕自己会就此沉沦下去，没有人知道，或许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不自觉地掏出手机，动机混乱地在通讯录上找到了“Sam”这个名字，卫英崎根本来不及思考，手指便已经僵硬地拨通。

    ——或许……他还有别的客人……所以，他应该会关机的吧……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渐渐明晰，然而胸口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地压住了，卫英崎大口喘了两口气，希望借此舒缓那要了命的窒息感。

    然而，却是徒劳。

    “嘟……嘟……”

    忙音从听筒里传出，卫英崎感到自己的呼吸松了松，鼻端的空气恢复了原本的流通。

    他……没有关机……那就应该没有在客人那里吧……那么他……他是不是已经睡了？他那种职业的人，会睡得这么早吗？哦……现在怎么样也不算是早了吧……你……不要来接电话啊！这样最好吧……对！他已经睡死了，什么都听不见……

    卫英崎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知道自己不希望王绍伟接通自己的电话，但是却又没有想过要自己挂上电话，于是在犹豫与恍惚间，猛然听见王绍伟那天生沙哑的声音：“怎么？很寂寞？”

    ——他……知道我是谁？

    一个疑问刚刚产生，便被卫英崎自己打消，他没有忘记那天晚上王绍伟那句温文有礼，但是却遥遥远远的话——“你是我的客人，我当然要记住你的名字”。

    是啊……他那个职业，应该要记住客人的名字的——他会记住自己，说穿了，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客人而已吧？

    “对，你在哪里？”

    “外面。”

    尽管早已经承认了某种事实，但是王绍伟的答案却依旧让卫英崎微微皱了皱眉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不满，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不高兴。

    “你知道我家。”话音还没有落下，卫英崎便挂上了电话，怔怔地望着被路灯照得影影绰绰的地面，一时间无语。

    他发誓王绍伟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他也发誓，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凌晨四点钟，他究竟要人家到自己家里去干嘛？

    眼前恍惚浮现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夜晚，窗外的灯光落在王绍伟的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吻痕竟是那么深刻地灼痛了他的眼睛，卫英崎不能想象，当有人在他的喉结旁留下那个深红色的吻的时候，王绍伟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发出怎样的声音，抑或是多么用力地去拥抱着那个人。

    ……拥抱……

    一想到这个词，卫英崎的心便隐隐抽痛了一下，他是多么渴望一个拥抱啊……可是他竟然不能得到。

    那么……买不买得来？

    如果是王绍伟的话，是不是只要有钱就可以买来他的拥抱，甚或是，买下他？

    从未有过的奇怪念头在卫英崎的脑海里浮浮沉沉，一种莫名的躁动便席卷了他所有的思维。

    渐渐燥热起来。

    住的地方已经在望，卫英崎付过钱之后跳下车，强耐着鼓动不已的心，故作平静地走回去。

    楼前没有人。

    一丝失望淡淡地缠绕上来，卫英崎暗自耻笑自己果然是太过于天真了。

    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楼，却在电梯门打开的那瞬间在自家门口看见了一个瘦削的背影，卫英崎见过那套西装，就在H&K。

    喉咙微微发干，卫英崎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走了过去。

    那个人绝对是他……卫英崎不知为什么而确定着，难道仅仅是因为他穿着的那套西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