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走来了。这是大悲大喜过后的第一个春天,这个春天是迈着军人般的步伐走来的,给人一种全新的感觉。
火车像刚脱下棉袄、棉裤的顽童一样,欢呼着、奔跑着,去拥抱那孕育着生机的春光。
车厢里的广播正在播放常香玉唱的《大快人心事》:
大快人心事
揪出“四人帮”
政治流氓、文痞
狗头军师张
还有精生白骨
自比则天武后
铁帚扫而光
篡党夺权者
一枕梦黄粱
……
田戈和魏志强相对而坐。魏志强穿的是一套崭新的军装,连领章和帽徽都是新的,显得格外英俊。田戈穿一套半新的军装,领章和帽徽略微褪了点颜色,一副老兵的模样。
此时,田戈和魏志强仍在用那种颠倒语序的方法交谈。
魏志强皱了一下眉头,“我越想越觉得怪得很。周总理逝世之前,闹地震,发大水;朱老总逝世之前,营口发生海啸;而毛主席逝世之前,唐山闹大地震,天上落大陨石。”
田戈说了句“也许是巧合吧”,心想:“老年人常说,大人物出生或去世时,天地都会发生异常变化。这话既好像没道理,又好像有道理。六九年冬天,天上正下着鹅毛大雪,却出奇地打了一个大炸雷。当时,邻居熊奶奶说,天鼓响,落将星。没过几天,广播里就公布了李宗仁去世的消息。看来,那李宗仁可能就是天上的将星。林彪事件过后,街头茶房的肖爷爷说,他在九月十三号晚上,曾经看见一颗特别明亮的扫帚星往北边落。因为,林彪是个奸臣,所以他死的时候,有扫帚星出现。越南的胡志明主席去世时,树上却奇迹般地挂满了冰花,当地群众说那树上的冰花是‘树孝’。这些奇怪的现象,真是不可思议!”
“就算这些都是巧合。”魏志强把左手放在腮帮上,双手托着头说:“但是,他们三个人逝世的顺序,难道也是巧合?周总理第一,朱老总第二,毛主席最后。如果说这是巧合,怎么会这样巧呢?”
田戈说了句“不巧不成书嘛”,接着说:“世上的有些事情,能说清楚的,明显带有迷信色彩,而不带迷信色彩的说法,如‘巧合’、‘偶然’,本身就是说不清楚时的搪塞话,很难让人心服口服。就拿三个伟人逝世的顺序来说吧,与薛老伯相邻的庞大爷曾经对我说,周、朱、毛是紧紧相连的,缺哪一个都不行。当时,我觉得庞大爷纯粹是瞎编胡诌,现在细想起来,又觉得有点道理。”
“我曾经这样想过。如果他们三个人逝世的顺序不是这样的话,我们国家的形势,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情况。”
“即使不是这样的顺序,‘四人帮’的垮台也是必然的。第一,朱老总和周总理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伟人,关键的时候,他们绝对不会置党和国家的命运于不顾。第二,‘四人帮’干的全是一些不得民心的事情,而不得民心的人,注定要垮台。”
“你说,毛主席选华国锋当接班人,与他在毛主席的老家——湖南,当过湘潭地委书记,后来当省委书记,有没有关系?”
“我想不会没有关系。”田戈往前倾了倾上身,“但是,最主要的还是毛主席认为他忠诚、可靠。”
坐在魏志强旁边的是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坐在田戈旁边的年轻人带着眼镜。他俩只见这两位军人谈得很投入,却一句话也听不明白,时而投去一瞥惊奇的目光。
田戈的目光又和那位干部模样人的目光相遇了,他忽然意识到在这种场合谈论这样的问题,尽管用的是暗语,但有些话重复太多,万一被别人听出来了,影响不好。于是,故意岔开话题,对魏志强说:
“你猜,我如果突然出现在家里人面前,会是啥情形?”
“我想,你家里的人是先惊讶后高兴,而田叔、杜姨在惊讶、高兴之后,也许还会伤心,难过。”
“这种情况,我也曾想过。不过我估计,当他们看到正常人能做的事我同样能做时,心情会好一些。”
“我觉得,当他们想到或者遇到最关心的事情时,特别是杜姨,可能会更加伤心、难过。”
田戈皱了一下眉头,“你说的那是什么事?”
“这还用问吗!个人问题呗!老人们现在最关心的事,除了这事还能有啥事。”
田戈红着脸笑了笑,抬手揉了揉脸。
魏志强本想问田戈回去后看不看艾玉兰,但一想到上次跟田戈说的那一番话,只好咽了回去。
“你估计这次回去,你们家会不会让你考虑个人的事?”田戈看着魏志强说。
“我想肯定会。你呢?”
“估计也会。”
此时,一位牵着小孩的妇女看着田戈和魏志强说:“解放军同志,请行个好,帮个忙吧!”
