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一连几天,都没有出现。
大家最近都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的回到村中来,这么忽然不见踪迹,竟然有不少人来问林舒。
只是族长是他们的族长,林舒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反倒要来问自己。
但他也只能哑口无言。自从昆吾那日在石滩上把钱包还给自己之后,他人就像忽然消失了一般,兴许是在狼巢,兴许是在山林,兴许在这片辽阔大地的任何一个角落。
林舒想,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骤然间失去了那个男人的踪迹,他才忽然恍悟,这里的一切,好像并没有属于他林舒的东西。
自己就像是误入桃花源的捕鱼人,不同的一点是他找不到出去的路了,这么说起来,还是自己更惨一点。
他进入到这座与世隔绝的东山中,算起来已经不短时间了,期间历经了许多,惊心动魄又忙忙碌碌的,总有些疲于奔命的感觉。如今安安稳稳的闲下来,于是所有的思绪都一股脑的挤进脑海里。
林舒独自躺在屋子里的榻上,默默的看着屋顶发呆。
屋外也比前几天要安静,原本是要举行庆典的,但因为昆吾一直不在,这件事就暂停了下来。
阿勒每天都来给林舒送饭,但是林舒一想到眼前这个身强体健的男人还怀着孩子,就打心底里有些过意不去。
索性,他就在院子里简单的支起一个小土灶,从阿勒家拿回来些器具和食物,自己做饭吃。林舒从小就开始养弟弟,所以他虽然平时外表看起来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老总,但是这些生活琐事他其实很擅长。
阿勒看他娴熟做饭的样子,都有些惊讶。林舒做了些耐放的煎饼,还给阿勒拿了几张回去尝尝。
阿勒回家之后,边拿着煎饼吃,还边和给他按脚的摩厍说,“这回好了,族长不用总来咱家蹭饭了,有人给他做着吃呢,嗯,手艺还不错。”
张玉良也拿着一张煎饼,还裹了点土豆丝,吃的一嘴的油,“林舒那小子看着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还挺有一手啊。”
正在家里烧土豆吃的林舒忽然鼻子一痒,而后仰着头打了个喷嚏,“噗嗤”一声,灶里的灰喷了他一脸。
“哪个狗日的念叨我”
即便林舒看起来状态还算好,但是一到夜里,四周寂静的只剩自己的时候,他心事沉重,一夜未眠。
在冷冷清清的屋子里,辗转反侧的太过难捱,于是林舒就趁着清晨无人的时候,出来散散步。
他在寒津津的微风中裹紧了衣服,沿着村庄的边界慢慢的走着。但并不敢稍稍走远,因为在这片东山大地中,自己没有抵抗风险的能力,他甚至还没有默啜能打。
算算日子,现在应该是夏末秋初了,林舒默默想着。
东山的清晨是寒冷的,山野中弥散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晕染了远山,模糊了天地的交界。
林舒正出神的看着,却忽然注意到远处的一处雾气渐渐波动起来,他正
要戒备的回到村中,但身体却忽然钉在原地不动了。
在这个寒夜未尽,朝霞刚升的清晨里,那个男人从遥远的山林中脱身出来,踏着清冽的晨雾,出现在了林舒眼前。
男人肉眼可见的激动,他奔跑的速度很快,林舒几个呼吸的时间,他便到了眼前。
朝阳渐渐升起,林舒借着第一缕天光,看清的眼前的昆吾。
他呼吸急促,裸露在外的臂膀上,一层层复杂的金色符文暗暗流转,甚至攀上了昆吾的眼角,显的他那一双竖瞳更加深邃奇异,唇角甚至还微微冒出一点尖锐的犬齿。
是一副非人之姿。
林舒没躲,只是看了一小会儿,就自然而然的轻声和昆吾说了一句话。
“冷么。”
昆吾不回答,只低头,用那双在暗沉的天光依旧滢滢流流的金色眸子注视着林舒。
林舒有些受不来这双眼睛如此专注的逼视,刚要转头,却听男人忽然准确的用汉语叫了他的名字。
“林舒。”
声音醇厚低沉,雄健有力,尾音还带着他嗓音特有的轻轻共鸣。
这是男人于寂寂无人的山梁里,在唇齿间轻轻练习了千百遍的两个字。
林舒第一次听昆吾说汉语。自己这样寻常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来,仿佛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调。
于是他愣住了。
缓了好久,林舒才轻声应答,“嗯。”
男人又继续说,“我,送你,走。”
