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月城城下。
如果不是脚旁那枯萎的树丛中隐隐可见枝干上金色的纹路,左勇简直怀疑自己是来错了地方。
头顶,一道血色笔直的线条撕裂整个天空,就好像是谁蘸着血腥比着规尺描出的一般。
越是接近碧月城的城墙,左勇便越觉得呼吸困难,眼前似乎都隐隐产生重重幻觉,就好像什么东西悄悄跟缀在身后偷偷在耳边窃笑,又好像周遭枯萎阴暗的树丛之中有什么怪兽在暗暗窥伺,令他心惊肉跳又头晕目眩。
一道低沉的声线仿佛冰泉从头顶浇下“魔障幻影罢了,激发静心符”
左勇一个激灵,然后便按照早先任务之前吩咐的一般,迅速激发了符箓,果然,那些重重幻觉就此消失不见,他此时才悄然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去,那浓密血线已是近在头顶。
他心中这才明白,方才那种种恐怖至极、令他一介筑基修士也心神动摇的,其实不过是头顶这血线的辐射影响,这甚至不是妖魔的有意攻击,只是魔气浓密之处对于修士的波及而已。
周遭魔气浓密到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丝毫灵气,这一行修士皆是筑基以上修为,此时隐匿了气息,只如凡人一般控制好肉身,慢慢前行,在前面白衣人闲庭信步的引领下穿越南面这妖魔的大本营。
有了静心符之助,这些修士这才能不受干扰地仔细打量着周遭,只见视野范围之内尽是浓密的血色魔气,这原本灵气盎然的修真福地却是一片死寂,浓密的树木尽皆枯萎,只余一根根古怪狰狞的枝干伸向天际,仿佛一个个临终哀嚎不甘的人伸向天际的诅咒之臂,带着无尽不祥。
碧月城名闻天下的月泉之水早已不见踪影,只余下触目惊心的斑驳沟渠,看着地面上那不时可见的骸骨,其中一两具甚至还闪耀着清冷的月华之光,左勇只暗暗觉得心惊,这里面竟还有碧月城嫡传的内门弟子,居然就这般方才倒毙路旁,连尸骸都没有人收殓若非那提醒来得及时,他们恐怕也成为了地上这些尸骸中的一员了吧。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前面那几乎不见步伐却从容优雅地前行着的身影,心中不由有些异样这可是魔气最浓密之地,他们之中,不是没有金丹修士,魔气之中,不敢妄动神识灵力,也只能老老实实一步一步前进,在这样的地方,还能这般闲庭信步,修真界中当真不知还有几人可以做到。
或者说,对方的修为在现今的修真界早已不用任何人来与之比较,早在当日修真联盟之时已经得到了证实。
传闻当日,横霄剑派向整个修真界提出了退离的提议,在双方意见不一致之时,按修真界的惯例,自然只有武力决定。
可就是这一袭白衣的雍容风度,竟是在当日轻而易举地力压修真界现下公认修为最高的三位元婴,令整个修真界哑然失声,才有了今日的修真联盟,才有了他们这次深入碧月城的险峻任务。
在联盟成立之后,前面这位白衣大修士早已经不再只是横霄剑派掌门那么简单,隐隐地,他已经是整个修真界最有权势之辈,这次任务,当左勇知道是他亲自领队之时,震惊之下,亦是有种复杂难辨的滋味。
一路胡思乱想间,他们已经到得城墙之下,到了这里,那魔气已经沉郁得难辨四向,修士们已经开启了防御法器否则,即使是筑基修士到了这里,恐怕也只会落得个血肉消融的下场。
在彼此传音沟通之后,这些修士已经摸出事先由御兽宗的工具,先后有序地悄悄摸上了城墙,可真正到了城墙之上,所有修士都已经震骇得呆在原地
只见碧月城之内,所有人印象中那些绿丛掩映、溪流映月、精舍成群都统统已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只有一个沸腾的血色巨池,那巨池之上仿佛有无数黑色焰火在隐隐跃动,不时可见里面一个个狰狞尖嚎的痛哭面孔。
从山顶的巨池向下看去,只见密密麻麻的人流在重重妖魔驱使之下,自山顶向山下修建着什么工事,那一张张面孔上麻木呆滞,似乎灵魂都已经被抽离一般、任由妖魔抽打、就那样木木不停地搬运行走。