田戈扭脸一看,只见说话的妇女三十多岁,上身穿的是蓝底白点花的褂子,下身穿的是咖啡色的裤子,略有些憔悴的圆型脸上,有几块蝴蝶斑。小女孩有四、五岁,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右手紧紧地攥着那妇女的衣角。
妇女伤心地接着说:“我领着女儿到部队探亲,进站时钱包被偷了,我们还得坐一天一夜的车,才能到部队,孩子已经两顿没吃饭了,我找你们求助,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田戈从口袋里掏出五元钱和五斤粮票,“你拿去先给孩子买点吃的。”
“太谢谢你了!孩子,快谢谢叔叔!”妇女接过钱和粮票,激动地看着着田戈说:“请问,你是哪个部队的,到时候我好让孩子他爸给你写感谢信。”
田戈笑着摆了摆手,“都是当兵的,不用感谢。”
看着那母女俩离去的背影,魏志强用腿碰了碰田戈,“你怎么给她们那么多钱?”
“在家千日好,外出处处难。人在外面不可能不遇到困难,遇到困难总得有人帮助,何况她们又是到部队探亲的。”
“你相信她的话是真的?”
“你是说她的话不是真的?”
“她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年头,常有一些人利用人们的善良和同情心行骗,特别是利用解放军爱学雷锋、爱做好事的心理,骗取钱财。”
“你遇到过没有?”
“遇到过。”
“遇到过几次?”
“虽说只有一次,但却让我伤透了心。”
“哦,咋回事?”
“那天上午,指导员安排我到黑金市去买办板报用的广告色、排笔。”魏志强一面接着说,一面回忆当时的情景。
――黑金市火车站候车室。
魏志强站在卖票窗口买了回返的车票,转身往前走,快走到候车的长条椅旁边时,一位牵着小女孩的妇女迎上来说:“解放军同志,我娘俩到天河市走亲戚,在黑金市换车,下车的时候,被人偷走了钱包,现在身无分文,连早饭都没有吃,你行行好,帮助我们一下吧,我们一定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魏志强犹豫了一下,看着她们那可怜兮兮的样子,立即从口袋里掏出10元钱递了过去:“先去买点吃的。”
妇女接过钱,拉着女孩同时鞠着躬说:“谢谢!谢谢解放军叔叔!”
下午一点半左右,魏志强坐在候车室的长条椅上等候进站,一位牵着小女孩的妇女走到魏志强面前说:“解放军同志,我娘俩到天河市走亲戚,在黑金市换车,下车的时候,被人偷走了钱包,现在身无分文,连早饭都没有吃,你行行好,帮助我们一下吧,我们一定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魏志强皱着眉头说:“我上午给你的钱足够到天河了,你们怎么还没走呢?”
妇女的脸色刷地一红,赶紧拉着孩子离开了。
坐在魏志强身旁的一位老工人小声说:“解放军同志,你上午给了她们多少钱?”
魏志强:“10元。”
老工人:“你上当了,她们经常在这儿要钱,而且根本就不是母女俩!”
魏志强:“她们不是母女俩?!那女孩是从哪儿弄来的呢?”
老工人:“女孩是那妇女临时找的。”
魏志强“哦”了一声,咬着牙在心里说:“我逛书店时,眼看着我喜爱的中医书不能买,而且连中午饭都没钱买,饿着肚子坐在这儿等车,听着肠子‘叽里咕噜’地叫。以后,再遇到要钱的人,即使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给啦!”
