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招待所二楼219房间。
田戈站在窗前眺望。
又圆又大的太阳,高悬在群山之巅。山半腰处的楼房,山脚下的竹林,一片片刚插上秧苗的水田,被金黄色的朝晖染得格外好看。
“这里割麦子,起码比部队驻地早一个星期。”田戈望着窗子外边那一片片稻田,接着在心里说:“要不是韩老兵告诉我说,江城是全国有名的三大火炉之一,我还真的不知道呢。韩老兵真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师里这套宣传我事迹的幻灯片,解说词是他写的,画是他画的,翻拍、上色、配音和解说,全是他一个人干的。这套幻灯片不仅受到总站领导的肯定,而且得到了与会全体同志的赞扬。韩老兵在大会上介绍的感想和体会,赢得了与会全体人员的好评。会议休息时间,有好多人登门找他取经、请教。由此看来,那些看起来平平淡淡的人,往往是有真本事的人。”
田戈转过身子,走到桌子后面坐下来,翻开日记本,拿起笔,一边写一边小声说道:“幻灯观摩汇演,已告一段落。经验交流,也进行完了。今天上午本该大会总结,只因军区政治部副主任临时有其他任务,所以把下午的自由活动调到上午。”他抬头想了想,接着写参加会议的收获与感想。
过了一会儿,田戈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合着日记本说了句“请进”。他扭头一看,赶紧站起来说:“张干事,请坐!”
“我不坐了,钟站长叫你去一趟。”
“现在就去?”
“对。”
“好,我马上就去。”
田戈边走边想:“报到的当天下午,钟站长看了我单手装片、放映操作后,跟我谈过一次话。当时,我觉得这位个子不高、说一口东北话的胖站长,不但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而且非常关心下级。他此时叫我来,是找我谈话还是了解情况?”
他走到站长钟忠厚房间的门口,整理了一下军容风纪,喊了声“报告”,听见“进来”的声音,推开了门。
“站长,您好!”田戈敬着礼说。
钟忠厚指着身边的椅子说了句“坐下吧”,亲切地看着田戈说:“这几天,生活上习惯吗?”
“不太习惯。”
钟忠厚“哦”了一声,“是不是会议安排得紧了点?”
“会议安排得紧,倒没什么,主要是伙食。”
“是伙食?对这次会议的伙食安排,大多数人都反映很好呀!”
“我不是说伙食不好。”田戈停顿了一下,“伙食确实比我们部队逢年过节时的会餐还要好。我说不太习惯,就是嫌伙食太好了,时间长了把本都忘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你这小鬼呀!”钟忠厚“哈哈”笑了几声,接着说:“平时,同志们在基层很辛苦,到上面来一趟不容易,改善改善生活也是应该的嘛!”
田戈听钟忠厚这样一说,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小田,你觉得这次会议开得怎么样?”