左勇甚至看到一个年纪小的孩子,看不出是修士还是凡人的,在那妖魔恐怖的拳头之下滚出去好远,周遭的智慧妖魔尽皆哈哈大笑,却不见一个人类站出来,那一张张面孔依旧麻木空洞,仿佛看不到这样小的一个孩子受到这样非人的待遇一般,依旧如提线木偶一般木木呆呆地干着手头活计。
那孩子好半晌才颤颤巍巍地支起身体,先前那妖魔便过去踢了一脚,口中开开合合,虽不闻声,却也知道,必是在催促这孩子起来继续干活,否则就要活活打死他了。
在这漫山遍野的残酷炼狱之中,左勇数次看到有人静静地倒下,脸埋在地面之中,久久没有动静,自有那专门的妖魔过来将这样的“东西”收拾到身后的妖魔战车之上,那战车在山上山下逡巡着,不过一盏茶就已经收集了满满一车,然后这车子来到山顶血池之畔,那妖魔举臂一抬,这一车便如货物一般悉数倒入那血池之中。
这妖魔仿佛干惯了这活计,最后还熟练地抖了抖手臂,将最后一两个残留在车里缝隙间的悉数抖落了下去,这才拉着这空空的轻车又开始了山间巡走。那模样就仿佛不过是在收拾垃圾、打扫院子一般轻松惬意。
不一会儿,那血池之中就慢慢浮起了什么东西,一个又一个,在沸腾的池水中随波逐流动荡飘浮着,待那黑炎蓦然间退却之后,一双双猩红眼眸睁开,那赫然是一只只变异妖魔
这些变异妖魔麻木地爬出血池,呆呆地跟在前来领军的智慧妖魔之后,老老实实地做着最低贱的活计,任由智慧妖魔如何打骂虐杀也呆呆不动竟是连最后一点生气也全部消逝殆尽。
这漫山遍野这样的惨状历历在目,令城墙上露出的一双双眼睛都似要燃烧一般,到了这里,好似性命已经不是性命,每一个同族都成了妖魔驱使的牲畜,驱赶着干活,累毙了就宰杀了吃肉,绝不浪费半点价值
左勇的手已经将这碧月城千锤百炼的城墙捏出了手印,唇齿间满是血腥气息而不自觉,此时,他已经将临行间门派中长老暗中那些保护好自己与同门的忠告悉数抛到了脑后
如果不是联盟不顾所有反对意见、坚持执行此项决议,恐怕他们连这世上在发生的这残酷一幕都不能得见
眼前那漫山遍野如猪狗牛羊一般被对待的是他们的同族啊
这一刻,不论是来自哪个门派,不论原本出发之时心思若何,看到这样的情景,胸腔中那翻涌的愤怒都已经令他们浑身颤抖不能自已,如果不是牢牢记得任务内容,恐怕此时早就有人祭出法器毫不犹豫地杀将出去了。
便在此时,一个声音淡淡地道“任务开始,记得完成。”
左勇狠狠点头,却突然反应过来,不对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怎么是说出来的,而不是传音
他们眼前,那巨大的血池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原本只是默默沸腾的血池蓦然之间汹涌澎湃,血池之上,那本已经消散的黑焰蓦然间再次大炽
然后,所有修士就看到那一袭白衣胜雪不过眨眼间就踩到了血池黑焰之上。
相比于那气焰滔天来势汹汹,好似在吞没天地的血池黑焰,那一点白衣渺小脆弱如狂风之中一点微弱的烛火,又好像只是巨浪中一叶渺小的扁舟,简直眨眼间就会被彻底吞噬。
明明强弱对比如此之剧,可是,这妖魔的大本营中,头顶魔气源源不绝的支援之下,这血池却仿佛面临什么生死大敌一般,不仅疯狂翻涌,甚至连那漫山遍野负责看管监督的妖魔们也似收到了什么恐怖之际的讯息,竟是扔下手头一切事项,毫不犹豫地直朝血池而来竟是一副舍命护卫的架势
看到此情此景,左勇看向一旁的辛秋平咬牙道“萧掌门引开了妖魔主力你我万不可辜负他此番良苦用心。”
任是谁看到那些妖魔集中一切力量的架势都知道,恐怕这场争斗难以善了,萧辰再如何修为绝顶,也绝不可能在这么多妖魔围攻之下安然突围左勇不敢再想下去,只是强迫自己将精神集中到眼前的任务中来。
他面前的辛秋平与他对视一眼,彼此沉重之余,亦有坚定无论如何,都不能令萧辰这番冒险白费
“甲队随我来”
“乙队,跟上”
这几十名修士迅速分成两支小队,沿着城墙绕开血池,狠狠朝着底下的炼狱插去
不是没有跟妖魔动过手,但眼前这情境之下,所有人都已经抛却了生死,似将所有法力都激发了一般,攻击、法术犹如流水一般朝沿途所有的妖魔倾泻而下,一时之间,竟是势不可当。
直到他们遇到了第一个人族。
