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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五

    这段河水的颜色,靠近岸边是墨绿,越往远处,颜色却越浅,到那一边的岸时已经变成了青碧。这种现象与平常经验相反,大概因为这半边河底水草茂盛的缘故。河水中央有一道明显的分界,那多半就是水草的边缘。

    河面上起了一层薄雾,对岸的山坳有些模糊,可是依然能看清峭壁上的那道竖直的狭缝。一条羊肠小道从河滩爬上去,没入黑黝黝的狭缝底端。峭壁上头长满矮树林,整个山坳一眼看去,活象一张头发蓬乱,苍白多皱的人脸,而那道狭缝,就是从额顶直劈到嘴角的一记刀疤。

    那时是下午四点钟,天色却已昏暗如傍晚,冷峭的山风贴着河水吹来。

    “你冷不冷”我问她。

    “还好。”她回答道。她背朝船头,和我对坐,尽量的侧着身子,小心不让裙子起了褶皱。从这个角度看她的侧面,从额,到鼻,到唇,到下巴尖,象一带秀峰起伏,舒展有致的山脉。头发还半湿着,残留温泉水淡淡的药味,和香波味。一颗水珠自柔密的发丛淌下,从额头开始,走完一遍那道美妙的曲线,丁冬一声滴入河心。

    船在水面滑行,渔夫一下,一下的划着桨。洗哗,洗哗。

    我把手探进水中。水冰凉浸骨,随着船行的速度和节奏滑肤而过。我捋起袖子往深处探,当水刚没到胳膊肘的时候,我突然感到被什么拉了一下,赶忙抽手,“哗”的一声,水点淋淋漓漓,洒到了舒薇的裙子上。

    “怎么了水里有东西咬你吗”她并不顾裙子,着慌的问。

    “潜流,水面下有潜流。”

    我又将手浸入水中,仔细感受。果然,在正常的水流之下,稍深的位置,有一股更冰冷的水在流动。那水流得极迅速,使水象胶那样有了粘度,形成一股紧巴住皮肤的吸力,一下,一下的拉扯我的手,力道不大,象鱼在试探着咬钩。

    “喀斯特地形,遇上潜流是常事。不过,一般只会在一定深度,想不到这一股潜流会升得这样高。这一带水底,地形一定复杂。别担心,地上河的潜流多半不危险,真正可怕的潜流,是在溶洞的地下水里面。

    “我们家乡的水,古怪的地方多着呢。有的地方水还有毒性,特别趁在夏天温度高时挥发出来,形成毒雾,叫做瘴疠。”

    偏和我配合似的,才说着瘴疠,水上便恰好漂起一团白色的雾霭,就在小船的前方,把对面山坳都遮挡得模糊了。我见舒薇有点紧张的样子,忙向她解释

    “这条河没事的从没记载过神水河有瘴疠。那只是普通的雾气。有瘴疠的地方比这儿可荒僻多了,都是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你知道诸葛亮渡泸水吗”

    “知道啊。”

    “知道说来听听。”我将信将疑,女人天性厌恶战争和阴谋,女孩子再爱看书,熟读三国的可也不多。

    “诸葛亮七擒孟获,途中要渡过泸水。泸水有毒,先锋马岱领三千精兵过河,一下水就中毒晕倒。后来遇上当地人,给了他们草药,又指点他们,只有在每天的未、申、酉三个时辰,乘水毒性减弱的机会,才能渡河。”

    见我不住点头,她更来了兴致“渡过泸水以后,大军进了深山,大将王平的部队又误饮了哑泉,两万士兵都成了哑巴。幸亏又是当地人帮忙,给了他们解药,才抢救回来不错吧其实这些故事都是陈新跟我讲的,他才是个正宗三国迷,成天把诸葛亮曹操关羽他们供在嘴上,近墨者黑,所以我也就略知一二。”

    “哦。不过,陈新那个三国通有没有告诉你,教马岱过泸水的本地人叫什么名字,救王平的那一位又姓甚名谁呢”

    “啊,这种事情,三国里会有交代吗”

    “有些东西,书上是读不到的。我告诉你吧,教马岱过河的,是一个小伙子,叫做马郎;救王平他们的,是一个姑娘,叫做罗斯。不是我吹牛,两个都是帅哥靓妹,而且都是布依人呢”

    舒薇似信非信,问我典从何来。

    “典从民间传说来,但差不多确有其事。当时南疆孟获领苗族造反,布依族不愿随从,因此多受孟获欺负,所以他们帮助诸葛亮平叛是合理的。后来得胜班师的时候,马郎和罗斯有功,受到册封,两个人本来就是一对情侣,于是火线成亲,结成革命连理诸葛亮亲自为他们主持的婚礼

    “这一节是不是杜撰,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马郎和罗斯后来率领部族北迁进入本省居住,这就是本省布依族最早的由来喂,你在听吗,喂,你怎么了”

    舒薇明显走了神,她正神情紧张的盯着我身后。当我弄清楚她注视的目标,和那种眼光中包藏的含义,不由得背心一阵发凉。

    “老乡,你为什么不划桨了呢”她朝我身后的那个人说。

    船停了,早就停了,我竟丝毫没有留意。船正停在河心,那条水色的分界线上,它就从独木舟底穿过,一边深,一边浅。从这样近的距离看,那条分界并不齐整,而是有凹有凸参差交错,就象两排碧莹莹的牙齿死死咬合在一起。

    我克制住心跳,缓缓扭转身体,看向船尾。

    那渔夫一动不动,全身隐蔽的坐着。他始终一声不吭。我们自顾说话,谁也没想起要同他搭讪。斗笠遮盖住他的脸,粗糙的竹边离开我的后背不到半尺。湿漉漉的蓑衣如一种怪鸟的羽毛,木桨的末端埋在蓑衣里,象怪鸟生出的一对翅膀。

    当时那样古怪的情景对我造成的印象长久难忘。在那个瞬间,我几乎认为那个人他并不存在,斗笠和蓑衣中间空无一物是一具摆放在田野里惊吓鸟雀的稻草人把我们带到了神水河心。

    对峙只有几秒种,却被拉得无限长。河上突然起了一股冷风,船前方那团白色的轻雾蓦的变厚,变浓,有了形体,张牙舞爪的扑过来,霎时间除了小船和小船上的三个人,浓雾中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只柔软的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

    “老乡,你为什么,不划船了”

    稻草人动了。只是略略抬了抬头,硕大的斗笠象盖子慢慢揭开一点,露出依然罩在阴影里的半截面孔。接着,一排白森森的牙齿从黑暗的脸上跳出,齿间迅速迸发出咯咯咯的轻笑,低沉,阴森,犹如水鬼从水底深处传出的秘音斗笠忽喇一声掀掉,象一只头颅被一刀斩下,紧接着又从腔子里冒出一颗毛发蓬乱的新头,张着牙齿,冲我们大声狞笑

    “你们要吃板刀面呢,还是要吃裹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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