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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153、形骸弃捐

    遗冢一共有四十九个,琢玉这次要去的是真诰铸出折流、沉川的那个。因为它是最后一个被使用过的遗冢, 出问题的概率相对小些。

    白琅在路上反复确认“你真的知道怎么重铸吗要是有意外情况怎么办真出了意外我能做点什么”

    “到时候再谈。”琢玉一句话把她堵了回去, “你都跟折流说什么了”

    刚才白琅火急火燎地冲出房间, 满脸通红,一声不吭,也不知道折流到底把她怎么着了。

    “没说什么。”白琅没绷住, 又脸红了, 她低下头怕被琢玉瞧见。

    琢玉笑了笑,没有逼问。

    凤舆龙辇不知在层云之中飞驰多久,再度停下时已经在扶夜峰和万缘司的交界地。

    两境交界的地方往往环境恶劣,这里也是一样。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处连陆地都没有,或是冰川, 或是汪洋。天空之上悬一轮寒月, 惨淡月光洒在无尽冰霜之上, 周围都是刺目的雪亮。

    白琅一离开凤舆龙辇就打了个哆嗦, 琢玉用折扇轻拍她的上臂,一股暖流渗入她的身体。

    “环境越恶劣,锻造出来的兵刃就越凶险。”琢玉说道, “所以铸剑人遗冢大多在危境之中, 非常难寻。时隔这么多年,大部分地处危境的遗冢已经逐渐损毁了,唯有这里还比较完好。”

    琢玉带着她御剑从空中降下去。

    弱水剑的剑光冥冥窃窃,比此界月光还更柔和。及至冰面, 剑光散开,弱水三千,蹑足而下,轻点坚冰。白琅听见细密的碎裂声,下一秒整个冰面都崩溃了,下方巨浪翻涌而出,她下意识地抬手抵挡,但是没有水溅在她身上。

    水面分开,万道川流被剑芒撑开一条可以行进的通道。

    白琅从水面下去,周围水流窜涌,远处似乎还有巨型生物的黑影浮动,沉闷的轰隆隆声音由远及近。不知往前走了多久,原本只靠一点弱水剑剑光照明,后来就渐渐有些敞亮了。

    四下水流由黑变亮,一束束的光像花一样开在深海中。

    “那些是”白琅眯起眼睛,凑到水壁边上看。

    “是剑坯。”琢玉淡淡地说。

    弱水剑剑光一盛,所有光芒仿佛在一瞬间被连缀起来,周围亮若白昼。

    白琅以为那些发光的剑坯是一柄柄金属利刃,一看却惊呆了。

    所谓的“剑坯”其实都是肉身,发光的部分贯穿他们的背部,形状有柄有刃,乍一看就像用剑替代了脊椎。他们的身体虽然看起来都强健有力,但体态极为僵硬。这样横七竖八地漂浮在海水中,看起来就像冷冰冰的锥子,没有一丝生气。

    白琅摸了摸自己的背,心中升起寒意“这些都是真正的人吗”

    “真正的人”

    “就是执剑人用人的尸首做成了剑坯”

    “有些也不一定是尸首。”琢玉往前走去,目光没有分给两侧密密麻麻剑坯,“说不定你摸他一下,还会醒的。”

    白琅正好伸出手想摸一个发光的剑坯,一听琢玉这话立刻不敢乱动了。

    周围很静,琢玉的笑声回荡在空洞的海水中。

    “开玩笑的。”他忍笑道,“他们脊椎之中那个发光的东西才是剑坯,乃是铸剑人天权所造。但是剑坯犹如活物,必须用完整的真气脉络温养,所以铸剑人才找了这么多优秀的肉身,用来保存剑坯。不过这都五千年过去了,不管多强大的肉身,其中的生机也已经被耗得差不多了”

    “等等,你们的肉身,就是这些用来保存剑坯的肉身”

    琢玉没有回答,因为前方就是一尊百米高的青铜巨炉,他们已经到目的地了。

    青铜炉上有不少粗犷的狩猎图,妖兽神兽栩栩如生,皆是面貌狰狞,凶神恶煞。炉有三足,三足分别是龟、雀、豹,雕琢工艺不俗,白琅甚至能看清雀口衔珠,珠上纹云。炉下有一个坑洞,不知道是不是用来生火的。

    白琅追问“这么说你们现在用的身体都是五千年前的遗物”

    “说不定更早呢。”不知道琢玉是不是还在逗她玩,但白琅想想也觉得有道理,铸剑人不止会找同时代的合适肉身啊,他再往上挖挖坟不行吗。

    “你们都知道自己肉身是谁的吗”

    琢玉走上前检查了一下青铜炉,听她这么问,不由失笑“我们是由拾慧人铸造而出的,跟铸剑人没有交集。拾慧人自己都不一定清楚他所用的剑坯是谁,铸剑出炉之后又会改换容貌,最后肯定彻底分不清了。”

    白琅心下惴惴不安。

    琢玉伸手抚上冰冷的炉壁纹路,低声叹道“其实之前的肉身是谁并不重要,我们是我们自己。”