“在学习毛主席关于无产阶级**理论的大好形势下,召开这样的会议非常重要,非常及时。”田戈挺了挺胸脯,若有所思地接着说:
“这次会议,重点突出,内容丰富,特别是幻灯观摩汇演和经验交流发言,既有利于各电影队、组提高对幻灯工作的认识,自觉运用幻灯这块阵地为巩固无产阶级**和加强部队建设服务,又有利于推动和促进基层连队开展幻灯宣传工作。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这几天的收获特别大,感想特别多。”
“你把你的收获和感想,说给我听听。”
“要说收获,确实很多。概括起来,有以下几点。第一,提高了认识。会议期间,通过学习上级的文件和站长亲自做的工作报告,使我进一步深刻认识到,幻灯是做好宣传工作的一个有力武器,是部队政治工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作为一名放映员,应该自觉地利用幻灯这个有力武器,为加强部队的思想政治工作和活跃部队的文化生活多作贡献。”田戈瞄了钟忠厚一眼,接着说:
“第二,开阔了眼界。这次参加汇演的幻灯,确实有很多政治和艺术水平都很高的作品,如玉城陆军学院的《四渡赤水》,沙丘军分区的《唱好两首革命歌曲》,江城独立师的《连队的理论辅导员》等幻灯片,不仅主题思想明确,而且在总体艺术上都达到了一定的水平,使我从中学到了在团里无法学到的东西。第三,学到了技术。在会议期间,我通过向韩老兵和其他单位的一些领导请教,基本上掌握了‘洗漆法’和‘翻拍法’制作幻灯片的技术。”
“你现在把‘洗漆法’的特点和方法,说给我听听。”
“用‘洗漆法’制作出的幻灯片,画面的颜色层次分明,有油画的韵味。制作的具体办法是,根据颜色的需要,把暂时不需要上色的部分用油漆盖住,把需要上色的部分涂上颜色,等到颜色被胶片吸收后,再用醮有香蕉水或汽油的药棉,把胶片上的漆洗掉。以此类推,根据着色的需要反复进行,使画面达到色彩层次分明的效果。这种方法,就叫‘洗漆法’。”
“看来,你已经在理论上掌握了这些方法。理论是基础,只要有了理论,实践起来就容易多了。”钟忠厚笑着点了点头,“好,接着谈你的收获。”
“第四个收获,是坚定了信心。在听经验介绍时我就想过,同样是电影组,同样是放映员,人家能做到场场有幻灯,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做到?所以,只要提高认识,克服畏难怕苦情绪,就能够做到场场有幻灯。比如,围绕政治教育搞影片的内容介绍,开展影评活动,就比较容易做到。深入连队了解收集好人好事,利用‘翻拍’法制作幻灯,也不太困难。至于制作配合政治教育、军事训练的专题幻灯片,只要与有关部门密切配合,也完全能够做到。第五个收获,是与会议无关的事,我不知道能不能说。”
钟忠厚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你尽管说吧,与会议无关也不要紧。”
“前天晚上,谢干事、韩老兵他们到南湖游泳,我也跟着去了。开始,我在浅水区游了一会儿,觉得还可以,于是便跟着他们往前游。游到离浅水区二十多米远的深水区时,我的左腿突然抽筋了。不过我当时比较冷静,没有告诉任何人,悄悄地采用时而侧泳、时而潜入水中用手揉腿的方法,慢慢地游到了浅水区。通过这件事,我又一次体会到:人在遇到意外的危急情况时,只要心里不慌,手脚不乱,就能够化险为夷。”
“这件事,你处理得很好。不过,你以后得多加小心。”钟忠厚忍住了“你毕竟少了一只手,不方便”这句话,关切地看着田戈说:“在荣誉和赞扬声中,有没有人给你指出过缺点?”
“有。”
“谁?”
“军电影队队长。”
“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像我这种情况,只有不断地让人帮助找问题、敲警钟,才能防止翘尾巴、跌跤子。他还给我指出了两条缺点:一是学习业务、钻研技术不够刻苦。二是个性太强,说话太直,不太注意小节。我觉得,他说得很对。”
钟忠厚站起来,背着手踱了几步,语重心长地说:“真正的革命者,是不会在成绩面前自满自足、沾沾自喜的,他会时刻不停地去查找自己的缺点,或者主动请人帮助指出自己的问题,就像一个人为了清洁、为了去掉灰尘,天天要洗脸,天天要扫地一样。”
“站长,”田戈犹豫了一下,难为情地说:“这次会议期间,有人说我有一件事做得不好。”
“什么事情?”
“有人说,我不该放映宣传自己事迹的幻灯片。”
“这种说法不对!说这种话的人,是因为不了解实际情况。你们师来放幻灯的小周,突然患病住院,小韩一个人操作不过来,你帮助放幻灯片,不但完全应该,而且非常有意义。你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再一次告诉大家,你不仅一只手能放电影,而且还能放幻灯,并且放的是带特技动作的幻灯。你不必为这件事担心,下午总结时,我把事情的缘由向大家解释一下。”钟忠厚亲切地看了看田戈,若有所思地接着说:“小田,你要的放映教材收到了吗?”
