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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2.保根结婚
    12.保根结婚

    刘金华当夜躺到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没睡着。自打到乡下插队,原本知道要受很多苦,但由于住在张保根家里,受到他们全家很好的照顾,地里的活本来就不复杂,自己又有吃苦的准备,很快就适应了。再说在农村干活虽然累一点,但心情是愉快的。虽说自己家庭出身成份高一些,但朴实的农村人没把她当外人看。特别是参加了大队文艺宣传队,发挥了自己的专长,在观众的掌声中看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当地农村,十五六岁订婚的不在少数,一些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一旦订婚,晚上就可以住到一起,父母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有些父母思想正统些,也阻不住尝到欢爱蜜汁的痴情男女变着法子走到一起的脚步。有个订婚的男孩家在一个雨天宴请女孩全家,晚饭后女孩全家要回家时,怎么也找不到女孩的雨伞和雨鞋,女孩只得留宿男孩家。后来两家大人才得知,雨天请客和藏起女孩的雨具,是男孩一手精心策划的,他为女孩留宿与自己同居找了个含蓄的借口。多少年前,有个记者了解到这种情况,在一家晚报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是《江南农村流行试婚》,被多家媒体转载,当地政府特别是计划生育部门大为恼火。虽然实际情况没有这个记者叙述得那么严重,“试婚”这个词也用得不合适,但不到结婚年龄的青年男女订婚后的同居现象在本地确实普遍存在。有些不到结婚年龄的女孩不慎怀了孕,只要是订婚男孩的,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因为早晚他们要结为夫妻,大不了提早办婚事生了孩子再领结婚证,有的干脆生了孩子再办婚事。

    刘金华已20岁了,在当地农村,像她这样岁数的姑娘几乎没有不订婚的,刘金华当然对自己的婚事也不会无动于衷。因为刘金华长得漂亮,从上初中开始,大胆的、含蓄的追求她的男孩不在少数。那时,她总感到年龄还小,母亲又经常给她敲边鼓,我们这种家庭出身的人不要眼界太高了,实际上她心中也没数。上初中时,她隐隐约约感到保根对她有好感,但他从来没对她表白过。她对保根的聪明和全面发展也有好感,但总感到保根是乡下人,家里条件又那么差,觉得不太合适。下乡住到保根家后,保根对她的爱恋更明显了,但保根是个内向的人,虽然他在心里十分喜欢一个人,但要让他在口头上主动表白似乎很难,再说下乡究竟要下到什么时候,自己毕竟是城镇户口,虽然现在户口迁到了乡下,但凭着直感,自己早晚要把户口迁回到城镇,如果真跟保根结了婚,自己就算不去考虑,将来出生的孩子也只能是农村户口。而现在城镇户口和农村户口的区别依然很大,别的不说,城镇户口的孩子到了年龄即使没有文化,政府也要帮着安排工作,可以去晒不到太阳刮不到风的屋子里拿工资,而农村户口的孩子即使高中毕业了,也只能回家种地,延续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

    刘金华对陈伟杰死皮赖脸的追求实在厌烦,特别是看到他鼻子左侧那个褐色的疣痣感到恶心。尽管总是不理他,处处躲着他,最后还是被他得逞了。他想把生米做成熟饭。刘金华想到派出所报案,但想到陈伟杰这个无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即使把陈伟杰抓起来,自己的名声也坏了。发生了这种事,又不好跟别人说,即使最好的亲人刘金华也不想说,给他们说了只有让他们多担心,也不会有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刘金华只好自认倒霉,只有眼泪往自己肚里流。

    刘金华这段时间总是睡不着觉,吃不下东西,感到精神恍惚,以致几次宣传队演出报幕出了差错,受到了李书记的批评。保根母亲看到刘金华神情憔悴,原来红润的脸蛋变得一点没有血色,问她是否身体不舒服?刘金华只淡淡地说,没什么。保根母亲私下跟保根说,最近金华好像有心事,你知道不知道她有什么事?保根说,我也看她心事重重的,就是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母亲提醒保根说,你们经常在一起,要多关心照顾她,

    事情发生在刘金华被陈伟杰强X后的一个多月,刘金华那天回来吃晚饭时,饭桌上又有一碗葱炒螺蛳,不用说,又是保根划着小船不顾寒冷在河边专门为她摸来的。不知为什么,这个她平时很喜欢吃的菜,今天一闻到那股葱油味就想吐。刘金华强屏住呼吸,起身来到屋后的水桥边,干呕了几下又吐不出来,只感到胃里一阵阵恶心。稍有医学知识的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正好40多天没来月经了,肯定有了。刘金华一下乱了方阵,这怎么办,如果去医院打掉孩子,是要出证明的,一个没结婚的女孩子怎么去开证明呢?