田戈听完魏志强的讲述,叹了一口气。“要钱的人,有真的,也有假的。真作假时假也真,假作真时真也假。那些做假要钱的人,好像一个老鼠,弄坏了一锅汤。”
“依我看,不止一个老鼠,而是好多老鼠。”魏志强眨了眨眼睛,“恐怕有十二点多了。我看东西,你先睡一会儿。”
“你先睡吧,我一点瞌睡都没有。”
魏志强说了句“好吧”,心想:“我先睡一会儿,而后再让他睡吧。”
火车的轮子,好像越转越快。
“轰轰隆隆”声,越来越响。
远处像星星一样的灯火,在窗子上一闪即逝。
车厢里打瞌睡的人,各种姿势都有。
田戈的脸贴在玻璃上,默默地看着窗外,心想:“回到家里,不论是中学的同学还是小学的同学,只要没有外出,都尽量去看一看。志强说得对,同学也是一种缘分。人如果真的有来生,那么今生是同学,而来生不一定是同学。”一想到回去看同学,田戈如同注入了兴奋剂一样,那些沉淀在大脑底层的往事,一下子浮了上来。
――盛夏的一天下午。学校操场。
烈日炎炎,连刮的风都热烘烘的。
树叶顶不住太阳的炙烤,恹恹地低着头。
树上的知了,发出凄惨的叫喊:受不了,受不了。
会标上的黑字,泛着扎眼的光。被批斗的十个人,都是在城关镇里挂了号的。
田戈干爹的脖子上挂着大铁牌子,铁牌子上写着“大叛徒张得道”六个黑字,“张得道”三个字,是倒着写的,并且打了叉。
批斗会比天气还要严酷,先是被批斗的人逐个被架着“飞机”低头交待、认罪,而后由学校选的代表轮流发言批判。
此时,张得道的头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腰弯得不能再弯了,黄豆大的汗珠顺着他那灰白色的脸往下滴。
田戈不仅把认干爹的情景和干爹为他买吃的穿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而且恐怕别人知道这种关系,恐怕别人说他没有划清界线,咬牙切齿地紧攥着拳头。
第一个人的批判发言刚结束,田戈就猛地站起来挥着拳头喊道:“大叛徒张得道把头低下去!反动派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台上组织批斗的人,立即走过去往张得道的背上猛地按了一下,张得道顿时倒了下去。他爬起来时,额头上鼓起一个大包,鼻子上流着鲜血。
批斗会结束后,田戈跟着一群同学一块儿围着被批斗的人,不停地喊着“打倒”。
此刻,张得道额头上的大包已变成了紫黑色,鼻子上的伤口淌着黄水.他好像在人群中认出了田戈,舔了舔干裂得流着鲜血的嘴唇,央求着说:“小同学,把你瓶子里的水给我喝一口,好吗?”
田戈一听此话,顿时举着拳头吼道:“你这个大叛徒,想喝革命小将的水,没门!连尿都不给你喝!”接着捡起一片瓦块,往张得道的身上砸去……
――初秋的一天下午。
天上飘着几片白云,一群排成‘人’字型的大雁,在空中飞翔。
田戈站在教室旁边的大椿树下,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激动地向被他召集来的同学说:“刚才游行时的情况,你们都看见了,连街道居委会都成立了造反组织。我们作为毛主席的红卫兵,正宗的革命小将,怎么能无动于衷呢?我找你们来,主要是商量成立组织的事。我认为,为了紧跟毛主席干革命,为了保卫毛主席,我们应当立即成立组织。”
假小子沈亚荣说了句“我同意田戈的意见”,激动地接着说:“毛主席是无产阶级司令部的红司令,是发动和指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总司令。我们连个组织都没有,怎么紧跟毛主席干革命?怎么保卫毛主席?!”
高固林掐着腰说:“对!六年级的造反兵团都成立半个多月了。他们能成立,我们为啥不能成立?!”
田戈一见其余三个人在互相观望,于是对石志远说:“志远,你别一个劲地看人家,快说说你自己的想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石志远红着脸、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跟毛主席干革命,我举双手拥护。不过,我觉得,像我们这样十三、四岁的小孩成立组织,人家,不,不一定买我们的帐。”
田戈气冲冲地走到石志远的面前说:“难怪平时大家喊你假女子,一点也没喊错!你以为十三、四岁还小啊,十三、四岁干革命的多得很!《红岩》里的小萝卜头,干革命还不到十三岁呢。你说人家不一定买我们的账,我们跟毛主席干革命谁敢不买账,谁不买账,我们就打倒谁!”
高固林瞪了石志远一眼,挥着拳头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写文章,不能温良谦和让(温良恭俭让)。要革命,就跟我们走;不革命,就滚他妈的蛋!”
石志远哇地一下哭了起来。他哭了几声,呜咽着说:“我说我不革命了吗?我一开始就说,跟毛主席干革命,我举双手拥护。”
沈亚荣不耐烦地说:“革命者流血不流泪。哭,算什么革命者!你快说同不同意成立组织?”
