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金德旺才叫真正的后继有人。
一个大学生,顶他一百万。不,这远不是金钱所能衡量的。是这个儿子,让他在他们面前,感到腰杆的硬朗。
一想起这个出息的小儿子,金德旺的心里就感到格外的欣慰。
路上到处都是乱石和煤矸,金德旺在电筒的光芒下走得磕磕碰碰。夜真是特别的黑,黑得自己就像个瞎子。不知是什么时候,雪好像又飘了起来。风也大了,刮得嗖嗖的。金德旺在漆黑中,忽然感到一种异样。他似乎还听到了一种特别的声音,感觉危险就在自己的身后,或在不远处。突然,不知从哪窜出来一只什么东西,撞在他的腿上,把他吓了一跳。是什么东西呢?兔子?这样冷的天气,不可能会有兔子。要不就是野狗。然而刚才那一击,力量和体积又都不像是野狗。
疑惑增加了他的恐惧。他不时地用手电往身后照一照,灰白的光柱笔直地把黑夜切开,但光柱所照之处,除了路面和野草以及空无一物的空间,没有任何的异样。没有见到异常并不代表就没有异常。也许危险就像一只怪兽潜伏在你所不知道的某处,当你没有意识的时候,猛地扑过来,一口咬断你的喉管。事实上这种危险意识并不是完全虚幻的,这些年这一带经常出事。窑上是一年比一年乱。打架抢劫甚至出了人命的,也不在少。
金德旺一直小心着。不管你在何处,你永远在明处,而别人则是在暗处。明处的人忙碌着,而暗处的人却一直在想着如何算计着呢。虽然他金德旺处处小心,为人谨慎,但事实上任何人都可能是你的仇家。只要你窑还在生产,别人就会眼红你,算计你。而且,在实际生活中,你根本不可能不得罪人。一旦人家抓住机会,就可能往死里整你。
所以,走这样的夜路,心防别人的黑棍,并不多余。而且,你越是有钱,事实上危险也就越大。几年前,那个老赵实际上就是死得不明不白,很是蹊跷。因此,一个人,尤其是在一个比较贫困的地方的有钱人,一定要懂得隐藏,懂得收敛。
一路上,金德旺边走边想。直到手电的光柱中,出现了村口的那棵老榆树的影子,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2
一个特别晴好的天气。
天气的变化是真大,正像俗话说的,“人心昼夜转,天变一时间”。
金德旺一觉醒来,感觉精神特别的好。
他早早就醒了。
事实上他刚起来的时候,天还有些阴。村子里静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远处的一些山上飘着乌乌的云。他起来以后,扫着自家院子。就在他扫院子的时候,老太婆起来了,去了灶房烧饭。慢慢地,村里都有了动静,猪儿叫了,驴子吼了,狗也吠了。而鸡圈里的鸡也开始骚动起来。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开始笼罩上了一层浅灰色的炊烟。那些炊烟,在黯黑色的屋顶上浮着,并不马上散去。于是,整个村里都弥漫着烟火味。那种烟火味,是只有潮湿的柴禾燃烧时所独有的。
金德旺家是个四间房的老屋子,盖起来有十几年了,如今看上去已经有些旧了。在村里的民宅中,非常地不起眼,完全和邻居们的那些房屋混杂在一起,一片灰黯。金德旺不张扬。他不想张扬。
阳光是突然绽出来的。先是在远处的山头上,露出一点亮。很小的一点。当时整个山头和天空是连一起的,都是灰沉沉的一片。然后那种灰色慢慢地褪去,显出一些山脉的深黑,而在深黑中,又透着一点深蓝。那点亮一点点明显,一点点尖锐起来。猛地,那种亮色一下扩大了,把整个东天撕开了一条大口子,——厚厚的云层裂了一道缝隙,金色的剌目的阳光就像炼钢炉中的滚烫的热水,泻溢了出来。
所有的云朵都被烫红了,而云边则像被烫伤了,烧成了金色。灼亮的阳光就像一条巨大的破冰船,把那些云层,像冰块一样地撞开。云层和阴霾开始褪去。远处的山也开始有了明显的轮廓。高低远近。高山顶是亮,越往下越暗;低一些的山却还在高山的阴影里。远处的山是朦胧的,土黄色;近处的山是清晰的,深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