    这时,保根母亲追出来问,金华,你怎么啦?金华慌忙说,没什么,我感到有些头晕。保根母亲说,那你就吃完晚饭早点睡吧。金华随她走进屋,一看到桌上的菜,又感到一阵恶心,忙强忍住,轻轻地说,你们先吃吧,我先进房间躺一会儿。

    金华人躺在床上,心里却乱得像一锅粥。躺了约莫半小时,她感到又有些反胃,又想吐了,她怕吐在房间里不好收拾,就又出来穿过灶间要出门,看到他们已吃完,只有保根母亲在收拾锅灶,看到她说,饭菜在锅里热着呢,我给你端。金华说,我先去一下屋后的茅房。保根母亲说,你就在屋里马桶上用吧。金华说,我还是去屋后吧。

    过了大约一刻钟,看金华没回屋,保根母亲不太放心,平时金华都是在房间里用马桶的,很少用屋后的茅房,今天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来,就到屋后看看,一看茅房根本没人,就慌了,回屋对保根说,不好了,金华到屋后上茅房人不见了,你赶快去找找。

    保根来到屋后,看到水桥边也没金华的影子,心里也发毛了。他顺着河边往西走,还好今晚月光很亮,能看到河边的小路和河中一切。当他来到张家湾最西头的往南拐弯处,发现河边一棵小树丛上挂着一只鞋,仔细一看,是金华今天穿的方口黑布搭袢鞋,再顺着鞋往河中一看,有一处正在冒气泡,断定金华投了河。保根顾不上脱衣服,一头扎进水中,凭着他从小就会游泳的好水性,一下子探到了金华还在挣扎的身体,奋力把她的拖到岸边,然后顺着缓坡把她弄到岸上。保根两手托着金华,看到她吐出几口水后,胸脯在起伏,知道不会有大事。想到这种事最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把金华放下来然后背起她,又想起岸边树丛中的那只鞋,又让她坐在地上,伸手取回那鞋,又背起金华,顺着河边的小路回到了家。

    保根母亲看到一身水的儿子背着浑身湿透的金华回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打来热水让金华到“落叶”里擦洗换上干衣服让她躺下。金华对保根母亲说,你把张保根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保根母亲把保根叫来,自己知趣地退到房门外。

    金华从床上坐起来,哭着对保根说,你为什么要救我?我实在不想活了。

    保根说,即使有天大的事,也要珍惜生命,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

    金华说,我活着还不如死,我实在是走投无路……

    保根说,你也许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即使你把我当朋友,你也要把实情告诉我,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于是,金华向保根道出了一个多月以前被陈伟杰强X,现在又发现怀孕,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一死了结。

    保根沉吟片刻说,如果我想娶你呢?

    你以后能接受这个不是你的孩子吗?

    我能,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你能永远为我保密吗?不让任何人知道,连你的母亲也不告诉吗?

    能!保根坚定地说。

    金华一下子扑倒在保根的怀里。保根没想到,自己最心爱的姑娘竟被那个禽兽不如的陈伟杰糟蹋了,恨不得现在拿起一把菜刀跑到他家把这个臭流氓的脑袋砍下来,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为了自己心爱的姑娘,他做什么都愿意。就是想不到在这种无奈的情况下,他和金华才最后走到了一起,他们在以后的人生路上还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啊!但不管怎么说,既然答应了金华,今后一辈子都要对她好。想到这些,保根也流下了心酸的泪水。

    保根和金华的婚礼安排在元月三日。这天上午10点半,保根亲戚中年轻力壮的男人,当然以男青年为主,组成了抬嫁妆接新娘队伍(金华两天前已回了娘家)。虽然这是力气活,但也是很实惠的一个差事。因为从保根家到鹤塘镇的金华家要有五里路,抬着嫁妆走这么多路显然大累了,有人就想到了用一条水泥船把嫁妆和新娘子她的全家及主要亲戚接过来,这样除了可减轻抬嫁妆的体力,还可减轻新娘子及家人亲戚走路的劳累,真是一举两得的事。有人将这条船也装扮一番,在船头贴上了大红喜字,在摇橹上也贴上了红纸,更不用说在喜杠上也贴上了红纸。当然,新郎官保根也要一起去迎接新娘。今天保根上身穿着一件蓝哔叽中山装,左胸前戴着一朵红色的胸花,下方有个燕尾的红绸带,上面用金粉写着“新郎”二字,下身是黑色的毛涤西裤,裤缝笔挺,脚穿黑色的皮鞋,早上还骑车先到镇理发店理了发,吹了风,显得格外精神。但保根自己却感到特别别扭,特别是第一次头发吹风,第一次穿皮鞋,胸前还戴着胸花,一直感到很难为情。这五里路从陆上走只要半个小时左右,可坐船就要个把小时。当他们把船摇到金华家后面不远的洋明河畔,已11点半了。