石志远连忙用衣袖擦着眼泪说:“我同意。”
田戈看见那两个同学也立即大声地说着“同意”,便学着电影里面指挥员的样子,掐着腰说:“好,现在商量一下我们组织的名字,每个人的分工和下一步的干法。”
一会儿功夫,大家不仅举手赞成田戈提出成立“欧阳海战斗兵团”的建议,而且还一致赞成由他担任团长。
第二天上午,田戈把印有“欧阳海战斗兵团”字样的红卫兵袖章发给大家,拿出由石志远按照毛主席的字体放大、描写的“欧阳海战斗兵团”红绸子大旗,让高固林和石志远把大旗绑在教室旁边的椿树上。
后来,田戈经常领着这支队伍印传单,发传单,用土喇叭广播传单,在大街小巷设卡让行人背诵毛主席语录……
田戈停住回忆,眯着眼睛在心里说:“幸亏那时我们年龄不大,没有干越轨的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田戈在心里接着说:“高固林没上初中就去煤矿当工人了,沈亚荣初中才上半年就跟随爹妈下乡了,石志远参加工作后,被单位推荐上了大学。看来,那时候的伙伴,很可能一个也见不到。”
这时,列车员站在车厢门边喊道:“申州车站快要到了。请准备下车的同志,提前做好准备。”
田戈叫了声“志强”,接着说:“收拾东西,准备下车了。”
金凤县一中学校操场。下午。
阳光明媚,微风和煦。
主席台上方悬挂着横幅,横幅上写的字是:热烈欢迎舍己救人英雄田戈回母校作事迹报告。
主席台两边各放着一块黑板,一块黑板写着“向舍己救人英雄田戈学习”,另一块黑板写着“向舍己救人英雄田戈致敬”。
主席台的前端,一字儿摆着两张桌子。秋校长坐在中间,田戈坐在秋校长右边,许校长坐在秋校长左边。
台下,坐着全校的一千多名师生。
秋校长对着面前的麦克风“喂”了两声,“下面,请舍己救人英雄田戈,作事迹报告,大家鼓掌欢迎!”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田戈站起来,敬了一个礼。坐下来说:“首先,我向尊敬的各位领导、尊敬的各位老师,致以诚挚的敬意!向同学们致以亲切的问候!”
田戈站起来,敬了一个礼。
台下掌声一片。
“回到离别了近五年的母校,我心里很高兴,也很激动。刚才,秋校长说请请我作事迹报告,我实在不敢当,我只能说我是向母校汇报,汇报我在部队的表现与感想。”
田戈讲述配合演习救战友的经过时,台下静得像没人一样。他向台下扫视了一眼,看见瞿老师的眼睛里好像含着泪水。
“我汇报的第二部分内容,是我克服伤残困难的一些情况与感想。对于肢体健全的人来说,一般体会不到残疾人的痛苦和困难。我失去左手之后,才体会到一只手与两只手,确实不一样,无论干啥都不方便。比如,有两只手时,刷牙,一只手拿牙刷,一只手端茶缸;而一只手刷牙,就得把茶缸放在地上或台子上。再如,有两只手时,吃饭,一只手端碗,一只手拿筷子,而一只手吃饭,就得趴在桌子上吃。但是,面对着一个个困难,我没有被吓倒,也没有退缩,而是想方设法克服困难。”田戈看了看汇报提纲,接着说:
“比如,两只手削铅笔,很容易。可是,一只手怎么削呢?噢,我忘了解释了,画画用的铅笔,一般都是用刀削,而不用‘铅笔绞’。一只手怎么削呢?我把小刀放在桌子边上,用断臂前端压住小刀,用右手拿着铅笔往刀上蹭。”田戈一边说一边比划。
台下的人大多圆睁着眼睛,有人伸着头看。
“两只手使用万用表,很容易,一手拿一只测试笔就可以进行电子原件或电器的测量。一只手怎么办呢?我找来两个鳄鱼夹,焊上连接线,把一个鳄鱼夹夹在一只测试笔头上,另一个鳄鱼夹夹在需测试的原件的一端,就可以测试了。在修理扩音机、收音机时,要使用电烙铁更换电子原件。可是,一只手怎么办呢?我就把电烙铁的木柄绑在断臂上,对着焊点烙烧,右手拿着镊子配合,就可以进行更换原件的工作了。”田戈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我在克服困难的过程中,深深体会到:无论是谁,都难免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但是,只要有克服困难的决心和信心,只要开动脑筋想办法,就一定能够战胜困难!正如雷锋同志所说得那样:困难像弹簧,看你强不强。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我通过坚忍不拔的努力,终于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不仅能够操作放映机、发动发电机,制作幻灯片,放映幻灯片,而且还能完成单杠二练习和木马二练习的动作。”
台下暴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田戈站起来,敬了一个礼。
“下面,我汇报的第三部分内容,是我的体会和感想:珍惜现在的学习机会,努力学好每门文化知识。中学阶段,所学的每一门知识,都是在为以后的人生道路打基础。我离开学校到部队以后,既尝到了学好知识好的甜头,比如:我的语文学得比较好,爱写诗歌,能在连队办黑板报时派上用场;也尝到了没有学好知识的苦头,比如:当时,上《工业基础知识》课时,老师讲‘二极管’、‘三极管’工作原理,我觉得抽象和苦燥,不好好学,结果当了放映员后,得重新自学,而自学和有老师教相比,前者自然要难得多。因此,我希望同学们能够以我为鉴,利用现在的大好时光,刻苦学习,不要偏科,努力学好每一门知识,以便将来为祖国的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多做贡献!我汇报完了,不妥之处,敬请各位领导、老师和同学们批评,指正。”
台下,掌声一片。
秋校长清了声嗓子,“刚才,田戈同志用他那感人的事迹,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政治课。田戈同志成为部队的模范人物,既是他个人的光荣,也是我们学校的光荣,我们学校为能出现这样的学生感到骄傲和自豪。”秋校长看了看稿子,接着说:
“我们向田戈同志学习,就要学习他热爱毛主席、热爱党、热爱人民的崇高品质,学习他‘身残志不残,有一分热发一分光’的奉献精神,学习他在无产阶级继续革命道路上不断前进的优良作风。我们向田戈同志学习,更要落实到行动上,以优秀的教学成绩和优秀的学习成绩,向伟大领袖毛主席汇报!向党和祖国汇报!”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秋校长点头致意,宣布散会。
城郊公社莲花生产队:艾玉兰插队的住房。
三间土坯茅草房,坐北朝南。
房子东边,有一棵又粗又高的白杨树,树的顶端有一个喜鹊窝。
一个小孩领着田戈走到离房子十多米远的地方,指着房子说:“东边那间屋,就是艾主任住的地方。”
田戈说了句“谢谢小朋友”,径直向前走去。
田戈站在门口说:“艾玉兰在屋吗?”
