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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正是小雪,金德旺回到了黑槐峪。他到县里去了,在县里开了三天的个体劳动者表彰大会。往年都是老于,今年镇上有意轮给了他。受表彰的有好几十位,县上的领导亲自授奖。县里的电台、电视台都照了像,摄了影,报社的记者也搞了文字。电视台的摄像灯像明晃晃热辣辣的小太阳,把金德旺的眼睛都照花了。
场面很大,又是戴花,又是握手,大红证书上的金字亮灿灿的。
风光得很。
他这是花钱买荣誉。
然而,他觉得,这是值得的。用老于过去的话说,这是政治资本,拿钱也不一定买得来的。金德旺仔细琢磨,觉得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老于不傻。如果不合算,老于是不会连续几年接受的。今年也许是领导特地照顾他,才把这个名额给他的。
虽然花了钱,但还是应该感激领导的,他想。
会议一结束,金德旺就火急火燎地往回赶。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才到了镇上。
在镇上小车站,他看见了民政助理老王推了一辆熄了火的电驴子。这里的人喜欢沿用很老的叫法,把摩托称为“电驴子”。因为这个地方驴子很多,山沟里的人家把驴子当成主要的干活工具。摩托比驴子跑得快,还能驮东西,而且不用吃草喂料,所以就叫电驴子。
“电”是代表先进的意思。
黑槐峪这地方,真正用上电,也就是五六年前的事情,而且,到目前为止,也就是镇上和附近的一些村里,远一些的地方,还不能通电。
老王也五十多岁了,一脸的落魄相。在镇政府,虽然他也吃着皇粮,算是国家干部,可要说他是官,手上却是什么权力都没有。老婆在农村,有三个子女,也都没有工作。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因此,他对现实是非常的不满,平时就爱发个牢骚,有了机会,就会向别人讨吃讨要。他在民政上,管不到金德旺窑矿上的事,但他仍然隔三差五地会去找他。金德旺就会让人给他几包烟,或是一两瓶酒。有了饭局,他要撞个正着,也会带上他,把他弄得乐癫癫的。金德旺的大儿子金建军每次看到老王,就说:这家伙真是烦,像条到处找屎吃的狗!金德旺就说:算了算了,和气生财。这种人,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说起来,也挺可怜的。书记镇长们年年有人送上门,他却只有四处讨好,还要看人脸色。
“老金啊,马上就年底了,窑上有什么动作啊?”老王扯着嗓门打招呼。他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军大衣,推着车,摩托上全是泥巴和煤渣。
“年年一样的,发鱼。到时我让人送几条给你。”金德旺说。心里想:现在离过年还有一大截呢。
老王的脸上就乐开了花,说:“你看你就是这样客气,真是过意不去啊!但是送鱼好啊,祝你年年大发啊!”
“没事的,小意思嘛。”金德旺说。
雪是越下越大了。往年是入冬就下雪,今年是赶巧了,正好在小雪节气这天下雪。从县里回来的半路上,雪花就开始飘了,而且越飘越大。金德旺在小站的附近,叫上了一辆拉客的小三轮,吩咐径直开到窑矿上。到了年根了,矿上事多。一部分工人要发工钱了,一部分工人要提前回家。另外,矿窑上还要安排一部分人生产的。一到年终,矿上乱乱的。还要防止一部分工人偷拿矿窑上的东西。每年矿上总要丢东西。什么都丢。大到电机、水泵、钻枪,小到通风扇、锤子、铁钉,甚至连木板,他们都要偷。逮着了,也没有办法。最多只是教训一通,扣点钱。矿窑上还是要用人,继续干。
从镇上到窑上,有十多里的路。
到矿上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矿上有灯。
很少的灯光,昏黄的。雪已经慢慢停了,虽然有一阵子下得很大,把金德旺的肩膀都下白了。地上也是浅浅的一层白,但不久就融化了。现在这种时候,雪还积不住。然而进入大雪节气就不一样了,那时候满山遍野都是雪,一直要到来年的入春才会全部融化掉。
金德旺先是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空荡荡的,只有两三张简易的办公桌,一部电话。靠墙放着一张长排条椅(上面放着两张过期的报纸,大概是谁看过了随手放的)。墙上贴了两条关于安全生产的标语(那是专门贴给上面检查的人看的)。一个小柜子,里面放着镇上发来的一些材料。地上全是烟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