    下了船,一伙人簇拥着保根向金华家走去,走的快的很快了到了金华家的前门,有几个走的慢的熟悉金华家的,干脆从后门进去。本来女家等男方抬嫁妆的到家要放鞭炮的,可刘二贵看到有人从他家的后门进来,脸就拉了下来,鞭炮也不放,也不让他们抬嫁妆,弄得一起到家的新郎官保根很尴尬。直到一个抬嫁妆的年长的男人让进后门的人重新退出去从前门进,刘二贵才放行。

    金华的嫁妆并不丰厚,但也不算少,有一个五斗厨,四床被子,两个金属壳热水瓶,两个脸盆,一大一小两个木脚盆(一个小的洗脚用,一个大的洗澡用),一个马桶,还有一台缝纫机。这倒不是因为金华家经济条件差,而是城乡有区别。在当地农村,男方结婚只要有房,准备好一张大床,别的房中用品箱箱柜柜,床上用品,包括碗筷都是女方准备的。当然,男方要给女方买金银首饰,买一套衣服。但城镇的习惯是,男方除了要有房有床外,房中的箱箱柜柜都是男方准备的,女方只要陪嫁一些床上用品即可。

    今天新娘金华打扮得分别漂亮,头发吹了个运动员式(当时还没流行烫发,吹风也不能吹成波浪式),身穿黑呢半短大衣,里面露出大红的半高领羊毛衫,一截白皙的脖子上系着一条粉红的丝巾,映衬着脸上的自然红润,真有粉面桃花惹人怜的感觉。保根走进住房,把一朵写着新娘的胸花递给金华,这是昨天请人定做的两朵之一,在一旁的银花赶紧给姐姐别在左胸前。在抬嫁妆出发后,保根扶着金华,后面跟着16岁的银华、10岁的菊华,接着是刘二贵夫妇牵着4岁的国华,和亲戚们一起走出家门。

    抬嫁妆的因进门时碰了点小别扭,出门时自然注意了,不能走后门,虽然走后门到船上路要近一些,但还是舍近求远走前门,以免再失礼。当他们抬起嫁妆要走出前门时,刘二贵终于让人放了两个炮仗,谁知第一个炮仗只响了一下,有人认为不在吉利,但第二个炮仗还是遂了人愿,响了两下。一出家门,抬嫁妆的小青年心思就活动了,他们首先要猜猜喜钱喜物放在哪儿。当然,有经验的人一伸手就摸到了喜钱喜物,没经验的就要多费一些手脚,有的甚至到最后也没找到喜物藏在哪里,大多是因为一些看热闹者看他们没经验,在混乱中浑水摸鱼。当然,这些浑水摸鱼者大多做得还有分寸,红包里的喜钱是不能动的,因为那是犒劳抬嫁妆的,而那些喜物如红蛋、红枣、红花生、甘蔗(象征着婚后吉利、早得贵子、多子多孙、生活甜蜜),是可以随便拿的,就看谁抢得快,抢到了并不难为情,反而是很吉利的事。也有人搞恶作剧故意做了手脚掉包的。如有人把甘蔗抢到了手,然后同时将事先准备好的青竹子塞进了被子,让后来者还以为摸到了喜物,想张嘴啃时却发现是不能吃的竹子,惹得别人哈哈大笑。

    看到载着新娘嫁妆和金华及家人亲戚的喜船远远地从东边驶来,保根的亲戚拥到岸边,一个中年人嘴里叼着烟,手拿三个大炮仗两挂小鞭炮走了出来,另一个中年人则在保根家门前支起三小捆稻草扎成的草把,即上部扎紧,下部三捆稻草三个支点撑开,等新娘嫁妆到就点着,名曰:“三灯火旺”预示着新人婚后的日子过得兴旺。几个男孩迫不及待地要争着放鞭炮,那个中年人把大鞭炮紧攥在自己手里,只把两挂小鞭炮给了两个男孩,一个男孩向中年人要了一支烟,并和他对着了抽了一口,另一个男孩也要,中年人没给他,说,小毛孩子,你们两个合抽一根就行了,被你们母亲看到要骂我的。男孩说,小气鬼。然后向那个男孩要过烟抽了一口,呛得咳嗽起来。