一个姑娘走了出来,打量着田戈说:“你找玉兰姐?”
“对,我是艾玉兰的同学,我叫田戈。”
“我听玉兰姐说过你,请到屋里坐。”
“你是叶红霞,对吧?”
叶红霞微笑着说了声“对”,指着桌子旁边的凳子说:“请坐。”
田戈取下挎包,放在桌子上,坐在凳子上说:“玉兰呢?”
叶红霞坐在田戈对面的凳子上说:“她买盐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你们在这儿,过得惯吗?”
“还行吧。”
“平常干活累不累?”
“队里对我们比较照顾,从来没让我们干过重活。”
这时,艾玉兰走到离门口三米远处喊道:“红霞,该做饭了吧?”
叶红霞连忙站起来,走到门口说:“玉兰姐,你同学来看你啦!”
“哦,是谁呀?”
“你一看就知道了。”叶红霞扭脸对田戈说:“你坐,我去做饭。”
艾玉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惊讶地看着田戈说:“稀客!稀客!我说今早晨怎么老是听见喜鹊叫呢!”
“你没想到吧?”
“没想到,没想到。我还以为是黄志英来了呢!”艾玉兰在田戈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你啥时候回来的?”
“五天前。”
“你上次来信,说你当电影组长了,电影组长相当于啥级别?”
“排级。”
“我听说,有的本来不是干部,探家时专门借四个兜的干部服穿。你早就是干部了,怎么穿的还是这两个兜的战士服?”
“可能是我不喜欢显摆吧。”田戈微微一笑,伸手拿起挎包,解开挎包扣带,拿出一双解放鞋递给艾玉兰:“这是我带给你的,考虑你在乡下,特意找人换了双深腰的。”
艾玉兰接过鞋看了看,高兴地说:“你送给我这么好的礼物,我真是不好意思要。”
“你把它当成我还你的东西,不就好意思了嘛!”
“把它当成还我的东西?可是,我并没有借给你这样的东西呀?!”
“怎么没有?你刚回申州的时候,曾经给我寄过一双军用鞋,你忘了?”
“我给你寄的是补了补钉的旧鞋,而你这是新的。”
“当时,对我来说,那双旧鞋比这双新鞋还金贵。因此,我在探家之前就有了打算,一定要把欠你的情还上。”
“这么一来,你岂不是吃亏啦?!”
“我甘心情愿。”
“我如果不要呢?”
“那不行。我已经带来了,你就得收下,等我走后你想怎么处理都行,那是你的事了。”
“既然这样,那就收下吧。”
艾玉兰站起来,走到床旁边,掀开箱盖,放进鞋子,接着翻了一会儿,拿着一本《解放军画报》走了过来。
“这本画报,是我费了不少劲弄到手的,里面有你的照片。”艾玉兰翻开画报,指着画面说:“你当时真是这个样子吗?”
“样子是真的,不过我教唱的是《长征组歌》中的‘过雪山草地’,不是‘样板戏’。”
“那这上面怎么写的是你在教唱‘样板戏’呢?”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师里给我拍照片的赵干事。他说:不这样写,就发表不了。”
艾玉兰“哦”了一声,忍住了想问的话。她瞄了田戈一眼,“这一幅你给战士表演一只手跳木马的画面,应当百分之百是真的吧?”
“可以这么说。”
“这是怎么拍摄的?”
“拍摄这张照片,总共照了十几次,这是效果最好的一张。”
“那你一定受了不少难为吧?”
“有一点,有一次跳起来用手按木马时按过了,摔在沙坑里吃了一嘴沙。”
艾玉兰忍不住问道:“伤着没有?”
“还好,可能有毛主席保佑吧。”
这时,叶红霞站在门口叫了句“玉兰姐”,接着说:“饭好了,在哪儿吃?”
