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英崎的确和杜亚斯不是一种人，他不懂得掩饰，同时太过于冲动，王绍伟不得不承认，在卫英崎说要他住到他家里去的时候，自己的心曾经被拨弄了起来，潜意识里几乎就要点头同意，不再去想面前的人究竟怎样伤害过自己，究竟怎样差一点就毁了他的人生和他的希望——事实上，卫英崎已经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但是幸好有杜亚斯。如果说这些他都可以不计较的话，那么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卫英崎？

    王绍伟不愿意承认，但是他却不能忽略，卫英崎依旧是看不起他的，他依旧认为他是那种只要有钱赚，就什么都肯做的人。

    在卫英崎的眼里，王绍伟不值得尊重，他之所以想要他住到自己家里去，其实只是因为他自己的原因吧……如果这个人是别人，王绍伟想，自己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是他是卫英崎，所以他没有办法忍耐。

    谁能忍受自己喜欢的人对自己的轻贱？

    可是……为什么还是喜欢那个家伙呢？王绍伟无法回答自己，只知道，在想起“卫英崎”这三个字的时候，波澜不惊的心会乱成一团团剪不断的麻，心烦气躁，无心做任何事情。

    他并没有像卫英崎设想的那样住在杜亚斯的家里，而是在申请到了宿舍之后，便搬了出来。他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个装满了课本的书包和几件衣服，随时可以来，随时可以走。

    在很多时候，当某些事情不能挽回，又无法逆转的时候，那些事也就那么自然而然地算了，于是当初反对学校接收王绍伟的老师和学生闭上了嘴巴，渐渐地没有人再提这件事。在经过一段不长不短的相处之后，人们发现王绍伟的话虽然不多，虽然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地旷课，但是他的功课却一直还不错，在心情好的时候，他甚至还愿意帮助有胆量请教他的同学，所以王绍伟或许不像传闻中那么可怕。

    当然，这不包括那些曾被他打过的人。

    到了启穗之后，王绍伟拒绝再次加入篮球社，似乎打算专心地准备他的考试，但事实上，他依旧在每天晚上八点准时出现在H&K的休息室里，只不过不再到大堂去，只有在客人刚好指名他的时候，他才会在大堂里匆匆而过，不作任何停留，为的就是不再见到卫英崎。

    就连换掉电话号码，也是基于这样一个理由。

    但是他现在却在嘲笑自己的天真——他果然是太忽略金钱的力量了，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钱，就没有秘密。

    可是……卫英崎为什么还要来找他呢？

    王绍伟自认不是个聪明人，所以没有答案。

    就算是傻瓜，也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卫英崎来找他只是因为他想他了，或是他舍不得他了，以及诸如此类的种种狗血理由。

    王绍伟同样认为自己虽然不聪明，但至少绝对不是傻瓜。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在那天夜里之后，卫英崎便再也没有找过他，就连那些总是到店里打听他的人也都一并消失了，这更让王绍伟认定，卫英崎确实是派人调查过自己的。

    至于家里，妹妹已经一个月都没有给自己打过电话了，就连那个滥赌的老头也再没有打电话来跟他要钱了，或许……那个老东西吃了蹩，这次是真的改邪归正了吧……王绍伟这样想过，然后便再下一秒钟嘲笑自己就算再怎么无知，也不应该有那么天真的想法……那个老家伙要是能戒赌，大象都在天上飞了。

    浅浅地撇了撇嘴角，淡漠无声地嘲笑，就算生活的激流减弱，刺猬也永远不会把刺完全地收起来，所以在启穗上学的王绍伟虽然不再打球，不再动粗，不再横眉冷眼，但是长久以来在他眼角眉梢上累积的寒冷和倨傲却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淡去，仿佛那是他不可磨灭的印记。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轻易地低头？

    卫英崎没有想到站在门外的人竟然会是王绍伟。

    这个人曾经把他的尊严狠狠地踩在脚底，在他放弃了矜持去邀请的时候，用一种无比恶毒的口吻告诉他，他和杜亚斯不一样。

    那么潜台词是什么？

    言语上的挑衅达到这样的程度，就算是卫英崎，也轻易地得到了他想要传达的信息——关于“包养”这个问题，他可以接二连三地拒绝卫英崎，同时又住到杜亚斯的家里去，如果大家所付出的金钱没有数量上的差距，那么唯一的差距就是他王绍伟根本不屑被这个叫做卫英崎的男人包养。