    喜船靠岸了,靠在保根家邻居的东岸,虽说喜船可以直接靠在保根屋后的水桥边,抬嫁妆和上下人都方便,但老人说,嫁妆从后面进不吉利,就宁愿舍近求远从东边进,当然远也远不到哪里去,虽然上下没有水桥,但早有人将一块跳板一头搁在船头一头搁在岸上,抬嫁妆的上下人照样也很方便。先从跳板上下来的是保根,然后他扶着金华下了船,用右手大胆地挽着金华的左手往家走,后面则是金华的父母妹妹和亲戚,还有抬嫁妆的人们。“砰——啪”一个大炮仗响了,接着又响起了两个炮仗,都是两响的,两个小孩的小鞭炮也点噼里啪啦地响起了,“三灯火旺”点着了。漂亮的新郎新娘款款地迈向家门,尤其是新娘的美丽让农村人大开眼界。一个中年妇女说,这对新人比电影里看到的还漂亮。另一个中年妇女说,彩娥嫂真是好福气,娶到这么好的儿媳妇,还是个城镇人,真是男才女貌。

    两位新人走进中间的客堂,金华的父母和亲戚也走进了客堂。客堂放了六张八仙桌,最北面两张是红漆的八仙桌。早有人端来热气腾腾的年糕和汤圆,请新亲品尝。抬嫁妆的就从客堂门进往左,把嫁妆抬进保根家的大房间。有个两个小青年抬着两个红漆的脚盆,看进客堂人太挤,想从西边的边门进,被一个老人善意地制止了,老人笑着说,嫁妆不能从边门进,必须从客堂进,这是规矩,其中一个小青年吐了一下舌头,另一个小青年说我们真不懂,老人说,以后不就懂了吗?

    乡下的婚宴不像城里中吃一顿,而是两顿,中午吃完了晚上还有一顿。因为中午吃得晚,结束已到两三点钟了,稍休息活动一二个小时,有的人打打扑克,没有钱输赢,(当时还没风行搓麻将),有的人闲聊一会儿,晚宴就又要开始了,而晚宴要比午宴丰盛热闹得多。

    晚宴从下午五点多就开始了。客堂里换上了一只200W的大灯泡,使客堂变得非常明亮。保根家的亲戚朋友不算多,再加上那时大会小会总是提倡节俭办婚事,保根这次婚事一共办了十桌。更主要的是,当时购买副食品紧张,大多要凭票供应。而保根的婚事是突然决定的,保根家连一头猪都没喂,要不是有一位在公社食品站工作的亲戚,保根办婚宴猪肉都没办法解决。

    保根的主要亲戚和金华的家人及主要亲戚都集中在客堂里,其余四桌有两桌放在原保根保林住的南厢房,另两桌放在东边邻居家的南厢房。到南厢房坐的都是一般亲戚,还有保根所在火箭队除亲戚外的每家一个人,他们既是来赴宴的,也是来帮忙的。

    客堂两张红漆八仙桌北侧靠墙,分别放着两张朝南的红漆椅子,新郎保根坐在东边八仙桌靠西的椅子上,新娘金华坐在西边八仙桌靠东的椅子上。保根的左边椅子上坐着金华的弟弟4岁的国华,即保根的小舅子,在旧社会,小舅子要吃独桌的,即新郎和小舅子单独吃一桌,其余人不能上这一桌,但新社会,讲究移风易俗,这个桌上也坐满了人。这桌靠东墙坐的是刘二贵和李书记,本来李书记的位置应是保根舅舅坐的,但保要舅舅执意让李书记坐,自己坐在靠南面。李书记今晚是来证婚的,他一般不轻易当证婚人,即使当证婚人也不来喝喜酒,都是等喜宴结束才来证婚,因为金华是下乡知识青年,保根又是李书记很喜欢的男青年,所以今天李书记来赴宴是给足了保根和金华面子。这桌还有三个人分别是金华的一个伯父和一个叔及保林。