“前天晚上,张干事就送给我了,谢谢站长的关心。”
“如果有需要我们帮助解决的事,你尽管说。”
“在站长的亲切关怀下,我要办的事已经全办完了。要说还有的话,就是回去后好好干,以实际行动感谢首长和同志们对我的关心和鼓励。”
“好。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以后有机会再谈。”
钟忠厚跟田戈握手时,左手在田戈的肩膀上爱抚地拍了两下。田戈激动地在心里说:“韩老兵说得真对,官越大,越好接触。”
火车车厢内。
韩士民和田戈走进车厢时,车厢内的人有的往行李架上放行李,有的坐在座位上闲聊。他俩找到座位,把提包、幻灯机等物品,依次放在放行李架上。
韩士民擦了擦脸上的汗,“田戈,你应该留一天,转转看看再走。”
“那你为啥不留一天呢?”
“小周住院了,队里放电影忙不过来,这是第一个原因。第二,科里让我创作一幅油画,参加军里组织的美术作品评选活动,来之前才画了个草图,所以我必须早点回去。”
“我要尽快赶回去,是因为今年以来我外出开会、作报告的时间比较多,在组里工作的时间比较少。时间长了,即使组长和小王没有想法,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开会,作报告,也是工作嘛!依我看,不但是工作,而且是重要的工作。”
“你说开会、作报告是工作,而且是的重要工作,但是有的人则把放电影、放广播看成是工作。好多人都以为我当了典型、模范,一定会天天乐呵呵、笑嘻嘻的;其实,我不仅感到压力特别大,而且有时心里很矛盾,很苦恼。”田戈说罢,长叹了一口气。
“我完全理解你。古人说的‘做人难’这三个字,不管怎么颠倒顺序,意思都一样。其实,‘做典型难’这四个字,变成‘典型难做’或者‘难做典型’,意思也是一样。”
列车“咣当”响了一声,鸣着气笛徐徐开动了。
田戈听着广播里的音乐,突然想到了韩士民制作的幻灯片。他喊了声“韩老兵”,接着说:“你不仅一个人承担幻灯制作的全部工作,而且制作的幻灯片相当有水平,真是了不起。你是不是在参军之前,就有这些方面的特长?”
“我当兵之前只是学过拉小提琴,而且水平一般。这些东西,全是到部队以后自学的。”
“可是我觉得,制作幻灯片所涉及的每一门知识,都很难学。”
“写作、美术、解说、配音这些知识,每一门都有自己的特点,想学会,学好,的确不容易。但是不容易学的东西,只要坚持不懈地学,就能够由不会到会由会到熟练。”
“你是怎样学的?能不能把你的经验告诉我?”
“叫我说经验,实在是惭愧。因为,我也是刚入门。不过,我可以谈谈学习感受,这就是多看,多想,多练,多总结。这‘四多’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车厢广播里的歌曲突然停了,广播员和蔼地说:“长江大桥快要到了,为了大桥的安全,请旅客同志们听到广播后,立刻关上车窗。”
韩士民站起来关着车窗。
田戈根据列车的嘶鸣声和火车轮子的响声,判断火车好像已经快到了桥头。
火车过了大桥,韩士民开着车窗说:“听说你喜欢写诗?”
田戈点了点头,“喜欢,爱写,但写得不好。”
“你以长江大桥为题,即兴写一首,怎么样?”
“我试一试。”
田戈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睁开眼睛。“万里长江波涛卷,彩虹飞架通天堑;不是鹊桥胜鹊桥,装点江山更好看。八亿人民力无限,神州处处有新颜;毛主席挥手指航向,继续革命永向前。”
韩士民的手指轻轻地敲着茶几说:“诗作得不错,政治性强,其中有两句很有意境。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构思出这样的诗,还是很有功底的。你看过写诗的书吗?”
