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寒假,无论家长和学生都是欢迎的,因为刚好能度过一个愉快而忙碌的春节。连连等节日的气氛渐渐消退,这假期也结束了,所以反觉得时间太短。然而,暑假则不同,长长的两个月假期,虽然在农村里社员们会高呼“万岁!”。因为,正值“夏收夏种”农忙季节。孩子回家可以帮忙。农业的劳动是不怕人手多的,老有老的用场,小有小的好处,哪怕管管晒场,烧烧开水也好。曾听到过农民说:“小孩只要到又五六岁,放养两只鹅,他就不会白吃饭了。”这也许就是农村中不怕儿多囡苦的原因之一吧。
但是,在城市中就不一样。这么多学校放出来的学生,不可能全都在家中“孵豆芽”吧?况且,上海的住房紧张得可以;尤其是一般市民和劳苦群众,他们拥挤在棚户区里……用上海话讲,真是“轧煞脱嘞!”
那么,这为数众多的青少年,在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一下子涌进社会,就值得重视了。当然,政府部门考虑到这一不可小觑的问题。因此,会安排一些文体、娱乐场所来容纳他们,同时,要求校方也组织好学生开展一些诸如夏令营、体训班等活动;并要求家长积极配合教育管理。
罗远兄弟妹仨当然也在此列。不过,如前文所说,在罗远的带领下,他们还是循规蹈矩地正常、交叉开来安排学习、休息、游戏,使得暑假生活仍然丰富多釆。毋须爹娘操心,更不会增添社会的麻烦。像上文提到比较“狂野出格”的行动,也仅此一例。
那么,他们是怎么度过这漫长假期的呢?这里有关做好暑假作业、看些书刊、杂志等的学习生活就不去提它,单就玩乐、休息来说一说:
第一,罗远和弟弟一起各买了一张体育锻炼卡,天天早上五点起床,即去家对面的工人体育场早锻炼。他们先在田径场上跑跑跳跳,再打打篮球、乒乓、羽毛球;而罗姝,女孩子不爱体育活动,就帮着搞些家务事,生煤炉、到老虎灶泡开水、买小菜等;
第二,兄妹弟仨隔三差五去看早早场电影。他们最近是到隔壁不远的工人俱乐部,稍远一点到蓬莱电影院、嵩山电影院,最远有时也到南京路上的大光明电影院、或者美琪大戏院,不过,到这里主要是遇到几天特别高温时,实在太热,就花贰角钞票看中午场,享受一下冷气开放。别的时候只是去上面几家三等影院,仅花五分、八分、一角、就可买学生票看的早早场、中午场电影;正是这段生活,使他们增长不少知识。因为电影有知识性的记录片、新闻时事片、还有故事片、文艺片等等,内容有革命题材的像《革命家庭》、《星星之火》;有文学名著《第十二夜》、《王子复仇记》,《家》、《春》、《秋》;也有三十年代的《一江春水向东流》、《桃李劫》、《马路天使》、《渔光曲》等;还有现代的生活喜剧片《今天我休息》、《大李老李和小李》;还有体肓故事片《女篮女号》、《水上春秋》……总之,内容包罗万象丰富得很,可以说是受益匪浅;
第三,那就是上海人时兴的逛马路。从现代社会的视角讲,类似于散步,这也是一种健身运动,但在那个时代还没有这种意识,仅仅是打发辰光的闲逛。当然,暑假是最空闲的,那么,逛马路也成为必然的生活内容之一便不足为奇了。
不过,你如果只理解为打发空闲的时间,那也是有失偏颇的。因为,逛马路同样能增进见识。上海不是称为十里洋场吗?虽然,在摩肩接踵的人海里,已少见金发碧眼的洋人,交通中枢、大厦、宾馆门口、不见了印度的“红头阿三”,但是,外滩的西洋建筑,虹口、闸北的东洋楼宇,还有遍布在以前租界上的北欧别墅、英法德式的公馆、花园洋房,还是让你大饱眼福。尤其是外滩、南京路、淮海路等,这万国博览会的确名副其实。此外,各式商店琳琅满目的货物也有一定的欣赏价值。