    金华的右边椅子上坐着保根的表妹,照理应当是保根亲妹妹来陪坐的,因保根没有亲妹妹,就只有让表妹来陪坐了。靠西墙坐着银华和菊华,本来靠北一个坐位应是她们的母亲坐的,可菊华偏要跟二姐坐一起,母亲就坐在南边。还有3个是金华的两个婶婶和保根的母亲。

    晚宴还真丰盛。先上了8个凉盆,有皮蛋肉松、白斩鸡块、油焖河虾、凉拌海蜇、油炸蚕豆、芹菜干丝、白切猪肚、红烧猪肝。酒是普通的黄酒和自酿的米酒,男人都喝黄酒,女人都喝米酒。当地乡下人喝酒吃菜是很有规矩的,每桌上必有一个人先请吃哪一个菜,客人才能一起动筷子,已吃过的菜才能随便吃,如果有哪个人随便吃了哪个未开吃的菜,就要被人认为没有教养被人看不起,而一起赴宴的小孩往往不懂这些,看到自己喜欢吃的菜,就要伸出筷子,常常要挨大人的责骂,甚至挨打。保林有几次忍不住,想把筷伸向未开吃的菜,不是被舅舅咳漱止住,就是被保根瞪眼止住了。这个桌上只有国华是特殊客人,一来他才4岁,二来城镇人并没有这些讲究。倒是刘二贵入乡随俗,因他上两代人都住在乡下,虽然是富裕人家,但乡间的规矩是很懂的。

    西边的一桌女眷却有些特殊,因为菊华在家随便惯了,一旦开吃,自己喜欢吃什么就将筷子伸向那里。尽管临出门前,母亲提醒她到了乡下吃喜酒不能随便来,但她只当耳旁风,当保根母亲开始请吃第一个皮蛋肉松凉菜时,菊华还是把筷伸向她最喜欢吃的油焖河虾,被母亲在桌下用脚踢了一下,她不但没停止,还嚷开了,你踢我干什么?弄得母亲很尴尬地说,你这个孩子怎么不懂规矩。菊华又还嘴,我们镇上都是随便吃,哪来那么多规矩。保根母亲马上打圆场说,你随便吃好了,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菊华就真的放胆随便吃起来,母亲只得摇头说,从小把她惯得没办法,不像她两个姐姐都很听话。

    热菜一个个上来,既有鱼肉鸡鸭,又有水果甜汤糥米点心八宝饭,乡下人难得赴宴,肚子里缺少油水,除凉菜外,上来的热菜很快就底朝天,当跑堂端着托盘把热菜端上来时,顺便把空盘回下去,而到男人集中的一桌上往往还能得到一支烟。因为男子桌子上还放着两盒香烟,当时是3角5分一盒的大前门,已经算不错的了。晚宴中间,还有茶担(负责烧开水供应茶水的)还要送两次热毛巾。毛巾是在滚烫的开水里刚拿出来拧干的,小孩拿到手里常常被烫得哇哇直叫,大人们却都称好,大冬天拿到热毛巾后擦一把脸擦一下手实在是很惬意的事。茶担给男人桌送毛巾,自然也能得到一支烟,有的直接被点上火抽起来,嘴上已有了,就夹在耳朵上,等两只耳朵都夹上了,就装进口袋里。茶担给金华的女桌送毛巾时,这些镇上来的女眷大多只象征性地擦一下脸、擦一下手就还给了茶担,她们感到这样众人一起用毛巾不太卫生。这个桌上只有两位母亲认真地擦了脸擦了手。

    “砰——啪”,爆仗响起,小孩不知干什么,有的要离开桌子到外面去看热闹,大人把他们按住,告诉他们大菜东坡肉要出来了。果然,跑堂端着托盘里红通通的东坡肉来了。东坡肉是乡下人最喜欢吃的一道菜,本来嚼不烂的肉皮因经过油炸变得松脆可口,肥肉经过炸燉变得肥而不腻,瘦肉更是变得香松可口,而东坡肉下面的红烧芋头,也香糥好吃。东坡肉上完后,还有几个大菜,如红烧肘子,全鸡全鸭,因小孩和大多数人刚才已吃得差不多了,这些大菜出来都懒得动筷子了,只能少数经验丰富的大人,先前留着肚子,这时可以放开肚子吃个痛快。当然,再想多吃也吃不下多少,毕竟刚才也大体吃饱了,再说,大部分人都不吃了,你一个人还在那里狼吞虎咽也不像话,所以只不过每个菜都尝尝,比别人多吃几筷而已。

