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远侯府,双鹤堂。
“老夫人,就是这些了。”张嬷嬷站在下手,把发生在怀宁侯府上的事原原本本地说给沐庞氏听,说完便垂首立在一旁,老夫人不问她便不说。
当年跟着老夫人进府的几个丫鬟,嫁人的嫁人,打发的打发,只有她熬到了如今的地位。老夫人信任她,她也知道分寸,因此回禀的时候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绝不妄加评论。
坐在贵妃榻上的老妇人穿着缂丝的蝙蝠宝瓶纹杭绸褙子,头上戴着绣了八宝如意的杏黄色抹额,花白的头发挽起在脑后梳成个髻儿。因是在家,只戴了两只嵌上等南珠的白玉簪子,却丝毫不损周身雍容华贵的气派。她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年纪,双眼依然神采奕奕,脸颊红润,连皱纹都没有几条,显然是保养得极好。
沐老夫人捻动着手中的佛珠,听完后好长一段时间静默不语,半晌才叹了一声,说道“老二媳妇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她的声音并不严厉,甚至可以说得上温和,可是话说出来的时候分明有种分量感,叫人不敢轻视,大概就是常年养尊处优培养出来的威势。
张嬷嬷低了低头,站得更恭敬,心里明白,老夫人这是真动了怒。
“溪丫头你看着怎么样”老夫人不紧不慢地问,对于那个一去三年的孙女她的感觉很复杂。一提起她就想起长子去世时发生的那件事,那实在是件令整个侯府蒙羞的事,若是传了出去,她这张老脸也没地方搁了,还不如早早随了老侯爷去。怎么偏偏就是杜氏怎么偏偏就是发生在侯府
张嬷嬷眼观鼻鼻观心,如实答道“奴婢看二小姐倒是知礼的,二小姐也说那天的事是她气糊涂做得过了,才想着先派人过来给二夫人赔罪。”
沐老夫人轻笑一声,“她给你灌了什么汤还是怀宁侯夫人给了好处”在她看来,沐清溪之所以想出那些手段多半是杜欣这个姨母在后面挑唆。沐清溪离开侯府的时候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什么都不懂,她就是再聪明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公然挑衅安远侯府。她不喜欢沐清溪,何尝不是因为沐清溪跟杜家的人走得太近。
张嬷嬷连忙请罪,“老夫人明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吗”沐老夫人摆摆手,也不是真的计较她。
忽而想到什么停顿了一下才又问道,“她长得像吗”她问这话的时候眉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常态。
张嬷嬷自然明白问的是什么,照实答道“奴婢看,三分像老爷,生得极好。”
老夫人问得是大夫人,也就是沐清溪的娘,但是沐清溪的娘早在三年前就成了府里的禁忌,张嬷嬷便换了个说法。
三分像老大,那就是七分像杜氏了。杜氏老夫人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国色天香的容颜,眉目婉约清丽,骄傲贵气又不失英气,实在是个美人
“生得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沐老夫人叹了一句,“罢了罢了,这事是老二媳妇太不成体统,让她亲自去陈家走一趟把人接回府来。”
张嬷嬷迟疑了一下,“二夫人能答应吗”
沐老夫人冷哼一声,漠然说道“她自己作下祸事就该自己兜着告诉她,若还想留点脸面就听我的,若是当真没脸没皮,我也就不说什么了这几年,咱们侯府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张嬷嬷见她气性起了,忙劝说“老夫人息怒,哪有您说的那么严重都是外人闲话,没几日就消下去了。”
沐老夫人摇摇头,“你也不必哄我,我虽不出门,该知道都知道,我是懒得管了。到底是姨娘肚子里出来的,烂泥巴扶不上墙。但凡老三不是那个样子,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罢罢,不说这些,说也没用。”
说罢又想起来,“客儿是个什么情形”
张嬷嬷想了想,“奴婢去时小少爷去跟杜夫人的孙子玩了,听二小姐的话像是没什么大碍了。”
老夫人这才脸色好了点,“我就说能严重到什么地步,她还巴巴地把元凶送到我跟前来,多事之秋,有些事自己处置了就是,家丑不可外扬这点道理都不懂,依我看,恐怕又是怀宁侯家的那位撺掇的她”
张嬷嬷静静听着,这些话就不是她能乱说的了。
