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良因为距离水潭最近,他很快就察觉到了昆吾的情况。
总的来说,不太乐观。
那双眼眸里的人性,渐渐被残酷冰冷的兽性充斥代替,昆吾高大的身躯也在所有人的见证下,顷刻间抽筋拔骨的劈啪作响。
这响动所有人都没听过,那是浑身上下的骨头自行断裂,又转变形态后重新长好的声音。
昆吾在痛苦中面目狰狞,连手指尖都伸出锋利的骨指,并无法抑制的,在祭坛水池的坚实石壁上,留下深深的沟壑。
他身上的水淋淋的,却早已分不清是池水,还是痛汗。
最后,男人浑身一软,失去控制的跌进了水池中,不见踪影。
众人一惊,张玉良更是急忙说糟糕糟糕
远处的林舒一口气憋的脸都发青了,但看着已经不像人形的昆吾“噗通”倒进水池里,被这一幕一刺激,让他硬是梗着喉咙狠狠的吸了一口气,最后连滚带爬的就往祭坛跑。
他这个时候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那里多么诡谲危险的事情他都没想,闷头就往前冲。
此刻天光全暗,祭坛中的众人不得不停止祭祀,有的去点火把,有的去拿伤药,而摩厍他们这些狼神族,直接脱了衣服就要跳进水池里去捞昆吾。
张玉良脸都白了,整个人再也站不住,幸好在倒下之前,被红着眼睛的阿勒扶住了。
眼下这是最坏的情况,化狼只进行到一半,昆吾浑身的骨骼等等都断的稀碎,却没能结成狼躯。
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知道,而白天给林舒做饭的男人也出现在这里,他抖着手,端来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块晶莹剔透的金色藤根。
这藤叫做金丝藤,也叫狼藤,是在狼神族尸骨上自然长出的产物,要几百年才能长成剔透的样子,不然没法凝聚药效,所以极其的珍贵。
虽然吃了不能长生不老,但却能在人的本身机能上,生死人,肉白骨,且解百毒。不过超过本体的机能范围,也是不行。
到了现代,这种逆天的药,即便在东山,也已经没有多少了,这一颗是上任族长在昆吾出生那天就已经准备好的,仿佛他早就料到了今日的惨烈情况。他也为他的孩子做了最后能做的事情。
大家焦急的等着摩厍他们捞起昆吾,好把藤根给昆吾服下,不知道能不能救下来,他们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这时候林舒也终于爬越过嶙峋的石壁,跌跌撞撞的闯进了祭台里。
他此刻丝毫没有往日在村中收拾的干净整洁的模样,身上跌的都是伤口,伤口上还沾着碎石杂草。
林舒一进门,张玉良就看见他了,心里有些吃惊,他们原本给林舒吃了一种助眠的甘草,能让他沉沉的睡上一宿,不仅对身体没有害处,还清热利肺。
谁知道他怎么醒的,还在这时候闯进祭坛。
只是这祭坛里里外外的所有人此刻都没空管林舒,张玉良想说话都说不出来完整的句子了,像是受了太大的刺激,有点中风似的。
就在这现场的人一团乱麻的时候,刚刚下水去捞人的狼神族却突然全都飞出了池潭,身躯“嘭嘭嘭”的砸在祭台周围的石壁上,全都痛苦的直吐血。
幸亏他们的骨骼强硬,并没有伤到内脏,要是普通人,这种力道砸进石壁里,完全能够砸扁。
最后吐着血飞出来的是摩厍,他一出水就赶紧喊道“快躲进祭台后边它要出来了”
众人一听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阿勒更是背起张玉良就往祭台后的窄石洞里跑。
林舒刚刚进门,昆吾跌落的那潭水里就噼里啪啦的往外摔人,可是摩厍喊什么林舒也听不懂。
而且他也压根就不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在他眼里,他只看到昆吾不像个人似的掉进潭水里了。
或许是什么病毒,或许是什么绝症,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一个人,那个平日里背他在山间飞檐走壁的人,是如何能变成一只巨狼野兽呢
不可能的。
克烈的人一把拽起林舒就要往石洞里跑,林舒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然把人给挥开了,而后一门心思的往祭台中央跑。
他会游泳,他得救救昆吾。