艾玉兰想了想,“在这儿吃吧。”
田戈皱着眉头站了起来,“这么快,我出来时可没有说不回去吃饭!”
艾玉兰看着田戈说:“杜姨知道你到我这儿来吗?”
“知道。”
“这就行了。你坐着,我去帮着端菜。”
“我也去。”田戈说罢,跟随艾玉兰向屋外走去。
太阳像玩捉迷藏游戏的小孩一样,把那又红又胖的圆脸,在这一片白云的顶端一伸一缩地笑了一会儿,又忽地躲进另一片云的背后。
小路两边,长着一丛丛迎春花,花叶上面卧着晶莹透亮的水珠。
远处的几棵柳树,像美丽而又俊俏的少女,在微风中抖动着那金黄色的发丝。
田戈边走边在心里说:“昨天晚上下的那一阵小雨,真是及时,地到现在还是湿漉漉的。地湿,种的树容易活,也许这是老天有意帮我。”
山谷,夹在两座山丘的中间。
满山遍野,长着绿油油的青草。
坟墓,沿着山坡往上排列。
田戈在一座坟前停住脚步,看着坟墓上的新土说:“没错,就是这儿!”他蹲了下去,从挎包里掏出用报纸包的小枣树、小铁铲、和装着水的玻璃瓶子,接着用小铲掏出坑中那依然松软的湿土,把小枣树放入坑中,一铲一铲地填着土。
过了一会儿,田戈看了看绿莹莹的枣树叶,抬头看着坟墓的顶端说:“树萍,愿你能早日托生!”
田戈站起身子,对着崔树萍的坟头鞠了三个躬,而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三天前就写好的祭文,展开后小声念道:
“树萍,你的同学田戈在祭奠你,你知道吗?昨天上午,我和余堂禄一块儿来看你,只是象征性的打个招呼。今天,才是真正的祭奠。不管你知道与否,我都得祭奠你。因为你对我的爱是那样的执着,那样的忠贞不移。我不仅刺伤过你的心,而且从未给你写过一句道歉或安慰之类的话。所以,每当我想到你在信中写的那些话时,我的脑海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一旦探家,必须到你的坟前祭奠一番,以表达我心中的歉意和内疚。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在那件事发生以后,你想的不是与我相爱已彻底没有了希望,也许不会选择跳河自尽的绝路。你是在愤恨和绝望交集的情况下告别人世的;你的告别人世,不能说与我没有一点关系。树萍,原谅我吧。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有愧于你。”田戈抬眼看了看坟头上的“土馒头”,接着念道:
“安息吧,树萍。你对我的情,对我的爱,将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中。这样的祭奠,仅仅是个开头,以后只要我回来,就一定到这里来祭奠你,看望你。你如果有什么事情要办或者需要什么,尽管托梦给我,我一定想方设法替你办。树萍,安息吧!如果说曾卫君被绳之以法能让你在九泉之下含笑的话,那么我真诚的渴望我今天的祭奠,能让你感到欣慰,让我得到解脱。树萍,我真诚祝愿你早日托生!”
太阳,哼着歌儿向上移动。
青草,随着微风轻歌曼舞。
一只小鸟在不远处坟墓旁边的树枝上叫了几声,展翅飞去。
田戈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心里说:“祭奠和祈祷,不过是一种形式,跟死人许诺,没有一点意义,而希望自己得到解脱,才是实实在在的。欠人家的情和欠人家的债是一样的,如果不还,即使人家不说,自己的心里也会忐忑不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把祭文放在地上,从裤兜里掏出事先准备的火柴。
第一根火柴,没划着就断了。
第二根火柴,“扑哧”响了一声,也没有燃着。
田戈从盒子里一下子捏出三根火柴,一起往火柴皮上划。
祭文在燃烧中呻吟、颤抖,渐渐地化为一朵黑色的花。
远处的一个坟头上,弥漫着一片浓浓的黑烟。一位中年妇女跪在地上,一面哭泣一面火里添着火纸。
突然,田戈看见好像一只大蝴蝶一样的纸灰,在地上翻滚、扭动了几下,竟不偏不斜地落在自己的右脚面上。
“不就是祭文烧成的纸片嘛!有什么可怕的?”田戈在心里激将了自己一句,弯腰捏起纸灰,直起身子,走到一片草地上坐了下去。
田戈对着太阳看了看纸灰上那隐隐约约的钢笔字迹,轻轻地扔出纸灰,看着在空中飘舞的纸灰说:“我倒要在这里多呆一会儿,看看你到底能把我怎么样?!”
田戈挺了挺身子,眯着眼睛回忆头天夜里做的梦。
――田戈坐在坟墓旁边,看着坟头上的“土馒头”,回想着崔树萍的模样。
突然,坟墓上青草摆动了一下,接着传出了声音:“田戈,田戈!”