“哎哎,听说了没沐家二小姐派人回府探望祖母,被那位侯夫人给赶出来了”
“当然,我可是亲眼看见的,那丫鬟带去的点心散了一地,闻着就香”
“你就知道吃那丫鬟哭得那个伤心呀,还不知道在里头受了什么大委屈”
“被打得头破血流的,脸上都是伤”
“跟着的人还有缺胳膊断了腿的”
“侯夫人可真狠”
“她要是不狠,怎么沐侯爷几房妻妾就她自己生出了儿子”
“还有这事你怎么知道的快说说快说说”
沐清溪一边抱着客儿认字一边听着珠玑绘声绘色地说起外间的流言,及至听到“缺胳膊少腿”的时候已经哭笑不得,再听到关于沐驰后院的事,笔下一歪,好好的字便毁了。
偏客儿看着好玩,还在一旁拍着手呵呵地笑。
看得沐清溪没好气地捏了捏他的鼻尖儿,小家伙便笑着往她怀里躲。
“呀”
沐清溪一个没注意,手中的笔被他挤歪了,饱蘸了浓墨的羊毫擦着脸就划了过去,顿时一道漆黑的墨迹便出现在了玉白的脸上,恰似早春的白山茶染了夜色的深沉。
一旁的春棠见了忙端了水来给她洗脸,始作俑者还不知道闯了祸,指着她脸上的墨迹笑得越发灿烂。
看得沐清溪捏了捏他的小脸,咬着牙骂了声“小坏蛋”。
客儿还以为姑娘逗他玩,笑着伸手去抢桌上的笔。沐清溪眼疾手快连忙把笔搁远了。再让他玩,指不定一会儿小脸儿就要变成锅底了。
珠玑拧了布巾递给沐清溪,还忍不住啧啧称奇,“这二夫人心眼儿也忒小了”
沐清溪擦着脸没说话,心道这可不只是心眼小,这是跟她娘亲有深仇大恨还差不多。上辈子她被困在小院里,零星听下人提起过,要不是珠玑去了这一趟,她恐怕也记不起来。
不过,这么一来,她更加确定娘亲的死因可疑了。如果不是恨到了极致,怎么会连那个人的称谓都要抹杀,连那个人的孩子都要放在眼前折磨到死。
娘亲自缢绝对不是自愿的,徐氏肯定有份儿
她现在倒想快点回到沐家去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收拾妥当了妆面,沐清溪复又问起秦家的事,“帖子可接了秦家怎么说”
沐清溪的大哥沐清泉娶得是秦侍郎家的嫡长女,秦家就是沐清溪大嫂的娘家,客儿的外家。沐清溪回京之后便递了帖子上门。当年秦氏是病逝的,她原本就体弱,生客儿的时候又辛苦,险些一尸两命,及至后来将养了许久也不见好。沐清泉失踪的消息传回家中,秦氏受了刺激,病情急剧恶化,沐骏的棺椁还没运回家便去了。
秦家和沐家当年并没有闹出不可调和的矛盾,两家的龃龉一是因为杜家和沐家的事,一是因为沐驰承了爵位。这三年虽然不曾来往,但是秦家人也曾往越中送过东西,可见还是念着客儿这个外孙的。
“小姐放心,帖子接了,秦家说是后日在府中接待。”锦绣答道。
沐清溪又命她仔细准备给秦家的礼,她是晚辈,上门探望是不能空着手的。秦家又是客儿的外家,要更仔细才是。
安远侯府木槿堂。
屋子里静悄悄的,伺候的丫鬟婆子个个屏息凝神,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主子注意到了。
徐氏坐在上首的黄花梨木莲纹椅子上,铁青着脸,面目狰狞浑像是要吃人似的。
“老夫人竟要我亲自去请不过一个贱丫头竟要我亲自去请她是个什么玩意儿”徐氏忽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暴怒地喊道,保养得宜的手背上爆起根根青筋,清晰可见,黄花梨的木桌都被她这一下拍得晃了晃。
今儿一早她去双鹤堂请安,老夫人让她在院子里白站了半个时辰不说,进去问都不问就只说让她亲自去怀宁侯府上请人,还务必要让全京城的百姓都看见,这岂不是要她把面子丢在沐清溪脚底下让她踩
那个贱丫头跟她娘一样讨人嫌的贱丫头
“就是,沐清溪不过就是个没爹娘的东西,哪里能劳动娘您亲自去请,祖母是不是老糊涂了”沐清菀一边拍着徐氏的背给她消气一边抱怨道。
边上站着的徐嬷嬷听了心头一跳,连忙使了个眼色让屋子里的下人退出去,小姐这话若是传了出去,老夫人会怎么想就是再有不满,也不能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啊。夫人和小姐这三年过得实在是太顺当,二小姐乍然回来,不过是略施手段就让她们娘俩乱了阵脚,这样下去还得了
“夫人息怒,小姐勿气。依奴婢的浅见,老夫人说的也有道理”
“嬷嬷这是怎么说的,您还向着祖母和沐清溪那臭丫头不成”沐清菀气呼呼地打断她。
徐嬷嬷心底叹了口气,她以前觉得小姐也算伶俐,怎么一遇上事竟这么犯蠢,果真是因为日子太顺么
“自然不是,奴婢是一心为夫人和小姐着想。夫人想想看,您现在之所以拿二小姐没辙是因为她不在府上,在怀宁侯府您是怎么管都管不到的,可是若将她接回侯府,到时候在您眼皮子底下,怎么处置还不是您说了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