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弥足珍贵的,因为它给予每个人只有一次,一旦失去,便无论如何也不能挽回。所以,人们往往说:“在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那是十分惊心动魄,和悲痛欲绝的。”这生与死只是一步之遥,人,总得想方设法去阻止这一步的跨越吧,能拖住则尽量拖住,哪怕是一分一秒也好;若能起死回生,那更是上上大吉,等于做了第二世人。
自从小罗远坠入红尘后,可以说几乎成了全家的“小太阳”。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出生被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而且,还因为他是罗家失而复得的男丁,这就使罗氏夫妇愈发珍爱有加。于是,除了罗正清在外忙着自己的事业外,家里的大大小小事情,无不围着小罗远而转动了:一会儿是奶妈的过早离开,小罗远几乎断了粮草,家人就为他在大山沟里寻找“代乳品”而急得团团转;一会儿是不服水土,小罗远上吐下泻,几近气绝,家人为了寻医找药而愁思难解;一会儿又是路遇土匪,唯恐小罗远遭受不测而令人提心吊胆;一会儿又因急病缠身,致使一家老小为之一天不动烟火……总之,小罗远成了罗家的寒暑表,这家中的喜怒哀乐情感温度的升降,全可从他那儿测出来.
一九四七年,小罗远刚好五岁。这年的春夏之交,气候变化无常。当冷空气袭来时,又是风又是雨,气温可下降到5℃以下;冷空气一过,太阳一露头,一下子又会热到30℃上下,这叫人怎么适应得了?尤其是老人与孩子,更是难以抵抗。小罗远本来就是个“药罐头”,弱不禁风,稍微不当心就犯病,要吃药、打针,这次当然就不能幸免。
发病的那天早晨,小家伙醒来时就已有几声咳嗽,本以为没什么要紧,只是点伤风感冒而已。哪晓得,到了中午不只是咳嗽阵阵厉害起来,甚至脸色都发红、额头发热。做母亲的恐怕他伤风厉害起来,连忙给他服下“阿斯匹林”,并哄其睡下。而午睡醒后,到晚饭时,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厉害,除了热度不退,继续发烧,咳嗽连续不断外,还喘息不定,气急得很。这下可急煞了李洁如。她一面命侄女瑞钰马上去请医生,一面立刻打电话给远在无锡洽谈生意的丈夫。
罗正清一接到电话,虽心里着急,肉痛孩子,无奈抽不起身,只好在电话里安慰夫人,并再三叮嘱:务必请最好的医生,好好诊治,自己会尽快赶回家的。罗夫人也只能如此了。医生听诊以后,说是重伤风,伴有支气管炎,不碍事的。给打了一针,再配点药服下,明天会好的。这样,大家也就放心了。
晚上前半夜还算安稳,到了后半夜,可能是药效时间过了,李洁如发觉孩子一点都没有减轻病痛的样子,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病情更加严重了;不仅发烧得越厉害,而且气急也加剧,不住地咳嗽、气喘吁吁,难受得使他又哭又闹,根本无法入睡。当然,做母亲的也是一夜无眠,只是抱着孩子紧紧地贴在胸口上,心如刀绞一样。还没等到天亮,就赶紧叫瑞钰去医院请一位著名大夫来诊断。这次请来的是位留学德国的医学博士,加上他祖上世代行医,因此,这位蒋医师可以说是学贯中西。蒋医师在仔细切脉、听诊、并观察了孩子的病情后,面带忧愁地告诉夫人,孩子得的是病毒性急性肺炎,看来已错过了用药的最佳时机。
“昨天只当伤风和支气管炎治,再说,您的孩子体质原本较差,抵抗力薄弱,恐怕治愈的效果不敢保证。”此话一出,李洁如大惊失色,这可如何是好,孩子爸爸又远在无锡,不能及时赶回,她一个女人怎么决定得了?真是手足无措,只好央求蒋医师无论如何得想想办法救救孩子。蒋医师确实有点为难,不好说,只能尽力吧。
这时,小罗远的高烧已达40.5℃,嘴唇干裂,口边开始出现焦黑的色素,气喘得更加急促,人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处于半昏迷状态,并且四肢也开始抽搐起来。蒋医师立即用盘尼西林及抗菌素针剂给注射下去,并用中医手段将鸡蛋清拌和中药给孩子的手腕、脚踝命脉处敷好,用纱布带紧紧绷扎好,希望镇住抽搐。再用冰袋贴在额头、颈脖之下,用以降温,且看3—4小时后,药效如何再作计议。
罗夫人看着医生做完这一切,然后紧紧抱住小远远不住啜泣。这时候全家老老小小,上上下下,从早上起来就没动过烟火,大家的心都吊在这个“小太阳”身上,好像这太阳被乌云遮住,发不出光,那么人间就是一片黑暗。所以,从厨房到客厅,从楼下一直到楼上卧室,个个都大气不敢出一声,面带忧愁,静待时间的逝去。这一分一秒的时间啊,在人们焦急等待的时候,它却偏偏走得很慢,每一秒钟的“的答”声,都似乎在撞击人们的心头。好不容易过了约模四个钟头,小罗远从昏昏沉沉中悠悠醒来,摸摸额头,热度虽没退尽,但还是凉了点,气喘咳嗽也缓和些,看来效果不错。这样,不光是全家,就连夫人脸上也有了笑意。于是,在罗炜、罗茜他们嚷嚷下,外婆叫厨娘去烧饭,说真的,此时,确实感到肚子在唱空城计了。