“没有。”
“如果你以后能多看一些有关诗歌创作方面的书,那么你写的诗会更美,更好。”韩士民站起来从军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翻了一会儿,递给田戈,“你先看看这首诗,而后再说说你的理解和看法。”
田戈接过笔记本,看完上面写的诗,心想:“好在刘干事曾经详细地给我讲过这首诗,否则,我还真的没法回答呢!”于是合着本子说:“这首诗的作者是于伯雅。他虽然是一个弹琴的好手,但是真正能听懂他琴音的人只有一个,就是砍柴的樵夫钟子期。当俞伯雅按约重访钟子期时,看到的却是埋葬钟子期的一堆黄土。于是,他在悲痛之中摔碎了自己心爱的瑶琴,写下了这首感慨真正知音实在难觅的七言绝句。”
“你说得对。不过,”韩士民停顿了一下,“我觉得,当一个人有某种特长,或者有一定名气的时候,他如果能够虚怀若谷,以诚待人,那么找上几个知音也不是太难。”
“韩老兵,我觉得你的这段话好像是特意讲给我听的。”田戈红着脸说。
韩老兵怔了一下,心想:“同样的话,经历不同或者心情不同的人,听后的感觉却不一样。”于是微笑着说:“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其实,我倒希望你有这个意思。因为,我特别需要听这样的话。比如说,现在我倒真想请教你一下,像我目前的处境,应该怎样处理好类似的问题。”
“你真想听?”
“真想。”
“毛主席给江青的信中有一段话,你知道吗?”韩士民说话时,两眼看着窗外,好像不是跟田戈说话。
“是不是‘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阳春白雪,和者盖寡;下里巴人,和者众多’这一段?”
“对。我认为,你在思想境界上,应该是‘阳春白雪’,而在具体的行动中,则要‘下里巴人’。如果在思想境界上不唱‘阳春白雪’,你就会跟一般人没有多少区别,就会让人觉得你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而在具体的行动中,你如果不唱‘下里巴人’,那么人们就会觉得你难以接近,因此也就慢慢地疏远你,使你变成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韩老兵,你能不能讲的更具体一点。”
“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两段话,现在介绍给你,可能有用。”韩士民把手放在前额上,想了一会儿。“这段话的第一部分是这样讲的,革命的事情天天去做,复杂的事情耐心去做,重要的事情细心去做,不懂的事情虚心去做,未来的事情慎重去做,大家的事情积极去做,别人的事情主动去做,自己的事情抽空去做。”
田戈忍不住问道:“第二段呢?”
“工作繁忙细心些,遇到问题冷静些,有了成绩谦虚些,碰到困难顽强些,说话办事客气些,待人接物热情些,受到委屈忍耐些,处理问题灵活些。”韩士民看了田戈一眼,“前天讨论发言,那位女电影组长的表现,不知你注意了没有?”
“没太注意。”
“她给人的印象和感觉非常不好。本来自己不懂,却偏偏装懂,说起话来像吃了火药一样,谁都敢冲。听说,她们那套幻灯片是请人画的,她的放映技术也很一般,只会装影片,搬开关,全靠有个当部长的好爹提的干。有好爹,就该高人一等吗?你看她那啥也不在乎,谁也看不起的样子,官不大僚倒不小,说起话来装腔作势。特别是她那每说一句话,都要带一个‘吧’的毛病,让人听得心里难受。她说放映机、幻灯机、发电机这些话时,仍然加上个‘吧’字,结果成为大家会下谈论最多的笑料。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民间的俗语--说‘鸡’别带‘吧’,带‘吧’闹笑话,也意识不到自己说话爱带‘吧’字,是个缺点。我敢断定,她以后肯定还会闹笑话。因为人们对她这种人的缺点或者失误,要么不敢说,要么不想说,不想说,是为了看她的笑话。”
“你说得对。听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话不能这样说。你现在是典型,我应当多向你学习。”
“你这样说,还不如打我两巴掌。”
“好,不说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间一长,你就了解我了。”韩士民从挎包里拿出一本书,放在茶几上。“我现在想看书。你呢,抓紧时间先睡一会,不然的话,等到下几站上车的人一多,你又睡不成了。”
“为什么?”
