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英崎不自在地松了松领带，事实上，他一直不喜欢西装，每次穿上，都会感到一种要了命的窒息。

    这是不是心理作用？

    “用不用我陪你进去？”段宇桥看着坐在自己身边忐忑不安的人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从没有想过，这个叫做卫英崎的男人竟然有一天会为了一个人而特地跑进沙龙里花了两个小时去做一个新发型，会在家里烦恼自己到底应该穿什么衣服，会到了现在还这样的紧张。

    这样的卫英崎，谁见过？

    “不用……”卫英崎看了段宇桥一眼，然后欲言又止地垂下了头，“那个……宇桥。”

    “怎么了？”

    “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行吗？”

    段宇桥无语地点了点头：“说实话，我认识你这么久，今天你最帅了。”

    “真的？”卫英崎的眼睛忽然亮了亮，然后又问，“跟杜亚斯比呢？”

    “……你干嘛一定要跟杜亚斯比？”段宇桥感到自己的无力，于是轻轻地弹了一下卫英崎的额头，“你不是说要去等人家？再不去，可又是人家等你了！”

    “对哦！”恍然想起这回事，卫英崎跳下段宇桥的车，在向前跑了几步之后又退了回来，一脸认真地问，“宇桥，你会支持我的吧？”

    段宇桥沉默，如果可以，他想摇头——在这个问题上，如果对方是王绍伟，他真的一点也不想支持卫英崎；只是偏偏在行动上，他却又好像是支持的，发型是他带着去做的，衣服是他帮着挑的，就连到H&K来都是他开着车载来的……这样的他，还有什么摇头的资格？

    “对啦……支持你！快去。”挥了挥手，段宇桥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有点悲凉。

    为什么做的和想的永远不一样呢？

    在很多年以后，段宇桥偶然想起来，于是恍然间一拍脑袋，醒悟了。

    ——那是因为王绍伟确实是狐狸变的，而且还是道行高深的老狐狸。

    所以当年，他才会鬼迷心窍地帮助卫英崎。

    H&K的灯光有些迷离，前面有人引路，于是卫英崎知道，这一次，他毕竟还是迟了，到底还是王绍伟在等他。

    服务生身上的荧光纽扣在黑暗里散发着幽蓝的光芒，远远望去，仿佛游走在舒缓的音乐里的只是数百只飞舞的萤火虫，于是就连壁灯都不必打开，隐约可以看到路，可以看到带路的服务生，却怎么也不能看清楚他们的脸。

    除非，你坐下来，然后耐心地等待，等待一个身上带着丝丝暗香的人坐在你的身边。

    那个时候，你才可能看清他的脸。

    卫英崎跟着服务生穿过一张又一张微灯下的桌子，在昏暗之中跟随着，亦步亦趋。

    直到他看到了独自坐在桌旁的王绍伟。

    他身上穿着的应该是那套黑色的西装吧？微灯落在他的身上，隐约露出的锁骨便埋在衣领的幽暗之间，没有见过的人不能想象那是怎样诱惑。

    他正在擦烟灰缸，白得几乎有些刺眼的布正被王绍伟拿在手里，一下一下地擦着水晶质地的烟灰缸，一时间反射出幽幽的蓝，一时间折射出刺目的白，卫英崎站在一边，竟不知道怎样开口。

    “你来了？”声音温缓地流淌着，卫英崎似乎没有想到王绍伟在看到自己的时候竟会如此的平静。

    “啊……嗯……来了。”这个开始显然不怎么好，卫英崎就算再怎么迟钝，也还是感觉得到。

    “喝点什么？”微微侧脸，应该是跟服务生说了些什么，卫英崎却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一半隐藏在黑暗中难以辨认，一半却被幽蓝的灯光照得柔和而魅惑。

    失神，何止一瞬。

    “那个……什么都好。”卫英崎拘谨地回答，然后轻轻地坐在王绍伟的身边，小心地靠近他，“你……你最近好不好？”

    王绍伟一怔，然后微微点头：“还好。”

    “……我……”过得很不好……迟疑着，却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对他说，于是低下头，陷入某种并不甘心的沉默。

    服务生送来了两杯咖啡，王绍伟站起身，将其中一杯放在卫英崎的面前：“H&K不仅只有酒好，咖啡也是很不错的。”