后边的几个克烈人赶紧追过来要拽他,边追林舒嘴里还边喊着克烈话,叫他快跑。已经在石洞后的阿勒也看到了林舒,他震惊之下,也顾不上自己的安全,反正张玉良和摩厍已经被他都拽进来了,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于是阿勒一个箭步就冲了出来,迎着林舒也往祭台中间跑,还用汉话磕磕巴巴的喊。
“危,危险,狼,没有,理智,伤人”
他还没等喊完,祭台中央的水池就“轰然”炸开,伴随着飞溅的水花,一只巨大的银色白狼咆哮着从水底冲了上来
它仅仅是一个腾跃转身,身边就有好几个克烈人被击的吐血,全都倒地不起,阿勒也躲闪不及,就在巨狼的巨爪要拍在阿勒身上的时候,摩厍带着伤,咬牙冲了过来,一步跃起,扑倒了阿勒就往角落滚去,然后落地的瞬间摩厍伤的更重了,他知道,自己刚才被石壁撞裂的肋骨,一定断了。
不过摩厍抱着怀里的伴侣,心中却全是劫后余生,好在阿勒没事。
狼神族这样深情又忠贞的种族,作为伴侣的一方如果死了,除非还要养育孩子,否则另一方大多数情况下,会选择殉情。
不是说有什么古旧的制度,而是真的活不下去,心里会很痛苦。
此刻,那群祭台后边躲着的人,都不可思议的看着巨狼。
那样宽敞甚至能容下他们整个族群的祭台,在巨狼的身躯下,显得那样狭小拥挤。
它一身银色的硬羽发覆盖背脊,胸腹毛发微微炸开,能看到银色表层毛下,有一层仿佛流动着的暗金色的花纹。
身躯上的金纹最终汇聚在头上,凝在它的眉间,是一条灿金色如同第三只眼的长毛,威风凛凛,神性中带着猛烈的兽性。
它身下的四蹄像踏着云,却利爪纵横,只一踏在地上,顿时就抓穿了祭台下那已经沉淀又沉淀了几百年的坚硬岩石。
一双狼目冰冷凶狠,此刻金中泛红,不是好预兆,仿佛在发狂的边缘。
祭台这一方狭小的石壁围绕下,巨狼一爪就撕开了上头铃铃作响的铃铛与“簌簌”的结布,随着这层阻挡的剥落,头顶的那一片夜空中,浑圆的月轮正在中央。
月光原本是清凌凌的,但今夜却仿佛也被火烧云影响,四周朦胧的月晕带着暗红,犹如笼罩着一层血雾。
巨狼仰头长嗥,他狼口中的尖牙利齿清晰可见,就连嗥声也不再是平静而悠远的,反而带着暴戾与狂躁。
自此之后,顿时间东山狼嗥四起。
东山中,全部都在静默等待的动物们得知了结果,于是都低头以示崇敬,而后各自在黑夜中静悄悄的散开。
今夜不是个捕食或嬉戏的好日子,它们全都回到巢穴,安静的收敛气息。
巨狼嗥完,就有发狂的倾向,它只几个转身之间,就将这处祭台破坏了个差不多,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四周滚落下来,不少还砸到了人。
张玉良见昆吾化成了巨狼,这也好歹算活过来了,于是他自己也能喘气了,但是依旧犯愁,只怕它现在神志全无,要跑进山里对东山动物进行厮杀屠戮。
这座山脉的生物摞在一起,也不是对手。
就在他束手无策的时候,却见那狼原本疯狂的眼眸像是忽然瞥见了什么,一顿。
而后它又肆意的嚎了一声,继而迅速的低下狼首,嘴里衔起一个人,就腾跃着跑了。
张玉良老眼昏花的仔细一看,那狼嘴里的,不正是林舒么
“林舒,林舒”
阿勒拼命的在后边追着喊,但已经无济于事。
那头已经能继承了先祖血脉的巨狼奔跑起来,四蹄之下的长毛翻飞,就像山野中一阵狂暴席卷的烈风,转眼不见踪影
阿勒望着远处,满脸的担忧,小声的呢喃着,“林,林舒。”
不过随着巨兽的远走,祭坛这边暂时平静,少数没受伤的人背着受伤的,慢慢的出祭坛,回到村寨里养伤,他们必须快些恢复,毕竟不知道族长那边是什么的情况,必要的时候他们也会献出生命,来保护东山的一切生灵。
这也是族长曾经赋予给他们的使命。
张玉良双手颤巍巍的摘下脸上的半张面具,他叹了一口气,这回,他是赌了一把。
不过这也算是东山上下,稍微偿还狼神族多年的庇佑之情。
上一任族长在那样艰难的年代里,仍旧能保这一方水土安然无恙,是付出了滔天的代价的,磨皮削骨都不足以形容当时的惨烈,以至于影响到昆吾身上,让他觉醒后却陷入野兽的境地。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赌对,但是看着只带走了林舒便离开的巨狼,张玉良是松了一口气的,他私心认为,林舒或许不会有什么危险。
而被衔在巨兽那张獠牙利齿间的林舒,早在他跪在水潭前,仰头看着一只比大象还大的巨狼冲出水面时,他就已经僵硬了。
科学的世界观在他眼前被这只巨狼突然一脚踏碎。
可他脑海里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
昆吾呢
阿史那昆吾呢。
他想,或许,那男人还沉在那池幽幽的潭水中,不愿出来。
插入书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