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相。
沐清溪第一次看到宝严寺的山门时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这四个字。传承千年的古寺像个历经沧桑的智者,在起伏的山峦间寂静地凝望着世间繁华。
喜怒哀乐、贪嗔痴怨,它一一看在眼里,却无悲无喜,无爱无恨。哪怕山河易主,物是人非,依旧无动于衷。
一直到下车的时候沐清溪满脑子里想得还是景王的赏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突然没头没脑地赏她那么多宝玩,是个人都要多想几分。撇开兰溪村的事不提,她跟他也只有两次交集而已,而且次次都是她昏迷好吧,遇着景王就没好事
她担心的是,景王要是再抽个风多来几次,老夫人那里她就编不下去了
害人不浅
“表妹殷表妹殷兄”陈相昀骑着马站在路旁,一眼就认出殷家和沐家的马车,下了马迎上来。
他本就生得玉树临风,俊朗不凡,骑在马上更多了一股英武,引得道旁路过的人纷纷回首,不知又俘获了多少少女的芳心。
看得沐清溪眼热极了不是因为那些芳心,而是她喜欢马却活了两辈子都没骑过马。上辈子要是会骑马的话,逃亡途中她大概就能少受点罪了。这辈子也没什么机会骑马,她去哪儿都带着客儿,客儿以前连马车都不太敢坐,更别说直接骑马了。
“有劳表哥,姨母和姨父还好”沐清溪问,又让客儿叫人。她痊愈之后还没去过怀宁侯府,只是让春棠和春雁去府上拜见了。
“舅舅好。”小团子奶声奶气的,倒是没有害羞。他还记得官哥儿呢,这是官哥儿的叔叔,嗯,应该也是好人
陈相昀笑着摸摸客儿的头说了声“乖”,又对沐清溪道“爹和娘都好,没什么劳烦的,我还得感谢表妹,要不是表妹要来上香,他们还不肯放我出门呢。”
沐清溪明白,大表哥之后就是他了,大表哥那么惊才绝艳,姨父肯定也希望二表哥不落于人。不过没法出门应该不至于,姨父才没那么迂腐。
“对了,娘准备了些东西给你,等回去的时候一块儿带回去。”陈相昀伸手指向身后。
沐清溪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辆马车,车上标着怀宁侯府的徽章。
姨母这是准备了多少东西
拿着婆家贴补娘家人,姨母绝对是个中好手沐清溪默默地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别杵在这了,趁着早上山吧”殷茵过来催,说完就一把拉着沐清溪当先走在前头,还不忘趁机捏捏客儿的小脸,不出意外地收获客儿撅着小嘴委委屈屈的小白眼。
陈相昀走到殷磐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却让殷磐肩膀一松,顿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原本并不在乎这一次的科举,因为知道自己学问不够扎实。跟父亲谈起,父亲也是这么觉得,所以答卷时他故意答得差了些,没能上榜,就是想着等下一科有了把握进入二甲以内。可是回家以后看到日日愁眉不展的母亲,却升起一种之前做错了的感觉。
在母亲心里,到底他还是比不过大哥。
是不是他不论怎么做都不如大哥那他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殷磐没办法不对自己产生怀疑,这种怀疑积累下去无法化解,大概真的会把他压垮。
陈相昀其实很能体会殷磐的感受,他们俩说来很像,上头都有个光芒太盛的大哥,有这样一位兄长是幸也是不幸。光芒太耀眼,底下的人相比之下就没什么存在感了。不过他比殷磐幸运的是,陈相禹还在,陈黎和杜欣也不会拿着陈相禹的模子来要求他。
“你们俩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殷茵走了半天没听到身后有动静,一回头发现这两人竟然还在原地。
殷磐和陈相昀相视一笑,颇有点难兄难弟的意思,扬声道“就来”
说罢,大步追了上去。
赵不是第一次来大昭寺,事实上他从山上回京以后曾经在大昭寺小住过半个月。寺庙里的生活本来就沉闷,这里是皇家寺院,比之寻常庙宇更加等级森严,也更加乏味无趣。
他和郑皇后并不亲近,幼年离京时记事没多久,印象里即便是在宫里郑皇后待他也并不热络。每次他去坤宁宫,郑皇后都会看似很亲切地嘘寒问暖,问他衣服够不够穿,伺候的下人是否尽心,吃食上满不满意一开始他并不觉得异样,有次恰好玟皇兄也去坤宁宫拜见,看到她对玟皇兄也是一模一样的问法才察觉,郑皇后待他更像是客套。
