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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八年前的顾茫
    遗芳阁内烟篆袅袅, 软红铺地,一扇八合的湘竹折门大敞着, 现出后头丹朱漆绘的雕栏露台。

    露台外, 一树泡桐开着花, 淡粉淡紫的烟霞吹了满枝。

    他的顾师兄靠坐在木栏上,一腿屈膝,一腿伸直,手中拿着柄锈铜色的长管唢呐。

    那唢呐周身散发着黯淡的铜光,握柄上系着柔白丝帛,在晚风中猎猎拂动着。

    神武风波。

    花影里,顾茫将风波执拿,嘴唇贴上唢呐口, 试了试音, 而后闭着眼睛吹出一串喑哑的曲调来。

    “昔有儿郎,抱剑去,碧血沉沙骨难还。”

    顾茫曾经最擅长的, 明明是那歪七扭八的地痞乡音,但此刻从唢呐里连根拔出的音调却如此凄怆悲凉, 他鼓起腮帮, 睫毛轻动, 仰头在花影残阳深处, 将这唢呐声声吹响。

    “此骸去岁仍玉貌,此躯昨夜曾笑谈”

    穿云透日。

    墨熄没说话,喉中仿佛噎着世上最苦的榄。他站在门口, 遥遥望着顾茫的侧影,就像望着一场隔世的梦。

    琵琶女听到了外头细微的动静,侧过头来,立刻吓得睁大了眼睛欲下跪。但墨熄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顾茫很投入,噙着管口的嘴唇色泽红润,因为吹得卖力,脸颊鼓起一个可爱的小包,夕阳照着他英挺清秀的面容,将他墨黑的头发浸染上一层浅浅的熟金色。他斜坐在朱栏上,一边吹奏,一边转头浸润着楼台外花谢花飞,暮卷夕阳,唢呐系着的洁白丝帛在他手边犹如海潮似的拂动着。

    “君遗丹心我相照,君存浩气我将传。”

    修秀的十指在斑驳的唢呐上按捺着,流畅如世上最温柔的风。

    “英魂重返故里日,人间无处不青山。”

    直到一曲将终了,顾茫才慢慢舒开眼眸,回过头来,笑着道“你瞧,这样调子才没跑偏,所以你”

    话说一半,忽然注意到琵琶女十分僵硬畏惧的表情,顾茫蓦地顿住,环顾四周,然后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子里的墨熄。

    他的笑容凝住了。

    “”沉默未几,顾茫拾掇神情,重新调整好了自己,修长的指尖转着手里的器乐,玩味儿地对墨熄道,“羲和君今日好雅兴,居然也跑到这花楼里来了。”

    墨熄听到一个沙哑得惊人的嗓音。顿了一会儿,他发现发出这种声音的人竟是自己。

    他对那琵琶女道“出去。”

    “是。”

    顾茫对那琵琶女道“站住。”

    歌女“”

    顾茫微笑着歪了一下头,说道“羲和君,你好霸道啊,我花钱买来陪我过夜的姑娘,怎么你说赶就赶。问过我的意思了么”

    墨熄忍着胸臆中剧烈起伏的情感,低哑道“顾茫。我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

    “说什么。”顾茫道,“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解释都解释不清,更何况你是新起之秀,我是末日江河。我们俩又有什么好谈的。”

    “顾茫”

    顾茫抬起手来,将风波挥散,唢呐化作点点荧光,融入他的骨血之中。

    他从朱栏上跳下来,双手抱臂,低眸浅笑“美人,别闹了。你如今步步高升,尽得梦泽公主青睐,若再与我这污名在外的浪荡子厮混,多损你的清誉。你我好歹兄弟多年,哥哥我会心疼的。”

    这熟悉的油滑腔调再一次在墨熄耳边声声响起。

    不是做梦,不是幻觉。

    而是真真实实的顾茫,看得见摸得着的,八年前的顾茫。

    在疏远他,在嘲笑他,在抵触他这个笑嘻嘻的男人,或许此刻已经盘算好了,不久之后便要叛国而去。

    这个认知化作一种极强烈的冲动,猛地擂中墨熄的胸腔,墨熄的眼眶陡地红了“我不会走的。”

    说罢对那琵琶女再一次重复“出去。”

    顾茫微抬眉峰“你听不懂我之前说的话吗我已经花钱买了她一整晚了。你把她赶走了,这接下来漫漫长夜谁来陪我”

    墨熄道“我会一直在这里。”

    “”顾茫眨了眨黑眼睛,“你会弹琵琶吗”

    “不会。”

    “会唱小曲儿吗”

    “不会。”

    “那我要你干什么”顾茫笑道,“你又不值她这个价。”

    墨熄不与他胡乱掰扯,只道“顾茫。我今日不去北境了。”