    卫英崎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着王绍伟坐在自己的对面，于是一阵心慌：“那个……绍伟，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生气？”王绍伟自然知道卫英崎指的是那天晚上的事，于是摇了摇头，“有怪癖的客人那么多，这没有什么可生气的。”

    卫英崎的身子微微一震，像是没有想到王绍伟竟然会这样说，只是怕被他归为“有怪癖”的那类人去，于是急忙辩解：“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看见你和杜亚斯在一起还……还那么亲密，我心里难受……”

    “过去的事就算了吧！”王绍伟淡淡地笑了笑，“我不想再提了。”

    卫英崎正巴不得王绍伟说这句话，于是用力地点着头：“好！不提不提！”他的声音很大，像是充满了希望——他这样是不是就是原谅我了？他是不是就会留下来了？唇角浅浅地勾起一丝笑意，然而却隐没在H&K的昏暗之中，“那个……绍伟，咱们能不能出去走走？”

    “……好。”简单地应着，然后起身，利落得没有一丝犹豫。

    卫英崎紧走了两步抓住了王绍伟的手：“等我一下。”他一向不喜欢黑暗的地方，事实上，H&K的昏暗几乎让他在没有服务生带路的情况下寸步难行。

    还好有王绍伟。

    卫英崎还可以拉着他的手。

    在黑暗里携手同行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以前的卫英崎难免嘲笑，现在的卫英崎却只知感恩。

    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一前一后，一左一右，街灯将两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长得几乎隐没在建筑物与街树交错混杂的阴暗中，没有尽头。

    卫英崎不知道该怎么打破沉默，于是只能紧紧地拉着他的手，紧紧地赶在他身后。

    风有些冷，路很长，卫英崎曾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这就是天荒地老了。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随着静静的风声，卫英崎听见王绍伟这样说着。

    “……嗯。”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会跟我一起回去？回……我们的家？卫英崎有些兴奋地看着王绍伟沉默的侧脸，在夜幕之中，棱角分明，犹如斧凿刀刻一般。

    暗夜之中，渐行渐远，直到卫英崎租住的小公寓已经在夜幕中隐隐地显露了痕迹的时候王绍伟忽然停住了脚步。

    “其实，我……本来是想麻烦朵儿姐的……”他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开口，“但是……还是觉得应该当面跟你说比较好。”王绍伟缓缓说着，似乎是在挑选措辞，又似乎是充满了犹豫。

    卫英崎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他看着王绍伟，静静地看着，喉咙渐渐地干涩起来——他要说什么呢？他怎么还不说呢？他是不是不好意思说要留下来？他会不会是在担心我会笑他反悔？你说啊！你说啊！我不会笑你反悔的好不好？！

    “这个，你拿回去吧！”许久，几乎在卫英崎快要失去耐性，快要大声说“我爱你，所以你留下来”的时候，王绍伟将一支崭新的手机放进卫英崎的手里，“我就要跟亚斯去英国了，我想，这个还是应该还给你的。”

    卫英崎怔怔地看着他，然后又看了看那支手机，沉默着，然后忽然开口：“……我知道我以前很多事都做得不好……但是……但是你也不要这样吓我啊？送给你的东西，我怎么可能收回……”

    “我……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上去了。”王绍伟简短地说完便转过身想要离开——他不想看着卫英崎，多一秒都不想——因为他的样子只能让他觉得胸口莫名地疼痛。

    所以，除了转身，除了离开，他还能做什么？

    选择H&K，选择黑夜，为的，不就是要让H&K的Sam来做这样一个了断？

    王绍伟做不到的，Sam做得到。

    “你不要闹啦！”伸手拉住王绍伟的衣袖，声音微微颤抖，“你害我以为你在说真的……不跟你计较，快跟我回家……”

    沉默。

    轻轻地拨开卫英崎的手。

    他怎么还能留下呢？

    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让他感到疼痛，他在这里失去了他的亲人，他在这里被人践踏尊严，他在这里遇到了卫英崎。

    这里不是他的家。

    所以没有回答，只是离开。

    甚至不忍心回头，生怕一回头，就不忍心离开，就想要抱着他的肩膀，像之前的某个夜晚一样，用力地拥抱。

    如果他来承担卫英崎的疼痛，那么他的疼痛又由谁来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