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巧云过去在家里很讨厌金建设,讨厌他那嬉皮笑脸的样子,讨厌他的那张嘴巴。虽然金建设比她还小,应该叫她姐姐,可是他却完全缺乏对一个姐姐的尊重,经常挖苦和嘲讽她。他到城里去以后,她以为他会变得好一些,可是事实上他还是那副样子,只是挖苦嘲讽时更加地巧妙了一些。她有时要仔细想一想,才悟出他话里的意思。当她反应过来并责骂他时,他却是满脸堆笑,说她误解了他的意思。
金建设加以嘲讽的,正是金巧云在城里的种种不自在。城市里看上去很繁忙,人们来来往往的,可事实上它却有很多自身的规矩。金巧云作为一个在农村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姑娘,第一次进城,难免会有唐突之处,而金建设就是利用这些,进行嘲讽。表面上,他是在提醒说,说到了某处某处,应该如何如何,实际上就是在嘲讽她的土气和无知。她没有和他计较。她知道,在他提醒的背后,也有自我炫耀的意思。
在城里的一个多星期里,大部分时间其实都是金建设陪着的,陪她去逛街,陪她去风景点,甚至还陪她去剪了一次头。金建设也带她去看了那个厂。厂里现在招的全是农民工。那个亲戚不在,到外地出差去了。金巧云感觉厂里乱乱的,她不能肯定金建设是否已经真正融进厂子里去了。表面上看,他好像还和过去在窑上一样,只是玩的地方不一样了。
金巧云也去看望了金建明。她发现金建明比春节时又胖了些,也更白了一些。他带她参观了大学的校园,到处都是茂盛的树木和古旧的建筑,真是漂亮极了。她很羡慕他,羡慕他能够在这样的大学里读书。
她发现大学生们一个个都很精神。
弟弟当然也是精神的。
金巧云相信弟弟将来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前途。
金建设告诉她,说镇上的团委书记乔娣娣也在省城,在共青团省委的青年干部学校学习。他那意思好像是要她们见一见,但她不快地说:“她来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认识她。”金建设说:“见了不就认识了嘛。”金巧云说:“我要认识她干嘛?”
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她想。
她受不了“娇滴滴”的声音。
让金巧云最为惊讶的是,在城里只有短短的几天时间,她一下就花掉了四千多块钱。原来她想最多花个两三千就不得了啦。要是在乡下,四千块钱是村里一个壮劳力一年的收入。可是,她一眨眼就花没了。要是让她尽兴地花,也许三五万都能让她挥霍掉。想到这一点,她真的是吃惊不小。
回到村里以后,她就发现,还是回来的自在。虽然它看上去真的是落后贫困多了,但一切却又都是熟悉的。
熟悉,而且亲切。
金巧云在城里虽然花掉了四千多块钱,但她给家里的每个人都买了礼物。给爷爷买了两双袜子,一袋枣糕,一袋酥糖,两袋桂圆;父亲是一件青灰色的衬衫;妈妈是一条羊毛裤,一对漂亮的玉手镯;哥哥是一只电动剃须刀;嫂子是一双皮鞋,两双袜子,一大堆好看的发夹。甚至,她连嫂子肚里的宝宝都买了东西,是一套很漂亮的囡囡装。
在村里,她还有两个要好的同伴,她给她们也带了点小东西,就是几个看上去挺漂亮的发夹。虽然东西不值钱,但是她们挺开心的。因为,那毕竟是从省城来的东西呀。
虽然金巧云并不喜欢城市,然而回来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发现乡村生活的无聊。她无事可做。每天她所能做的,无非就是和妈妈嫂子说说话。刘璐璐现在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就像是一面鼓。她的脸上现在长满了褐色的雀斑。妈妈说那叫“孕麻”。有人怀孕时重一些,有人怀孕时轻一些。像刘璐璐这样的,自然算是重的。奇怪的是,刘璐璐长了这样的“孕麻”一点也不难看,甚至比原来还多了一种味道。一种特别的味道,也许就是少妇的风韵。那褐色的雀斑,就像是在她白皙的脸上,升起来的一团云。
刘璐璐有时会和她谈一些婚姻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