左勇看到这呆呆看着他们的佝偻老人,心中一声长叹,却是毫不犹豫地将他一把收到了一个银色法器之中时间有限,他不知道萧辰还能坚持多久,只能拼尽全力、竭尽所能。
另一旁的辛秋平亦是,手中银色法器将一个个同族尽皆收入,他身为春山池的内门弟子,知道得更多一些,这个法器来之不易,乃是兰舟盟与御兽宗倾尽所有打造的“收纳从此不用愁”。
名字自然是古怪得紧,但实力却绝不容小觑,竟然可以短暂地吸纳活物,简直是颠覆整个修真界的认识,这东西如今在他手上,便一定要物有所值,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
在他们身后,那血池掀起滔天巨浪,不时翻涌咆哮,那声势之恐怖,令周遭魔气竟是又沉郁了数分,那声势不歇,便意味着萧辰随时又多了一分危险,同时却又意味着,至少那血池还不能奈他何,萧辰,他依旧活着。
那声音既令一众修士提心吊胆,又令他们胆战心惊,一时间,竟不知到底该如何期盼才好,他们能做的,便是像此时一般,倾尽全力,在没有太多妖魔干扰的时机中,尽量多地多救一些同族。
那漫山遍野呆滞的人群中,在这般惊天的变动后,绝大部分人族都似吓傻了一般,没有妖魔监察,他们便呆呆看着一动不动,似乎是沉浸在什么幻境中一般神色迷离。
在山脚下的一个修士,在呆呆看着山顶那血浪滔天和山腰的道道银光之后,突然大吼一声“有人来救我们了,大家伙儿,动手”
说罢,竟是双目间光华大绽,那隐隐中的气息虽然透着虚弱,却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金丹修士
这位修士仿佛极有声望,他这一声怒吼咆哮,竟是令漫山遍野,不少修士都回过神来纷纷与周遭妖魔厮杀起来,只是,他们久在魔气侵蚀之下,体力虚弱不堪,虽是竭力反抗,却是有限得紧,这等反抗却是引起血池畔那些救援妖魔的注意,竟有不少智慧妖魔怒吼着重新冲下来控制局势,一时间,竟有不少反抗的修士在夹击之下被直接击毙,只看得左勇、辛秋平诸人胸腔中的郁愤之火直欲喷涌而出。
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当第一个人、第二个人站起来反抗之时,自然是眨眼间就被扑灭,但当所有人,不论力量大小,都在那麻木空洞的脸上显露出表情之时,这样的气势即使是妖魔也惊惧害怕这些牲畜竟然敢反抗
左勇、辛秋平这几十人此时已经豁出了命去,那等一看便实力微弱的同族便毫不犹豫收入“收纳从此不用愁”中,脚步移动间,便将这漫山遍野飞快地过了一遍,迅速收拢那些敢于反抗又实力不欲的修士,渐渐汇聚成一股令妖魔亦有些畏惧的洪流。
随着越来越多的同族获救,越来越多的修士加入,战场上的局势渐渐明朗起来,而山顶上,那愤怒至极的血池远处翻滚不休,远远的没有一个人看得清那沉郁如实质的血池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可以从血池的动静中听出一个无可奈何的怨愤。
而后,不知萧辰到底做了什么,这血池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嘶吼,下一个瞬间,那原本只是涌向天际的血池之涌竟是毫不犹豫地卷向了一旁,在无数智慧妖魔的尖叫之中,那血池竟是将无数妖魔卷入池中。
下一秒,那血池中竟是慢慢升起一个血色身影,此时的血池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实体,只看到了那个巨大的身形中仿佛还有血池在其内汩汩流动的迹象。
这血色身影甫一成形,竟是迫不及待地将所有力量汇聚于拳,伴着一声无人明白的吼叫,竟是狠狠朝半空那白色身影砸去。
而萧辰的嘴唇只是露出一个冰冷弧度“想要我的命呵。”
惊天动地的一声轰隆中,左、辛二人已经浑身浴血、满身伤痕地汇合到了一处,根本来不及做什么休整,听到那声巨响,二人毫不犹豫地同时下令“跑”
那种级数的正面对决,他们这样的小虾米卷入其中连炮灰都不算,只能算尘埃