族长突然在清晨时分回到村镇,今天的天还没亮,起得早的人,就见族长领着林舒默默往家里走。
看见这情景的,就都敲墙动壁的把大家唤醒,要趁着这个族长还在的时机,赶紧准备庆典
这次的活动是近几年来族中最盛大的庆祝仪式,他们不仅准备了鲜美的食物,还拿出了历代传下来的面具与皮鼓。
昆吾作为现在仅存能够化狼的狼神血脉,如今得以顺利成年,族中人要敬拜狼神,祭奠祖先,同时还要感谢高山森林、草原大地、万物生灵,只是求一个好意头。
其中包含很多环节,这也代表着族群欣欣向荣,蒸蒸日上。
张玉良很高兴,他作为族中萨满的传人,正翻箱倒柜的找各种面具和皮鼓。转脸看着还在拿着书艰难学习祭词的阿勒,老头还欣慰的想着,也要再求一求神明,保佑他的小孙子能够健康的出生,快乐的长大。
正在张玉良拿着旧皮鼓敲来敲去检查质量的时候,门口忽然有人敲门,老头还以为是来取皮鼓的村民。
却不料,一开门,站在眼前是昆吾和林舒。
张玉良看了看昆吾的表情,又看了看林舒,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就忽然低头叹了口气,一脸果然如此的样子开口。
“进来吧。”
林舒今天早晨听到昆吾说要送自己走,惊喜之后,就是顾虑和担心了,上一次因为自己坚持进入大雾,昆吾为了救自己也跟
了进去,
谁料雾中简直危机四伏,
非常危险。
他虽然想离开,却不想因为自己,再让昆吾冒着生命危险,没有这个道理。
于是林舒只是兴奋了一瞬,便皱着眉拒绝了。
但昆吾直接领着他回了屋,然后兀自给他收拾起包裹来,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东西,竟零零散散的装了一大包。
林舒就在门口看着男人沉默又高大的背影,他皱眉想了想,随后就直接把人带到张玉良家中来了。
张玉良其实在昆吾消失了好几天的时候,就已经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昆吾在离开之前,让自己陪着他去了一趟历代族长放置真言术的山洞祖地,翻出了好多陈旧的羊皮卷与竹简,还有先辈们誊写出来的笔记与对“术”的心得。
而后他便沉默的拿走了,独自消失在夜色中。
只不过张玉良没有想到会真的有办法,大雾的由来是上一任族长沥尽心血而成的,其中奥秘他们丝毫都不能参透,那已经是接近神造物的层次了。
张玉良甚至怀疑,上一任族长夫妇的早亡,或许也和这个有关。
可昆吾才几天,就说能送人出去,张玉良不免有些担心,百年来没有这样的先例发生。
昆吾却道,“我不能驱散雾,做不到,只是用方法打开一条通路,坚持到人出去,再关闭。”
不过至于是什么方法,昆吾也不说。
阿勒站在一边,他眨着眼睛,一会儿看看族长,一会儿看看林舒,又回头瞧沉吟许久的张玉良。心想,看来完了,族长已经决定要把人送走。
可是真舍得吗,族长这个样子,他们都看出来是动情了的。
狼神族这样钟情不改的性子,林舒走了之后,族长这一生还能找到其他伴侣么。
阿勒忽然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于是他想了想,最后还是用克烈语问昆吾,“族长,你真的决定了么,他或许有去无回。”
昆吾却清楚,不是或许,是一定。因为自己没有从外打开大雾的能力,即便有,茫茫人海,林舒回了家,或许早就将这里忘记了。
他们在交流什么,林舒也听不懂,但是几个人严肃的表情却让他猜测,这件事情或许有危险。
“我想知道,送我出去,他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张玉良看了看昆吾的脸色,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这是历代狼神族成年之后才能掌握的真言秘术,我们是不清楚的,不过既然族长坚持,那就是有把握。”
在张玉良的解说下,林舒还是同意了,在不让旁人陷入危险的情况下,他什么方法都愿去尝试,即便再次孤身一人陷入那场诡谲危险的大雾,他依旧归心似箭。
但在两人离开前,阿勒却说,“等庆典之后再离开吧,耽误不了多长时间,我准备些东西给你,也叫大家给你送别。”
林舒点头,也好,有始有终。
两人从张玉良家出门,缓缓并行在村镇里的小路上。这时候村子很安静,因为人们都在村外不远处平坦的草地上准备篝火等等。
林舒停下脚步,仰着脸望向身边的男人。
“昆吾。”
男人身形一顿,林舒看着他英俊的眉目,“这段时间,谢谢。”
昆吾深深的凝视的林舒,最后微微笑了一下,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