田戈看着坟墓上青草说:“树萍,是你在喊我吗?”
“是我在喊你,我是树萍。”
“你是树萍?!怎么声音不太像呢?”
“声音不像?!不对吧,我的声音跟原来一样。”
“可是,我觉得还是不太一样。”
“你咋不想想,我们已经分别四年多了。再熟悉的声音,长时间不听也会生疏、模糊。你说呢?”
“现在像了,特别是那个‘呢’字,跟你以前说得一模一样。”
“怎么样?我说我的声音跟原来一样嘛!”
田戈看见崔树萍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身边坐下后,像以前一样垂着头,不停地拨弄着她那黑油油的辫子。
“田戈,你猜猜我为什么要喊你。”
“我猜不出来。”
“你猜不出来也得猜。”
“我想你是恨我,喊我是为了骂我。”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田戈默默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内疚的神情。
“我爱你都没爱够,怎么会恨你呢?我给你寄的信,你全看了吗?”
“我不但看了,而且把你在信中的话记在心里了。”
“我写的话,句句都是心灵深处的真情实感。即使我不说,你也能看得出有许多话,是我流着泪写的。”
“这些,我都知道。正因为如此,我现在仍然能够背出你信中的一些内容。”田戈发现崔树萍的神情既像是惊奇又像是怀疑,于是接着说:“比如,你在第一封信,而实际上是最后一封信的第二段中写道:我一直这样认为,当一个男孩喜欢某个女孩时,他才会在她需要保护或者帮助时,勇敢地站出来;才会把自己本来能够做的事或者有人争着做的事,让给自己所喜爱的人去做;当一个男孩喜爱某个女孩而怕人知道时,才会在众人面前,故意对他所喜爱的女孩做些恶作剧,以假相掩人耳目。你看我背的怎么样?”
崔树萍的脸上现出激动和欣慰的神情,“你刚才说的是实话,没有哄我。”
“我没有必要哄你。”
“既然你不哄我,那我得问问你,对我这种爱法和做法,你嘲笑、厌恶过没有?”
“没有。我觉得,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每个人都有爱别人和被别人爱的权力。比如,你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和意志去决定爱某一个人,别人无权干涉,也不应该干涉。至于你的爱能不能被对方接受,或者说你所爱的人是否爱你,是否愿意与你结合,虽然与他本人有很大关系,但有时并不依他的意志为转移。不过,话又说过来了,就我个人而言,当我知道你对我爱的极为真诚、执着的时候,我心里非常矛盾。”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促成男女之间相爱、结合的因素很多,有时是自身的因素起主要作用,有时是外界因素起主要作用。就我俩的情况看,不存在谁配不上谁的问题。”
“我知道,你心里想的而又不愿意说的是什么。”
“你当然知道。”田戈苦笑着说。
“我记得你曾经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过,出身,无法由自己选择;道路,可以由自己选择。出身不好的人,同样可以走革命的路。”
“我说过这样的话。可是,选择道路和爱情不是一回事。”
“我看是一回事。爱情的基础是什么?是志同道合,对不对?”
“对。”
“你走的是革命的道路,我选择的也是革命的道路,这说明我们是志同道合的,对不对?”
“对。”
“既然我们志同道合,那么就等于有了爱情的基础,而有了爱情的基础,就等于有了结合为家庭的希望,对不对?”
“对。”田戈立即改口说:“不,不对,不完全是这样。”
“为什么?”
“还是我开始说的那个原因,因为有些事情,有时候我们可以控制和左右;有些事情,不仅不依我们的意志为转移,而且可能一点都左右不了。”
“你的意思是说,即使我没有那件事情,即使我再努力争取,也得不到你。”
“也,也可以这样说。”
“由此看来,还是我错了。我原来一直以为,人都是重情的。尤其是青年男女在步入爱河的时候,如果女的是祝英台,那男的一定像梁山伯一样。我还一直把‘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句话,奉为信条,觉得我能够靠真诚的情和执着的爱去感化你,得到你。唉,我太天真了,我太自信了!”
“天真,自信,往往容易导致认识问题的片面性。所以,在对待爱情的问题上,你看到的只是崔莺莺的心想事成,而没有想到林黛玉含着泪水葬花,忍着悲痛焚诗。”
“唉!过去的事情,还是让它过去吧!”
“过去的事情,虽然像泼出去的水一样,但回忆和反思,并不是没有一点益处。”
“我最喜欢你写的诗了,你能给我背一首吗?”
“可我不知你喜欢那一首?”