“难道你把来时让座的事忘了?”
“你咋知道的?”
“你肯定能够猜到。”韩士民打开书,笑着说:“别再猜了,抓紧时间睡吧。”
“是!我听你的。”
广播室内。
雨点儿时疏时密地打在窗子的玻璃上,像炒豆子似的“噼噼啪啪”响个不停。
操场上的草,被积水泡得青黄,如同稻田里的秧苗。
田戈看着落到窗户玻璃上的雨点,自言自语:“两天来,这雨一直是大一阵子、小一阵子、小一阵子、大一阵子下个不停。地上的积水,雨小的时候闪着粼粼银波,雨大的时候像烧开的稀饭一样冒着泡泡。唉!也不知道这雨还能下多久?”他忽然想起小王吃早饭时说的话--“可能是老天爷死了,老天奶才哭得这么伤心”,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田戈看着窗外的雨在心里说:“该给艾玉兰写回信了。在她需要鼓励和支持的时候,早一点比晚一点好,多一点比少一点好。”于是,从抽屉里拿出艾玉兰的来信,重新看了一遍,找出稿纸和钢笔,开始写信。
过了一会儿,田戈放下钢笔,拿起刚写的信,一边看一边小声念道:“玉兰同学,你好!从你的来信中,得知你通过学习毛主席关于无产阶级**的理论,自觉地向资产阶级法权挑战,毅然辞掉了工厂的工作,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是既激动又敬佩。知识青年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为我们青年一代指引的金光大道,也是我们每一个革命青年应该自觉选择的正确道路。在这个问题上,做积极派还是做消极派?是对无产阶级**理论的态度问题,是真假革命者的试金石。你在不少人害怕到农村、想方设法开后门离开农村的时候,以自己的行动谱写了一曲坚定不移地紧跟毛主席继续革命的战歌。
“农村的情况,与工厂、学校不一样。但是,正因为农村的阶级斗争比较复杂,内部矛盾和敌我矛盾需要正确的区分和处理,才能使你从中受到锻炼,得到提高。正如毛主席所教导的那样:‘我们共产党人就是要经风雨,见世面。这个风雨,就是群众斗争的大风雨;这个世面,就是群众斗争的大世面。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就是在革命的大风大浪中锻炼成长的。’我很赞成你的看法,农村的广大贫下中农是坚定不移地执行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他们对党、对毛主席有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对毛主席领导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无限热爱,无限忠诚。他们不仅是我们的好老师,而且在他们那里,我们可以学到很多在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当然,向贫下中农学习,必须要有甘当小学生的精神。要想得到别人的尊重,自己就要首先尊重别人。要想让贫下中农相信自己,自己就要首先相信贫下中农,全心全意为贫下中农服务。对他们身上存在的这样或那样的缺点,一定要注意思想工作方法,千万不可过于偏激,而偏激则容易把事情办糟,就像急性子的人吃热稀饭一样,不但快不了,而且还会烫嘴。”田戈眨了一下眼睛,接着念道:
“你在信中说,一些老同学对你的做法不理解,你常常为此感到苦恼。我觉得,这是正常的!唯物主义者认为,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由于人与人在世界观的改造、思想认识等方面存在着差异,所以对同一个问题的看法也不一样。特别是在旧的传统观念和旧的习惯势力还没有被铲除干净的情况下,一些同学对你的做法不理解,是很正常的。你在同旧的传统观念决裂的斗争中,既然已经迈出了可喜的一步,并且取得了第一个回合的胜利,那么我相信,你一定能够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直至取得最后的胜利。战斗虽仍须进行,但前途绝对光明。让我们在无产阶级**理论的指导下,沿着毛主席指引的革命道路,继续共同前进。”
此时,田戈隐约听见门外好像有脚步声,连忙把信放进抽屉里。
“我说怎么不对劲,原来是你在装鬼弄神吓我!”田戈走到门边拿下毛巾递给吴立新,“下这么大的雨,你咋来了?”