罗远有时一个人,有时与弟妹一起逛马路,但他不是漫无目的地瞎逛。他平时逛得较多的地方是:南京路上的书画店“荣宝斋”“上海美术展览馆”“花鸟市场”,还有福州路上的“旧书店”等,可以说,他是这些地方的常客。从家里边走边逛到达上述目的地,总要一个多小时;而来到后,罗远又会驻足不前、流连忘返,细细品味、赏析现代那些书画名家的作品。有郭沫若、舒同、帅孟海、沈尹默的书法;也有刘海粟、张大千、李可染、唐云、等的画作。这使他获得极为丰富的艺术享受,是学校课本以外的文化补给。同时,他又会去福州路的旧书店,一头扎进书海中,如此遨游中外古今的世界,领略各色风土人情,以及悲欢离合的人生故事。罗远从中汲取艺术养料,滋润自己的知识宝库。
除了以上这些常规活动、消遣外,那就是一些即兴的特殊节目了。这里不得不提到的是一次“出格”的外出游逛。李洁如厂里有一个同事,一次她带着女儿来李洁如家玩。这小姑娘生得倒蛮标致,白白的皮肤,红润的脸蛋,顾盼有神的眼睛和棱角分明的嘴巴,还顶讨人喜欢。巧的是,她刚好与罗远同年,是十七岁。也许女孩子要早熟些,她好像有点喜欢上远远了。所以,后来不请自到,常来常往。因为老是在家里玩,大家觉得没意思。于是,她提议明天去“大世界”白相,由她请客。
问题倒并不在乎请客不请客,主要是应征得母亲的同意。李洁如对管教子女还是相当严格的。在小姑娘的妈妈跟李洁如打过招呼后,他们才成行。而且,她很聪明,为避嫌疑主动邀请罗姝、罗欢也去,这样一共四人。阿姆嘱咐说:“不要玩得太晚,早点回来,路上小心。”
“欧!阿勒要去‘大世界’白相喽!”罗欢拍着手欢呼起来。
为了节省点车费,反正有的是时间,权当作逛马路。所以,他们吃罢早中饭就步行出发。一路上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很快就到了西藏路、延安路口的“大世界”。这是全国闻名的一个游乐场所。那时候只须花贰角钱买张门票,就可以从下午一点钟开门进去以后,一直玩到半夜十二点钟关门为止。
他们一走进大门,见大厅里有三面大大的镜子。看到别人都走过去照,他们也跟了过去,一照,简直乐死了。第一面里看见自己变得像“电线木头”似地又瘦又长,脸拉得好长好长;第二面照见自己像只邮政信筒,变得又矮又胖,脸压得扁扁宽宽的。“啊呀,难看死了。”直到第三面,才恢复正常,这就是有名的“哈哈镜”。罗远兄妹和那位小姑娘从一楼到四楼,见有唱歌跳舞的,有演京剧、越剧、沪剧、淮剧等各式戏剧的,也有说大书、相声、唱滑稽的,也有变魔术、耍杂技、练武功的,更有像射击、投球、打康乐球等活动节目;在五楼平台上还有露天电影,一到天黑就放。总之,节目花样繁多,内容丰富多采,使你目不暇接。因此,罗远他们只好走马观花地且停且走。
大家玩得开心,东瞧瞧、西逛逛。将近天黑,罗远表示好回家了;但弟妹和那小姑娘似乎游兴未尽。“嗨!真好白相。反正进来了,就要白相得爽快嘛,不然,钞票勿合算了。”就这样,他们匆匆吃了几片面包当作晚餐,继续游到十二点众游客散尽,才一起走回家门。
将到门口时,兄妹仨有些担心事了,怕阿姆发脾气。于是,不敢走前门,只偷偷地从后门溜进去,连电灯也不敢开。只看见在黑暗中有一个小小的红点,原来李洁如没睡着还在吸烟呢。
“不好!阿姆没睡。”罗远和弟弟蹑手蹑脚地找到他俩睡的竹榻爬了上去……而罗姝是跟母亲睡的,没办法只好从床后头轻轻地爬上去……
突然,“哎呀——”一声,随即电灯亮了起来。罗远一看是妹妹被阿姆一脚踹倒在地上。阿姆起身拿了拖鞋劈头盖脸打了下来,嘴上骂着:“小小年纪竟嘎大胆,到半夜三更才进家门。不学好,光学坏;看我勿教训你!”罗远心里明白,阿姆看似只教训罗姝,其实在教训他们仨人。便拉过罗欢一起跪在母亲面前说:“阿姆,您要打先打我。我是哥哥,没带好他们,以后记得了。”
李洁如见罗远如此懂事,气便消了一半说:“记住教训就好。”
这是假期里最不称心的一次“放荡游”,足见李洁如对子女要求的严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