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溪拉住锦绣,示意她不必生气。徐氏这番话其实让她有点意外,意外她竟然这么蠢。这哪里是她认识的徐氏
上辈子徐氏是最会做表面功夫的,她记得那是父母去后的第二年。那时候祖母身体不好,又加上徐氏从中作梗,祖母已经开始疏远她和客儿。
有一日她带着客儿去给祖母请安,穿了陈年的旧衣服,十一二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的衣服已经不合身了,可是没有新衣服,她只能将就着穿。祖母见了便不高兴,觉得她故意穿不合身的衣服去见她是不尊敬,她那时候太天真,就这么直愣愣地说是没有新衣服穿,当时徐氏就在场,连声喊冤,说是前一日才送了六身新裁的衣服给她。她辩解说没有,徐氏便提出若是祖母不信可以让身边的人去她房里查看。
她当时住的屋子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便是查看能查看出什么来她答应了,满以为只要查看不出来祖母就会因此责罚徐氏,看清楚徐氏的真面目。可谁知,祖母的身边的人去了,回来的时候不止捧回来六身新衣,还有珠宝首饰若干,俱是上品。这下子便坐实了是她搬弄是非故意陷害婶母,从那以后,祖母真正地开始厌弃了她,以前还会偶尔派人过来探看照顾,那以后却是什么都没有了,甚至逢年过节也不想见她,连每日的晨昏定省都省了。
她才明白青嬷嬷早已投了徐氏,因为当日带人去她院子里的就是青嬷嬷。可笑祖母连听她分辨都不肯,那些衣裳首饰都是徐氏为沐菀准备的,别说六件,便是六百件也有的。那之后,她和客儿连饭都吃不饱了,起初是丫鬟们的剩饭剩菜,再后来是发霉的馒头馊了的菜。她原以为那段日子是她人生中最暗无天日的时光,谁知道比起后来的那根本不算什么
这一世,徐氏竟然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开口竟然不承认她的身份,这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婶母,您的眼睛”沐清溪迟疑地上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碰又不敢碰。
徐氏不解她这番作态,梧桐拦在沐清溪身前厉声质问,“这位姑娘,你想做什么”
沐清溪没理梧桐,眼中挤出些泪水,直直看着徐氏,眼神里充满了担忧,“侄女离京不过三年,容貌并无多大变化,婶母竟然已经认不出来了,婶母,您可是生了眼疾”
“噗”
“哈哈哈”
沐清溪话音刚落,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徐氏终于也听了出来,沐清溪这是拐着弯儿骂她眼瞎呢,偏偏她面上做得一片赤诚,又是个小女孩模样,叫人看了只觉得是童言无忌关心于她。徐氏心里恨得咬牙,明白是她看轻了沐清溪,这小贱人怎么如此聪明了,明明三年前还傻乎乎地被她骗去乡下守灵
“这位姑娘,人有相似,仅凭面貌如何能断定你便是我侄女,我侯府家大业大,总少不了来攀附的亲戚,姑娘可要有凭证才好。”徐氏冷冷地说道,眼中的寒光直直落在沐清溪身上。
“婶母何出此言侄女离京返乡,为父母守孝三年,当时还是婶母亲自送出京城。半个月前又是婶母亲自派了青嬷嬷前往越中接侄女回京,难道婶母已经不记得了吗”沐清溪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说得清清楚楚。她习惯了和客儿说话,声音从来都是不疾不徐,偏偏声音又好听,反而会让人不自觉地跟着她的声音走,“便是时日久远,婶母年事已高记性不好,也该记得今日清晨您派了张婆子带着马车在京城渡口接侄女入城,若是婶母还不记得,不妨看看侄女身后这辆马车,或是找了青嬷嬷和张婆子前来问询。”
徐氏恨得心里发堵,她原本的打算是先否认沐清溪的身份,给她个教训,等她惶恐万分的时候再给颗甜枣认了,坐实她行事无度,不守规矩的名声,再大度地将她接进府中,彰显仁德,却不料她完全不曾接她的话,而是反过来将难题丢回来。是她大意了,哪怕青嬷嬷和桃红还有张婆子回禀,她依然觉得眼前这个小丫头不足为惧,青嬷嬷之所以为她辖制不过是惧怕老夫人的名头,没想到,她是真的长进了,竟然敢忤逆她,好,很好
徐氏怒极反笑,“青嬷嬷我自然问过,只是她可不曾接到人,至于张婆子,她不过一个后院的洒扫婆子,我岂会让她去接我们侯府的小姐”
“不对啊,我今早碰到张婆子,她还说她是奉了自家夫人的命去接府上二小姐呢”人群中忽然起了一声,紧接着,人声此起彼伏。
“是啊是啊,我也看到了,当时就是赶得这辆马车,我还奇怪怎么接小姐用这种破马车”
“可不是吗,我也看见了”
“那侯夫人怎么说张婆子是个洒扫的”