吴立新用毛巾擦着头上、脸上的雨水,笑嘻嘻地说:“干啥,想你了呗!”
“就你一个,志强呢?”
“我们一块儿来的,他在下面等,让我先来打前站,看你接不接见。”
“我啥时候怠慢过你们,快去喊他上来。”
“不用喊了,我已经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了。”魏志强擦完脸上的雨水,把手绢装进裤兜里。
“那你为啥不进来?”
“我想听听,你们说不说我的坏话。”
“怕人背后说坏话的人,是因为心虚;而心虚的人,是因为做了亏心的事。我不相信老同学是这种人。”田戈笑着说。
魏志强跟田戈做了个鬼脸,笑着走到床边坐下来。“俗话说,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婆吓假神。像我这样经常跟英雄在一起的人,会是那种人吗?”
“这是谁来的信?看笔迹好像是女的写的。”吴立新指着桌上的信问。
“艾玉兰的。”
“怎么样,我一看笔迹,就知道是女的写的。”吴立新得意地说。
“她不是半年没给你写信了吗?”魏志强问。
“对。这是她半年多来的第一封信。”田戈把桌上的信递给魏志强说:“她在信上说,通过学习毛主席关于限制资产阶级法权的理论,她主动辞去了在工厂里的工作,到农村插队去了。”
“她到农村插队?”吴立新用怀疑的眼光看着田戈,“我看她是为了出风头,这个人原来就喜欢出风头。”
“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人的思想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她那时没有把学上完,回到市里当工人,也许是另有原因。即使她那时做得不对,但现在她通过学习改正了,能在好多人想方设法离开农村的情况下,要求到农村去,也很了不起。”
吴立新伸了伸舌头,流露出不服气的神情。
魏志强把信封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摆弄了一阵子,漫不经心地问:“你写回信没有?”
“写了。人在转折和困难的时候,最需要的是理解和支持。艾玉兰现在面临的就是这种情况,我们应该理解、支持她。”
“理解、支持她?”吴立新一看田戈的表情,立即改口说:“你负伤以后,她理解支持你没有?”
“她一知道我的事情,就写信安慰、鼓励我,而且连续写了好几封信。”
“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同意田戈的做法。”魏志强犹豫了一下,“有一个问题,我不知该不该说。”
田戈:“你说吧。”
吴立新晃着腿说:“咱们是桃树下面摸一把--老胶(交),根本不存在该不该说的问题。”
“也许我是多管闲事,也许我是杞人忧天。但是我既然想起来了,还是说出来好。我总觉得你和艾玉兰之间的友情,不可能发展为爱情。”
“为什么?”田戈红着脸问。
吴立新圆睁着眼睛:“你的意思是说,她看不上田戈?”
“我不是那个意思。”魏志强看着吴立新说。“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我虽然没有爱情的经历和体会,但我看过关于爱情的描述。有一篇文章里说,爱情不是浮在水面上的浮萍,一遇到风吹水动,就摇摆晃荡。爱情是把根深深地扎在泥土中的白莲,而这泥土既不是名利、金钱,也不是容貌、语言,这泥土是共同的革命理想和情操。建立在金钱、名利上的爱情,只能像在沙滩上盖楼一样顷刻即倒,而在共同理想中孕育成的爱情,才像磐石一样坚不可破,像青松一样万古长青。怎么样,我说的对不对?”