    周围有蓝幽幽的火焰燃起,照亮他清癯的面孔。

    白琅身边就有一簇蓝火,没有一丝热度。她伸手去碰了碰,也没有任何灼痛感。

    “这些都是魂火,并非实在的火焰。”

    本来“铸剑”一权就不是要铸造出一柄实际存在的利刃,而是要打磨最完美的器身。铸剑人用天权制造剑坯,搜寻当世最完美的肉身温养剑坯,再用纯粹无暇的灵魂之火加以淬炼熔铸,最后却被拾慧人捡了个便宜,造出了最接近北方神剑的完美器身。

    琢玉抚上衣襟,一点点解开“重铸比较麻烦的一点就在于要把剑坯完整地抽出来。”

    “抽、抽出来”

    他背对着白琅脱下外衣,白琅看见他脊柱附近有类似的光亮纹路,但是没有切口,不知道能从哪里把“剑坯”拿出来。

    “嗯,抽出来。断刃是拦腰斩断,一分为二,将分下来的一半用另一个肉身温养。”

    白琅简直难受到窒息。

    “从这里抽吧”琢玉回头问白琅,他将长发拨到前面,将脖颈暴露出来,然后反手在脊柱顶端绕了一下,“大概是从这里一路贯通到尾椎部分,不过从尾椎抽的话你是不是不太好意思”

    “”白琅惊慌失措,“什么我来抽我不行我不行”

    “要是器自己可以随便把剑坯抽出来,那铸剑人的权还有什么意义”

    也有道理。

    白琅还是不敢“可是我连刮鱼鳞都下不去手”

    琢玉无奈地看着她“闭上眼睛用力一拔就行。”

    他不等白琅回答,直接咬破指尖,在脊椎顶端画下晦涩深奥的古咒文,然后用指甲在颈后开了个小口子。白琅感觉到他的真气在周围激荡涌动,剧烈到反常,那些漂浮深海中的剑坯都应和着发出一亮一灭的光,整个沉寂海底都仿佛被复苏的力量惊醒。

    “来。”琢玉声音短促,白琅几乎听不出一点痛感。

    她看见那个被他指甲划出的小口子里涌出血,血色中还有一丝丝光芒若隐若现,那个应该就是剑坯的顶端。白琅走上前,踮起脚将琢玉的领口拉下去一点,他敞开里衣,后背半露,整条剑坯都开始闪动着躁动不安的光芒。

    白琅觉得叫“剑坯”还有点不合适,应该叫“剑骨”。

    琢玉感觉到她动作勉强,于是单膝跪下来,用剑撑地。

    “我拔了”白琅伸手从他伤口摸进去,触到剑骨,温度高得惊人。

    “嗯。”

    指下的血肉滑溜溜的,好在剑骨本身凹凸不平,布满尖刺,如同荆条,还比较好握。白琅试着抽了一下,剑骨滚烫的热度几乎要烧穿皮肤,她痛声道“怎么这么烫”

    “因为我们会受魂火淬炼。”琢玉身子很稳,但白琅能看见他颈后的细密汗水。

    周围到处都是魂火环绕,白琅是感觉不到什么的,可是温养着剑坯的肉身就不一样,他们都在铸剑人遗冢中承受极端痛苦的淬炼。

    折流被弃遗冢多年,冢外一日,冢中又是百年,他受魂火折磨的时间简直难以想象。

    白琅强忍着灼痛握紧了剑骨,然后缓缓将它上提。

    这次她清晰地听见了琢玉的吸气声,她还敏锐地感觉到那些剑骨尖刺在他皮肉之下蠕动。

    “快一点。”他提醒道。

    越拖越疼,白琅还是明白这点的。她伸手按在琢玉肩上,一口气将剑骨一半,然后居然卡住了。

    剑骨尖端还比较窄小,到中部就有她手腕粗了。创口被翻开,血液涌出,两根手指粗细的骨刺忽然伸展开,穿透肩胛骨,像锁链一样牢牢将剑骨束缚在体内,阻止它被抽出。

    “怎么办”白琅哭腔都要出来了。

    琢玉勉强侧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啊。”

    “那两个骨刺穿在肩骨上”

    “继续。”

    白琅闭着眼用力一拔。

    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听见骨肉撕裂的声音,大量灼热的血液泼在她脸上,一滴滴从她发梢流下来,粘稠滚烫地落在她前襟上。琢玉重新站起身,将她手里的剑骨接过去,甚至还轻轻摩挲了一下。

    “在这儿等我。”他声音平静,怀抱剑骨回身入炉,走了两步又返回来,拿外衣给白琅擦了擦脸上的血。

    他叹道“微生涟向来极端,不过有句话还是没说错的。此身为剑,形骸弃捐,我等为剑者,已将形骸废弃于外。”

    废弃了凡躯形骸,只留下耀眼又纯粹的剑芒与剑意,他们将变成完美无瑕的无我无心之器。

    和微生涟一样,琢玉早已对此深恶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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