    ——你就算想让我花你的钱，你也要排队，也要看我是不是喜欢你，不喜欢的，多少钱我都不稀罕。

    于是在那个天气越来越热，然而晚风却透着股子凉气的夜晚，卫英崎发现自己感到了屈辱。

    而这屈辱来自王绍伟。

    一个十七岁的**。

    比起被人拒绝来说，这一点显然更让卫英崎无法接受。

    所以，就算再怎么寂寞难熬，再怎么空虚彷徨，卫英崎都没有再去找过王绍伟，尽管下属早已经告诉他，“Sam”已经回到了H&K。

    在夜半无眠的时候，卫英崎总是会想起自己曾经拥有过一个怀抱，那个怀抱很温暖，让他找到了从未得到过的归属感，让他感到平静，让他不再惧怕孤单，但是在回忆的尽头，卫英崎也总是不忘告诉自己，这个怀抱很肮脏。

    所以完全不值得留恋。

    但是说不留恋就可以真的不留恋了吗？

    卫英崎从没有想过这种高深的问题，直到他打开门，看到站在自己家门口的王绍伟。

    依旧是一个月前那般淡漠的面容，眼神深深的，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光芒，犹如没有星辰的夜空，荒凉得几乎让人流泪。

    “你？”声音不自觉地提高，扬起的尾音听起来很刺耳，“你来干什么？”卫英崎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他知道，他想这么做。

    “……我……”王绍伟迟疑地开口，深深的眸子里闪过异样的神色，卫英崎没有放过，却看不懂，“我来，是想请你借钱给我，我会尽快还给你的。”深深地吸气，用力地呼出，王绍伟在瞬间的无措中迅速调整了自己的状态，有些事难以避免，还不如痛痛快快地说出来。

    “借钱？”眉毛不自觉地一挑，卫英崎冷笑，“是父亲病危需要住院费，还是妹妹上学需要学费？”

    王绍伟的身子微微一晃，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卫英崎一眼，然后迅速移开，浅浅泛白的嘴唇没有痕迹地抖动，没有说出一句话。

    “说啊！如果理由听起来还不错，我会考虑借钱给你。”卫英崎抱起双肘，靠在门框上饶有意味地看着王绍伟。

    “……我父亲赌钱输了六十万，如果不拿钱回去，他们就要我……我妹妹来偿还。”王绍伟说得很慢，仿佛用尽了力气才把整句话说完，“所以，拜托你，请借给我六十万。”

    “……父亲输了六十万，债主要你妹妹抵债——是这个意思吧？”卫英崎直视着王绍伟，在满意地看到他点了点头之后，“这个故事你编了多久？”

    牙根暗紧。

    王绍伟用力地握住拳头，脸已涨得通红：“我没有骗你。”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可能会用这么平静的语气对卫英崎说这句话，但是他却说了出来，一字字，重愈千斤。

    卫英崎用一种近乎残忍的笑容平静地注视着王绍伟俊美的脸，这张脸上的表情已经渐渐地扭曲，不能否认的，卫英崎喜欢看王绍伟现在这个样子。

    “你没有骗我，很好。”没有与王绍伟多做争辩，卫英崎换了个比较舒服的站姿，“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来找我，难道杜亚斯破产了吗？”

    看得出来，这个一向强势的孩子此时正用力地克制着自己，看着他漆黑如夜的眼睛，卫英崎心中忽然萌生了一点点的不忍。

    很少很少，少到几乎什么都没有的一点点不忍。

    “他……去英国研修一个课题，我联系不到他。”王绍伟回答，声音很低，低得几乎颤抖。

    所以你才来找我？卫英崎在心底冷笑，我难道活该就是你的备胎吗？杜亚斯帮不了你，你就来找我？！

    “那你这是在求我？”冷笑，此时的卫英崎似乎早已忘却了其他的表情，除了冷笑。

    王绍伟没有能力否认。

    “那你就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少年僵立许久，慢慢地屈起自己的膝盖，缓缓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

    “请你，借给我六十万……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