    顾茫歪着头,嘴角仍噙着那气死人的薄笑“嗯,好事。可那与我又有何干。”

    “与你有关。你再给我一个晚上,我有些话,现在不讲”墨熄顿了顿,凝视着顾茫的眼睛,“恐怕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或许是因为知晓顾茫此时已有叛意,仔细将眼前人的细微表情都收之入眸时,便能看出顾茫听到他这句话后神色微有一变。

    顾茫垂下睫毛,说道“今日无心理政,只愿醉心风月。你若真的要和我谈,来日方长,等你回来再说。”

    墨熄道“我等不到那一天。”

    几许沉默,琵琶歌女夹在二人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充作木雕泥塑,什么话也不敢说,一动也不敢动。

    半晌后,顾茫低着头,似轻笑,又似长叹“你为什么非要缠着我呢我都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只是想再和你说说话。”

    顾茫微笑着将那太过残忍的字句一刀接一刀戳在墨熄心坎里“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的师哥再也给不了你任何东西了,公主殿下,求求你,我只想玩一玩,高兴高兴,你走吧。你放过我吧。”

    这番话若是八年前的墨熄听了,或许也就这么被蒙蔽过去了。或许真的会信他只是伤心难过,玩一玩乐一乐,总有痊愈的时候。

    但无奈此刻站在顾茫面前的是八年后的墨熄。

    顾茫所谓的玩一玩,听在墨熄耳中简直是说不出的痛心与讽刺。

    墨熄喑哑道“就这一晚。你留给我。”

    顾茫叹了口气“讲话不要太暧昧,以后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要注意你的清白”

    “我还有清白吗”

    鸦雀无声。

    连琵琶女都蓦地惊了抬起头,旋即又脸色煞白地低伏于地,瑟瑟发抖。

    顾茫终于敛去了那神恶鬼憎的笑容,目光幽深地看着他,看着墨熄立在自己跟前,近乎偏执与咬牙切齿的脸。

    顾茫轻声道“你这是在说什么疯话。”

    “你心里都清楚。”

    “”未曾重淬过的顾茫机敏聪慧,如同一个妖孽,从来都能轻而易举地看清墨师弟的内心。

    但今天,他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却忽然感到陌生,觉得看不透。

    他原本想开口气人赶人的,可是墨熄在原地狠狠地瞪着他,那双犀锐的眼眸里有着令顾茫不知所谓的痛苦与畏惧甚至还有,委屈。

    是的,委屈。

    顾茫几乎是有些无措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而墨熄的眼眶已经红了。

    墨熄咬着后槽牙,隐忍着自己眼里的湿润,沙哑而倔强道“我早已没有清白,我也无所谓清白。你赶不走我。”

    “”

    越听越无奈,越来越不安。

    最后,顾茫终于是服了软,拗不过他,于是叹了口气转了头,对琵琶女道“飞天姑娘,抱歉,这里有个疯子,请你回避一下。”

    飞天姑娘求之不得,告退之后,简直是逃也似地离开了遗芳阁。

    柔靡芬芳瑞脑销金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顾茫从露台回了房间内,抬手一合,将连通露台的木门闭拢,然后他回过身来,指尖轻动,点亮了仙鹤铜架上的烛火。

    做完这些,他径直走到墨熄面前,毫无芥蒂地破了安全距离,就这样笔笔直地,一路走到了墨熄对面。

    仅有尺寸远的地方。

    顾茫仰起脸来,一双黑沉沉的眼眸带着询问又笼着挑衅,呼吸一起一伏皆在两人鼻息之间。他抬手去捻墨熄线条硬朗的下巴。

    轻声道“好了,你看看,我买的姑娘走了,都是你闹的,你满意了吧”

    他以打量青楼陪笑女的眼神,挑剔地打量着墨熄的脸,过了一会儿,目光移下来,又盯着墨熄淡薄的嘴唇,抬起大拇指抚过那柔软的唇瓣,轻轻摩挲。

    顾茫缓声低语道“既然你这么主动,急着跑来争宠,那我就让你再陪我最后一晚罢。今夜之后,公主,我们就各自相安,别再纠缠。”

    他说完这些话,忽然揪着墨熄的衣襟,一把将人扯过来,而后猛地亲了上去

    一声闷哼。

    湿润的唇瓣已噙住微凉的嘴唇,灵巧的舌头潜进口腔激烈地翻搅着,犹如蝴蝶取蜜,汲取着墨熄的呼吸与气息。

    虽然顾师兄说话语气不善,薄凉无情,但他们接吻的时候,顾茫几乎从来都是主动的,是享受的,他会用湿润饱满的唇舌去磨蹭他,会用纤密浓深的睫毛诱惑他,他紧实劲瘦的腰腹会动情地贴过来,好像愿意就此与墨熄融为一体。