玟皇兄是妃子的儿子,而他却是她亲生的儿子。对待妃子的儿子与对待亲生的儿子一般无二,还不够令人奇怪吗所以,当她决定送他出京的时候,赵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甚至隐隐约约觉得自由了。
“你还在这还以为你走了。”明华从禅房里出来,看到赵在有些吃惊,“母后的性子你知道,有些事别太计较。”
赵其实没那么在乎,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皇姐放心,我明白。”
明华看得出他的敷衍,却没办法再劝,连她都不能理解母后为何对赵如此冷淡,明明是亲生的儿子,却恨不得当成陌生人。
今日是母后的生辰,他们特地赶来是为了给母后庆生。父皇去后,皇叔即位,母后避居大昭寺,数年过去,宫里新人换旧人,若不是他们还在,大概已经没人记得山上的大昭寺里还有个前皇后了。
明华想起郑皇后消瘦的身影,心头便是一阵酸,她的母亲本该母仪天下,留在宫中享尽荣华安逸。即便老了,也是地位尊崇的皇太后,而不该留在清冷的寺院里,对着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昔日那些对着他们低头俯首的人走进了紫禁城,成为皇城里新的主人,他们却要离开自小长大的地方来避嫌,何其讽刺
“我要在这里住一晚陪伴母亲,你”先回去吧。
明华说不出口,他们同来贺寿,郑皇后却只肯见她一人。
赵却没什么异议,仿佛他等在这里只是为了临走之前跟长姐打个招呼。“我正要下山去找智空,长姐若是有事,只管派人去宝严寺告知即可。”
明华回到禅房里,郑皇后还在跪经。
禅房里空旷的很,也朴素得很。除了桌椅床榻之外,只有墙上挂着的“禅”字,那字非但没有佛家的静心凝神,反而透着一股杀伐果断的凛冽之气,看久了竟然觉得心慌气短。明华看不出是谁的手笔,只觉得有些眼熟。
郑皇后跪在蒲团上,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她专心念完了手中的经卷,才道“走了”
“是。”明华低声答道。
郑皇后美丽的双眼划过刹那的迷茫,随即便恢复了清明。那一刹那太快,明华低着头并没有发觉。
“明华,世间万事敌不过一个命字,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也莫要强求。知足常乐,未必不是说给我们这样的人听得。”郑皇后清淡而又动听的声音娓娓道来。
明华心头猛颤,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母后。她知道,她都知道
“命虽天定,事在人为。若不放手一搏,焉能知道命里到底是有还是没有”明华强做镇定地说。
郑皇后摇了摇头,不再劝她。若真有那么一日,她拼着这条命总能保全他们。
“呼呼总算是明白宝严寺为什么香火如此鼎盛了。”沐清溪喘着粗气望着远处的山门,两刻钟过去了,那山门就那么不近不远地待在他们眼前,她却爬的腿都要酸了。越是艰难,越是得来不易才越叫人知道珍惜。所以好不容易爬上去了,自然要多多的给香火钱。
殷茵也没好到哪儿去,不过看着还算精神,“你可真是,才爬了这么几步就喊累,也不怕佛祖嫌弃你心不诚”
沐清溪颠了颠背上的小团子,没好气地说道“也不看我比你多背了多少斤”
殷茵笑得没心没肺,“是你自己坚持要背着,人客儿都说了要自己走,是吧,客儿”
偏偏客儿这小没良心的还煞有介事地附和着点了点头,脆生生道“嗯”
看得沐清溪没脾气了,这台阶高的很,客儿那小短腿迈不迈得上去都成问题,让他自己爬,爬到明天早晨都上不去。
“表妹,不如我来背着客儿吧”陈相昀提议,结果客儿头一歪,摆明了一副“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的拒绝之态。
沐清溪只好任命的背着他继续走,没办法,客儿现在黏她黏得厉害。
等终于摸到山门的时候,沐清溪已经快站不稳了,客儿一落地就拉着她给她揉腿揉肩膀揉胳膊,被他这么一闹,沐清溪只觉得心里像是挂了蜜,甜得什么疼什么痛都没了。
到大雄宝殿拜过如来佛祖,余光里瞥见殷茵虔诚地许愿叩拜,沐清溪望着宝相的金身佛像却有些出神。她忽然想起,自己于这个世道而言或许是一缕还阳的孤魂,那么高高在上的佛祖会不会看穿了她死过一次的真相,一怒之下把她给超度了
存了这么个想法,沐清溪一路拜下来整个人都有点恍惚,殷茵以为她是太累了,用了斋饭就托小沙弥安排了禅房休息。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