    待全鸡全鸭上来,装在木饭桶里的米饭也端上来了。小孩大多已不想吃饭,大人一般还是要吃上半碗一碗饭的。但这时吃饭的速度是很快的,一般都是用勺子舀点汤到饭里然后拼命地往嘴里扒,好像比赛着谁吃得快。用不了几分钟,先吃完的人就对未吃完的人说,你们慢慢吃。未吃完的人就说,你吃饱。当然,主人是不能先吃完的,待最后一个客人吃完,主人往嘴里扒进最后一口饭,晚宴就结束了。

    年轻人最盼的是晚宴后的节目。因为晚宴结束后,要举行结婚仪式。一会儿,客堂里外已挤满了人,除了来赴宴的亲朋好友外,还有不少从周边来看热闹的群众。

    客堂里的六张八仙桌已撤掉了外面四张,两张红漆八仙桌拼在一起,上面放着糖果,首先由司仪宣布张保根刘金华结婚仪式开始,然后由证婚人李书记讲话,李书记念了一段毛主席语录:“我们民族历来有一种艰苦奋斗的作风,我们要把它发扬起来。”然后宣读了两人的结婚证书:“张保根,男,二十二岁,刘金华,女,二十二岁,自愿结婚,经审查,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发给此证。一九七O年一月二日。”这是昨天两人领结婚证时的日期,其实两人都只有二十一周岁,但当地人都是按虚岁计算的习惯,所以领结婚证的公社民政干部也按他们的虚岁填写了结婚岁数。也有人说,以后要提倡晚婚,男女都要到二十二周岁才能结婚,所以民政干部这样写也是有道理的。

    然后,李书记又向他们提了希望,希望他们结婚后互相学习,互敬互爱,尊敬长辈,以后培养教育好孩子。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指出李书记证婚讲话太严肃,不风趣,好像开会作报告。李书记是个随和的人,他问那应当怎么讲,你教教我。那个男子毫不客气地说,好啊,我来说一句,你再说一句。李书记说,行,开始吧。那男子说,你们结婚以后,李书记跟着说,你们结婚以后,男子突然自己笑了起来,李书记说,你说啊,男子笑着说,要取长补短,互相帮助。李书记跟着说,要取长补短,互相帮助。不少成年人就大笑起来。李书记知道大家笑的是什么意思,但装着不明白,继续说,你再教下去。那个男子笑着说,我那里有李书记经验足,还是你继续教导他们吧。李书记突然笑了,看你一肚子坏水。然后又加了几句,说的比刚才轻松多了,他说,希望你们以后抓革命,促生产,加油工作,早出成绩,早得贵子。然后是主婚人讲话,由保根母亲讲话,彩娥嫂哪经历过这种场面,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说,要是保根他爸能看到这一天就好了,然后抹了一把流下的眼泪。然后,司仪喊,新郎新娘向毛主席像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然后喊,向证婚人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再喊,向主婚人母亲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又喊,新郎新娘互相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最后喊,新郎新婚入洞房。

    一些人忙着分抢桌上的糖果,一些年轻人则要进去闹新房,他们还要给新郎新娘出节目。新房里挤不下,后面的人就挤在新房外面的“落叶”里,端着长凳站在上面,一个个像鹅一样伸长了脖子往里瞧。早有一个青年人准备了一个苹果,吊在一根红线上,让新郎新娘坐在床沿上一起咬。开始保根和金华就是不肯咬,后来勉强同意了,但两人总是配合不好,保根咬了,金华却没咬,金华咬了,保根又没注意,当两人真要一起咬了,那个青年故意将苹果提起来,两人正好亲了个嘴,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听到笑声,外面又有人往新房里挤,后面的人往前挤。正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还要让他们咬糖。”突然,“砰”的一声,床前三屉桌上一个热水瓶倒了摔到地上,吓了大家一跳。有人看到保根好像挥了一下手,热水瓶就倒了,但究竟是热水瓶被挤倒的,还是被保根有意推倒的,大家不得而知,反正热水瓶确实倒了,瓶旦摔破了,水流了一地,要不是冬天人们穿得多,肯定有人会被开水烫伤。听到热水瓶摔破,金华脸都吓白了,保根的脸色也变了,两人再也不愿意配合完成节目。人们想看看刚才说话的那个人是谁,那人已挤出人群走了。有人看出了新郎新娘的情绪不好,乘机说,好了好了,闹新房到此为至。大家只好余兴未尽地退出新房。有人边走边问,这是谁,把好事都给搅坏了。另一人答,还能是谁,就是那个自己找不到对象,看着别人结婚眼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