“你说得倒是不错。但是,你不一定知道马克思关于婚姻的那句精辟论述。马克思说,在阶级社会中,婚姻往往是一种扩大自己势力范围的手段。我觉得马克思所指出的这种问题在我国的表现形式就是长期以来所讲究的‘门当户对’。我想,田戈不会没看过马克思的这段论述吧?!”
田戈下意识点了点头。
吴立新目不转睛地看着田戈,似乎想说什么,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说不说吧,你们硬叫我说。我如今说了,你们又都像霜打的一样。”魏志强尴尬地笑了笑,“田戈,听说你上个星期入了党,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
吴立新也随着转了话题:“对,我也听说了。你不告诉我们,是不是怕请客?”
“既不是不想告诉,也不是怕请客。”田戈苦笑了一下,“我是怕你们知道了,心里不得劲。”
“你的心情,我和立新都能理解。我们不仅是同学,而且是同一天穿军装、同一列火车拉到部队的战友,你担心我们会因为没有你进步快而难受。但是,”魏志强舔了一下嘴唇,接着说:
“我觉得你对立新和我,应该按照一位名人说的那样去做,把自己的困难变成大家的困难,把自己的欢乐变成大家的欢乐。”
吴立新把身子往前一倾,“英雄所见略同,我跟志强的意见一样。两年多来,咱们在一起无话不说,虽然没有‘拜把子’,却比‘拜把子’还要亲。”
魏志强把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
田戈皱着眉头望了望门外。
雨依然淅淅沥沥地落着,树叶上的水珠,像珍珠一样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滴。地上的积水,像一块有花纹的玻璃,闪着亮光。
田戈站起来,踱着步子说:“我听股长说,虽然我们团的主要任务是保护黄河大堤,但是眼下驻马店地区,遭受的是历史上罕见的特大洪水,党中央已经给灾区发了慰问电。因此,我们团很可能去执行抗洪救灾任务。”
“你去不去?”魏志强关心地问。
田戈突然停住脚步说:“去!”
魏志强:“你怎么知道?”
田戈:“昨天下午,我已经向股长提出了口头要求,而后又向何副主任交了申请书,他们已经原则上同意了。”
吴立新没等魏志强开口,就生气地说:“田戈,你负伤以后,练习一只手骑自行车,练一只手跳木马,我们从来没有反对过。这半年多来,你吃苦受累画幻灯、搞宣传,帮助孤寡老人做好事,包括前几天帮助群众割麦,我们也没有说过一个‘不’字。不过,这次参加抗洪抢险,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去。俗话说,水火无情。那里要是真的洪水遍地,波涛翻滚,你,你……”
田戈笑了笑,“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得去。”
吴立新皱着眉头:“因为你现在是先进典型?”
田戈:“这当然是主要原因。另外,组长的家属刚来队没几天,他又不太愿意去。你们说,在这个时候,我不去行吗?”
“田戈考虑得对。他现在是典型,是先进,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他如果不去,很可能会有人说他‘贪生怕死’、‘关键时候不过硬’、‘入了党就船到码头车到站了’;他如果参加抗洪抢险,就能够把这些人的嘴堵住。当然,对抗洪抢险中可能会遇到的困难、危险,也不能掉以轻心。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魏志强看了吴立新一眼,“立新,你想办法给田戈弄一个救生圈。怎么样?”
吴立新拍着胸脯说。“这个问题由我包了,我们连仓库里有的是救生圈。”
田戈犹豫了一下,“你俩在不在我这儿吃午饭?”
魏志强摇了摇头,“为了顾及你的影响,我俩中午到刘家兵那里去。”
魏志强和吴立新走了,屋里安静了。
窗外的雨,好像又下得大了。
田戈望着桌子上的信,脑子里乱糟糟的,耳边老是回响着马克思的那两句话:“在阶级社会里,婚姻往往是一种扩大自己势力范围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