    但其实仅仅也只是好像而已。

    顾茫的这种放纵,初时让墨熄误会,后来让墨熄沉醉,可到了最后,留给墨熄最多的竟是痛苦。

    墨熄还记得弱冠之夜他们第一次血肉相合,他内心犹浸蜜糖,以为顾茫也是爱他的,以为从此就可以把师兄牢牢锁在身边占为己有。

    但顾茫告诉他,那只不过是一时糊涂而已。

    再后来,他们“一时糊涂”了很多次,顾茫无数次被他欺负到失神,被他纠缠得犹如春日软水,情不自禁地在他帐笫中说喜欢他,在他怀里说愿意和他这样做,在他的凝视里说爱他。

    可是每当巫山云散,便又翻脸无情,没心没肺地说,这不过是一响贪欢罢了。

    于是墨熄一次次地得到他的血肉,几乎剖开了蚌壳内蕴藏的所有的柔软。却在这亲密无间的悱恻缠绵中越来越迷茫,越来越伤心。

    他一直在等顾茫相信他,一直在盼顾茫真心待他。

    可是无论他们缠绵了多少次,无论顾茫激动时哆嗦地说出过怎样的胡话,待到天光乍破,顾茫都不会承认他们之间的感情。

    所以墨熄想不明白。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不爱,却可以交颈缠绵。

    为什么明明不打算过一辈子,却可以与他辗转相欢。

    他更不明白为什么此刻顾茫明明已经心生叛念,却仍旧能够和自己这样无所顾忌地拥抱接吻分明都已经想要走了。

    分明都已经想过要离开自己,从此各为其主,兵戈相向。

    为什么还能这么泰然自若地

    “嘶”顾茫猛地推开了墨熄,捂着自己的嘴唇,撞鬼似的瞪着他,“你属狗的干什么咬我”

    墨熄眸眶湿红,他脸上带着屈辱和愤怒、痛恨与悲伤,灯花流照,他盯着顾茫的脸,半晌才直兀兀地断出一句“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是你自己要替代飞天姑娘留下来陪我的。”

    顾茫说完,顿了顿,还想再补些什么,可他一眼扫到墨熄面庞上的委屈。看着这个年轻男人立在他面前,隐忍着,却又胸口起伏,隐忍不住的模样。

    他忽然就有些不忍心了。

    其实他顾茫就真的愿意为了爽,不管不顾地和一个男人搞上床吗他有神坛猛兽之名,拥兵无数,他难道就甘愿雌伏在一个比自己还小了三岁的男人身下,被那个男人干到涣散失魂吗

    不是的。

    他不是因为一时糊涂而铸下之错,不是因为一晌贪欢而一错再错。而是因为他早在不知不觉中就有了喜欢,所以才会有后来的一时糊涂,有再后来的一晌贪欢。

    他的心早就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只是他不想承认,不愿认命罢了。

    顾茫看着墨熄眼眶微红的样子,叹了口气,抬起手,想摸一摸他年轻又英俊的脸“你啊,以后要是没了我”

    墨熄的眼眸一下子便湿了。

    他忽然克制不住自己,猛地伸手抱住了顾茫,抱得那么紧,那么用力,拥得那么深,仿佛要把顾茫的四肢百骸都拆散了藏进自己的骨血里,用他的血肉锁住顾茫的血肉,这样就能把人永远地留住,不会有后来的背叛,不会有同袍相向,匕首入膛。

    顾茫在他怀里叹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只是想你能好好的。”墨熄的下巴抵着顾茫的发顶,紧紧拥着怀里的人,沙哑道,“你心里要有什么难过,有什么委屈,能不能都告诉我让我和你一起扛”

    “你能不能不要胡思乱想,不要一个人忍着”

    “墨熄”

    墨熄抬起一只大手,按在顾茫脑后,将他更深更深地贴入自己怀里。那种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痛楚令他的每一寸骨骼都在细微战栗,于此刻慢慢地从四肢百骸中苏醒。

    墨熄抱着八年前的顾茫,像是抱着一缕终于归家的游魂。

    他闭上眼睛,剑眉低蹙,哽咽低语“师兄你有什么心事,都不要再瞒着我了,好不好。”

    怀里的人微微僵凝,没有作声。

    半晌后,顾茫将他推开顾茫的手抵着他的胸膛,在两人间撑开一臂的距离。

    那双黑如长夜的眼睛安静地凝视着他,顾茫淡淡地问“羲和君觉得我瞒了你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仙女们别急鸭qaq没有到最后啥都不能确定就是真滴嘛啾啾啾

    顾茫茫你会琵琶吗

    熄妹不会。

    顾茫茫你会唱歌吗

    熄妹不会。

    顾茫茫来人啊把这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妹给我拖出去怎么什么都不会玩我呢这是

    菜包冒头别鸭客官,我们熄妹会吹箫,您可以体验一下鸭

    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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