谁知道,这太阳旁边的乌云飘走不到三个时辰,黄昏边时,更大块的乌云又压过来,甚至蒙住了整个太阳。本来大家悬着的心落地了,如今又被吊起来,而且是吊得更高。小罗远在好过一段时间后,到天将黑吃晚饭时,病情又开始发作,而且是程度更加严重了。随着气喘咳嗽的加剧,脸色被涨得越来越红,一触摸到他的脸颊,手脚简直是发烫的,四肢又抽搐起来。李洁如抱着孩子,试着让他叫一声“阿姆”(宁波方言)。只见小远远拼命用力,呼出断断续续一个“阿……阿……”字,却无法把那个“姆”字连接下去,似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夫人又立即打电话,派人把蒋医师接来。
正当蒋医师拎着药箱进房间时,罗夫人实在熬不住了,竟放声大哭起来:“蒋医师,快救救孩子吧!”这一哭引得上至外婆,下到罗炜、罗茜、瑞钰等都同声齐悲,一时间,罗家真是悲悯之声不绝于耳。蒋医师哪怕是铁石心肠也无法忍受得住,在那近视镜后的眼眶里也闪动着几点泪光。他赶紧打开药箱,测出体温竟高达41.5℃,这实在厉害极了。在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他大胆决定把德国带来的连霉素加大剂量给他注射下去,再配以雷米粉等药服下:就看他的命运了,这是孤注一掷的赌博。因为时间不允许再拖,只要能熬得过今天,那么,再用中药调理会慢慢恢复元气的,否则,那将是个悲剧。其实,这种带有冒险的治疗也只能如此,反正听天由命吧!蒋医师征询罗夫人的意见,李洁如想到“万一”那简直是无法想象;但如果不同意,难道眼睁睁看着这样等结果?而结果又会是怎样呢?还不是走到“万一”一起?与其这样,倒不如试一试,或许命大也未可知。总之,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要尽百分之一百的努力。于是,在罗夫人的点头下,蒋医师咬咬牙,卷起衣袖配好药,像上战场打仗似的,对准静脉慢慢地将针剂推射下去…….最后,舒了口气,配好口服药,嘱夫人要按时服药,多喝开水。然后,整理好药箱,像完成一件重大使命似地与夫人告别,并说及时告知喜讯。
医生走了,所有的希望就看今晚发生的奇迹。这时,刚打了针的小远远还是气喘得很,并口干得要喝水,李洁如让瑞钰倒开水。这瑞钰也是心急,一不小心碰到了桌子上的一瓶药,罗夫人拿起一看,是云南白药。她顿时心里一亮,听医生说过,这云南白药虽专治跌打损伤,但对治咳嗽、肺炎也有不错的疗效,何不试试?反正没有副作用的,不会有害处。于是,她倒了小半匙和着水,让小远远一起喝下。因为小远远咳嗽得很,喝水时不住呛水,弄得衣服都湿了,只好拿毛巾擦掉,并换了件衣服。一切安排停当,看看小远远有点睏的样子,眼皮子都睁不开来,做母亲的满含泪水轻轻地拍打着,希图让他入睡会好受些。小远远在咳了一阵后,倒确实有点迷迷糊糊了,尽管有时还鼻子一抽一抽的,但总算是睡了过去。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生命的希望也在一分一秒地延续。罗夫人和全家老小的心也像悬着的钟摆,在一分一秒地撞击。一个小时、二个小时、三个小时……小远远睡着睡着,有时在睡梦中咳嗽几声,时不时被气喘惊醒,可慢慢又睡过去了。在母亲的轻轻抚摸和拍打下,小远远的气喘有点平缓了,是不是气脉弱了?罗夫人心急如焚,一只手枕着孩子的头,一只手按住孩子的脉搏。“一下、二下、三下……”还好,脉搏跳动在持续。三个小时、四个小时过去了,她是多么紧张地在守侯着,可以说全家老小都在急切地等待着。谁知,这小罗远这一睡竟睡到晚上十一点多,而罗家也竟然忘记开灯,全家人都静坐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是三个孩子实在熬不住了,不断嚷嚷着肚子饿要吃东西,外婆就塞给他们几块饼干了事。到了十一点半的光景,小远远突然睁开了双眼,他翻了个身,扑在母亲的肚皮上,随即十分清楚地开口叫了声“阿姆!”
“唉!”这下可好了,原本沉寂得死水一样的罗家,突然间像开水一样沸腾起来,爆发出一阵惊喜,而从楼下到楼上立刻一片灯火辉煌。李洁如更是一把紧紧地搂住儿子,心肝肉地亲了又亲。奇迹果然出现了,这小罗远真是命大,又逃过一劫。此时,热度也退了,气喘也平静下来,咳嗽声也没了。小远远嚷着肚子饿要吃饭,罗夫人简直是高兴得有点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儿吩咐瑞钰说去烧面条,一会儿又说去熬点粥;最后,还是瑞钰把电炉一插,炖点晚米粥,这样可快些。这时候,李洁如想起给丈夫打个电话。便拿起床头的电话筒,拨通了无锡,报告喜讯。
此时,罗正清也正在厂里焦急地等待,连晚饭都还放在桌子上。他本想早点打电话来问,只是觉得会更增添夫人的愁思、忧伤,因此只能等待。现在一听“的铃铃……”的电话铃声,立即抓起话筒。一听到话筒里传来清脆的“爹,爹——”他高兴得手都发抖了。
连连回答:“好,好!我马上回家。”而小远远的话更令他兴奋不已。
小家伙竟说:“那你是骑上马回来,是不?可别忘了带刘、关、张的泥菩萨哦!”
“晓得哉,晓得哉!哈哈!我给你带一箱子泥菩萨来好吗?”
一场密布于罗家头上的乌云,就这样烟消云散了,他们又重见了光明。这冉冉升起的“小太阳”,也重新睁开一双朦胧的眼,来探索这个迷惘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