可是,这漫山遍野追着他们跑的妖魔如何肯甘心这群修士身上还带了不少劳动力走,它们自然是毫不犹豫地追在其后。
在苦苦奔跑之中,身后一声尖锐到令所有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叫他们脚下一软,眼看就要跪倒在地,令身后妖魔彻底得逞,一道月白身影犹如从天而降的一只大鸟一般,优雅华丽地自低空款款掠过,所有修士似被卷在一道清风之中,眨眼间消失不见。
只余他们身后那些追击的智慧妖魔茫然间面面相觑,方才血池中的嘶吼它们人人皆闻“汝到底为何人”
依妖魔们的习俗判断,这嘶吼之中甚至还有隐隐的颤抖与畏惧,不过就是些低等的牲畜罢了,为何,连那位大人都这么害怕竟然还在追问对方的来历
可这嘶吼中自然带出的魔压之下,所有妖魔情不自禁脚下一软,那血浪翻涌中竟是将这些妖魔悉数卷入其中,连一个浪花都没有翻起便就此吞噬干净,只令剩余的其他妖魔越发战战兢兢,不敢妄自揣测。
相比于萧辰以实力碾压的潇洒,杜子腾就要苦逼许多。
万里冰封之中,他们这一行跋涉其中的简直是自虐。
杜子腾苦着脸灌下一壶禾禾酒,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才有了点知觉。
闻人凌嘟了嘟嘴巴传音道“我都跟大师兄说了,别带他来,你看吧,拖后腿。”
杜子腾斜斜睨了他一眼,闻人凌那张漂亮面孔上却是作了个蠢萌的鬼脸。
而一旁的沈仁打了个哈欠,才按住了闻人凌传音“好了,别胡闹,马上快到了。”
杜子腾收好自己的酒壶,继续吁着气缓慢前进。
他们这一行中,确实是杜子腾的修为最低,少了萧辰压阵,执行一样的任务,自然对于修士的平均水准要求更高了。
赫连远忍不住传音给杜子腾道“杜宗主,我观你符箓水准恐怕已至修真界古往今来无人可及之境,为何不肯好好闭关冲击修为”
赫连远自己便是修真界公认的第一符箓大师,说出这样的话,却没有半点阿谀夸饰之意,而是真心实意的。在联盟成立之后,他曾因任务之故去过一次长城,观摩过长城的山川图纹,那一次,他闭关数月,出关之后仰天长叹踟蹰数年不知结婴门径,今朝方隐约得窥。
修真界传闻中对于赫连远这一叹的真假莫衷一是,但是,杜子腾那山川图纹的牛逼却是令整个修真界传得沸沸扬扬。
如今看赫连远与杜子腾对答的态度,真假恐怕已经不必说了。
也难怪赫连远觉得奇怪,能画出那种图纹的人,境界已至,只欠修行,多少修真界的人都是修行太过境界未至,也许认认真真闭关就能令修为更上一层,这位杜宗主为何却没做呢难道故意压制境界是别有所图
结果,杜子腾回以一个哀怨至极的叹息,令赫连远深深打了个寒战“你以为我不想吗有空吗”
云横峰消失、刚刚进入破晓秘境的那一阵就不说了,后头发现秘境中物资匮乏,必须在外界创造财源、支持剑派运转之时,杜子腾的精力都花在了如何在血盆口风生水起之事上,再后来,妖魔大战、碧雪犯贱、全面入侵开始到现在,联盟合并,作为提议者,各种鸡飞狗跳的事情杜子腾难以抽身,于是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越来越忙,如今想想,真是累得头晕眼花。
此间事了,必须是要好好沉淀一番了。
杜子腾暗下决心。
很快,他们这一行人已经分不出心神来想这些之后的琐事了,远远看到那血气蒸腾的冰峰之时,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明明是应该是圣洁至极的冰原雪峰,在这血色魔气蒸腾之下,硬是那般邪异至极。
杜子腾喃喃道“早知道就应该让t攻打这边啊”
少了一个强力的t拉仇恨,他们这群ds估计会有点艰难。
杜子腾的传音中却是半点也没什么困难的意思“好了,如无意外,按照计划一行事”
他与赫连远对视一眼,各领一队,分头行动。
虽然没有t强拉仇恨保驾护航但这个小队中却是有着整个修真界中最顶尖的两位符箓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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