“哪一首都行。”
“好吧,我背一首我写的《雪花》吧。”
同样是地的精灵
同样是天的造化
同样有六个花瓣
同样从空中飘下
落入田野的
珍贵娇媚
掉在路上的
踩成泥巴
挂上树枝的
随风飘动
跌进水中的
顿时溶化
这就是自然的悬与殊
这就是命运的好与差
谁都为此想不通
谁也对此没办法
田戈舔了舔嘴唇,“树萍,你也背一首吧。”
“我还是不背为好。”
“你叫我背,我都背了;我让你背,你也得背。”
“你叫我怎么说呢。”崔树萍“唉”了一声,接着背道:
风流倜傥
俊俏洒脱
啊
清清的沙河
从桃树林边流过
你爱听雄鸡高唱
你爱看日出月落
鱼跃你也跃
莺歌你也歌
清清的沙河哟
在我的眼里
你美如金梭
没有忧愁
从不寂寞
啊
清清的沙河
从桃树林边流过
你常送大雁归去
你屡陪星火闪烁
月走你也走
风乐你也乐
清清的沙河哟
在我的心中
你胜过银梭
田戈在听诗时发现:崔树萍每背一句诗,那本来就苍白的脸色便加重一分。背完第二段时,她的脸色白得吓人,暗淡无神的双眼呈现出奇异的光。最后两句诗,竟是在身子筛糠般地抖动中,一个字一个字迸出来的。他顿时纳闷起来:“她怎么会这样呢?是回忆往事时的激动还是悲痛?是我刚才说的话刺激了她,伤了她的心,还是她在向一种什么东西哀求或者抗争?对了,我姥姥曾经说过,死人害怕太阳,不到万不得已时从不在白天出来。”
“你到艾玉兰那里去了?”
“去了。”
“你给她送礼物了?”
“不是送礼物,是还情。高中一年级的下学期,我经常穿着一双洗得发白的军用鞋,上面还补了好几块补丁,你不会不记得吧?那双鞋就是她寄给我的,虽然那双鞋是从部队收交的旧军鞋中选出来的处理品,但在当时的情况下,却令我激动、兴奋了好长一段时间。因此,我这次特意给她带了一双新的。”
“你这次跟她见面,感觉怎么样。”
“她还是以前那个样,大方,热情。”
“你是说她没有一点变化?”
“好像没啥变化。”
“她要把她的手表送给你,你没有要,对吧?”
“有这回事。你,你怎么知道的!”
“这你别管。你说,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把手表送给你吗?”
“我知道。”
“据我所知,截止目前你还没有手表,可你为啥不要呢?”
“我是没有手表,我也很想有一块手表,但我觉得要她的手表不合适。”
“从你那阵子的表情看,你对她的爱,犹豫不定。”
“你说得很对。”
崔树萍停住说话,一边抽泣一边往田戈的身边移动。田戈感到浑身不自在,很想移动离开,但是又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阻拦着自己,不让他移动。
“如果现在我想让你爱我,你答应吗?”
“奇怪,她怎么会提出这个问题呢?”田戈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心想:“死了的人还需要爱吗?死了的人--没有躯体的人,需要的爱是什么样呢?”
“你不用再想了,死人也需要爱。死人虽然没有躯体,但是她的灵魂,她的精神,她的期盼,她的爱和恨,依然存在。死人所需要的爱,是心灵上的沟通,精神上的慰藉,而不是肉体上的接触与融合。”
田戈突然颤抖了一下,仿佛崔树萍身上的那种颤抖,全部传到了他的身上。他在颤抖中,看见了崔树萍的神情,明白了崔树萍话中的含意,心想:“一个死人,一个没有躯体的人,向她曾经深深爱过而没有得到的人,提出爱的要求,并不过分。而活着的人,躯体尚存的人,应该满足她的要求。”于是小声说道:
“树萍,我答应。你想咋爱就咋爱吧!”
“你放心,我不会害你。”
此时,田戈觉得崔树萍的身体已经贴在了他的身上。她那冰冷的手颤抖地抚摸着他的额头,双眼里蒙着一层凄楚的泪翳:“田戈,我爱你!我爱你啊,田戈!”
田戈忍不住说道:“你的身体怎么这样凉?”
崔树萍的声音由颤抖变为温柔“你不要怕,这是阴气与阳气相交时的反应,过一会儿就好了。”说罢,一下子把田戈紧紧地搂到怀里。
田戈觉得崔树萍用她那柔软的手,不,既好像是嘴唇,又好像是舌头,轻轻舔着他的额头、脸颊、嘴唇。他感到身子在慢慢地发热,喉咙里像有一团火,两腿中间的东西有一种说不出的痒涨……
一阵凄惨的哭喊声,打断了田戈的回忆。他抬头一看,只见一行送殡的人群,在山路上缓缓移动;招魂的白幡,在太阳下闪着耀眼的亮光。
田戈迅速地收捡好地上的东西,对着崔树萍的坟头深情地鞠躬告别:“安息吧,树萍,我还会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