“她就是个洒扫的,我还奇怪怎么派个洒扫婆子接小姐呢”
“真是狠心啊,欺负人家没爹没娘的孩子”
“也不想想这爵位是怎么来的”
“看人家小姐穿得那么素净她却啧啧啧”
沐清溪有点惊讶,但只是一瞬,也不知琉璃和珠玑从哪里找来的人,竟然如此会挑时机,这下子她真是什么都不用说了。
人潮声此起彼伏,徐氏气得脸色发青。
“来人”
“怎么回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来自徐氏,一道则是来自终于穿过人群的安远侯沐驰。
声音一起,沐清溪当机立断,看都没看沐驰,径直掠过徐氏走到安远侯府正门前,当街跪下。
她这一跪突如其来,徐氏愣了,周围的人随之一静,沐驰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愣愣地看着眼前一幕,不知该作何处置。
沐清溪瘦弱的身子跪在朱红色的高门前,安远侯府的门第那么高,跪在门前的身影那么小,似乎下一瞬那个幼小的身影就会被朱红色的血盆大口吞噬殆尽。
她定定地看着府门上一砖一瓦,幼年时她曾无数次坐在门槛上等待下朝归来的父亲。从皇城回到侯府会经过双鱼胡同,胡同口有个老伯是个手艺人,会捏泥人、做风车父亲会买了小玩意儿来逗她,还会从福满斋买了她最喜欢吃的红薯糯米糖,一边给她往嘴里塞还要一边叮嘱要少吃,不可以告诉母亲,不然母亲会让他睡书房她的父亲,她的母亲,记忆里宽阔的背脊、柔软的怀抱,都没有了,他们一定不曾想过他们的女儿有朝一日连从正门回家都这么难
“此一拜,为祖母,孙女守孝三年不曾承欢膝下晨昏定省,是为不孝。”沐清溪双手置于额前匍匐在地,端端正正地行礼,她的祖母,她恨,她怨,可是她终究还是要感谢她,若不是她,她和客儿连离开的机会都没有,若不是她,他们早在淮安渡口就该变成两具尸体了。
“此一拜,为父亲兄长,父兄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为人女,为人妹,非但不能支撑家业,反而不曾照顾好兄长遗孤,有负父亲厚爱,兄长疼爱。”对不起,大哥,对不起,父亲,清溪不曾照顾好客儿,他本该聪明伶俐,他本该含章素质,冰渊清,是清溪失职
“此一拜,为母亲嫂嫂,安远侯府更易其主,二叔无情,二婶刁难,沐清溪有家回不得”
二叔无情,二婶刁难,有家回不得
三句话一出,等于是将不慈不仁不义的名声钉在了安远侯沐驰和侯夫人徐氏的身上。
周围顿时炸开了锅,眼下是什么情形清清楚楚。周围人哪还有看不明白的,这安远侯承袭了兄长爵位,非但不善待兄长遗孤,反而诸多刁难迫害,实在是令人寒心
沐清溪不管周围的反应,接过锦绣递上来的包裹,将其中的东西取出,前后排开摆在地上。
四周寂静无声,围观的人仿佛还沉浸在刚才那三拜的震惊里,一个小女孩儿,孤零零地回乡守灵三年,好不容易回了京城,却被堵在门外,有家不得回,沐驰两口子干的什么事
徐氏目光落在那四样东西上,顿时慌了手脚,几乎是凄厉地喊道“你要做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谁”沐驰同声发问,冲到沐清溪身后看到那四样东西同时也停住了脚步,面上显出惊惶的神色来,厉声质问,“你要做什么”
那前后排开的,放在安远侯府匾额下的,是一排灵位。
安国公沐骏,安国公夫人杜氏,安国公之子沐清泉,沐清泉之妻秦氏。
沐清溪终于回过头看了一眼沐驰,那一眼雪光乍现,冰冷彻骨,直将安远侯硬生生逼退了一步。
“二叔。”沐清溪淡淡地喊道。
沐驰几乎是惶惑地看着她,看着眼前这个娇小的女孩儿,她神色淡然,目光柔软可怜,仿佛刚刚那剑锋般的寒光只是错觉。是错觉吗
是错觉吧,只是个女孩儿。
“侄女儿啊,你这是做什么”沐驰硬生生扯开了个笑容问道。
沐清溪看着他,她依然跪着,用柔软而又可怜的目光看着他,柔声说道“二叔,这是我父亲和我母亲的灵位,你不跪么”
她的声音轻而淡,但是就是能够直穿人心,明明那是孩子的目光,那么可怜那么无力,沐驰却觉得仿佛有丝丝寒气直逼心头,几乎是下意识地答道“跪、跪、该跪的、该跪的”
“老爷”徐氏惊叫起来,她失了方寸,她不知道局面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的地步,乱了乱了,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二婶,你不跪么”沐清溪看着惶惶无措的徐氏淡淡地问,声音依旧柔软而清晰。
徐氏看着沐清溪,她的目光那么澄澈,那么清冽,仿佛“不不你这个贱人你这个孽障我杀了你”徐氏突然间癫狂起来,朝着跪在地上的沐清溪扑去,涂着蔻丹的指尖绮靡艳丽,直直朝着沐清溪的脸上落去,她要撕碎那张脸,她要杀了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