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朝本土的谷种质量较差,又因为遇上了旱情,村民们早先种下去的稻谷结穗少,延定十九个村落几乎七成的原种水稻绝收。万幸的是,官府及时为家家户户送来种苗,秋分之后,田野山间都染上了金黄的颜色收获的时节到了。
一年到头,村民们最盼着的便是九月金秋收成之日,辛勤劳作了大半年,总算是可以收割粮食作物,吃上一顿饱饭了。人们最朴素的愿望就是解决温饱,稀粥水、野菜糊吃得多了,便分外怀念香软饱满的米饭、厚实香酥的煎饼和大馒头。
这一日,傅有珩刚用过午膳,就见县衙府上眼熟的家丁步伐轻快走上前道“傅公子,县衙外有村民想见您,他们带着新收成的马铃薯,说是要送给裴老爷和公子您”
傅有珩恍然,心中感动,连片种植马铃薯的村落是上溪村,好几月前,他与裴傲带着发芽的马铃薯块下村送种苗,当时老村长就说,待马铃薯结出大薯了,一定送到县衙给他们尝尝。果然,这便是来兑现承诺了。
他跟着家丁来到县衙前院,隔得远远的就听见了欢喜的说话声和笑声,傅有珩望过去,只见前院聚了七八个穿着褐麻布衫的男子,地上摆了三大竹筐,里面盛满了马铃薯,每一个都比拳头大。从土地里挖出来的马铃薯多少沾带着泥巴,但箩筐里的马铃薯各个都干净,看来是村民们送来前仔细清洗晾晒了。
淳朴灿烂的笑容在乡亲们脸上绽放,领头的青年与裴知县说“全村上下都念着知县大人的恩情,少爷和傅公子还时常下来带着大伙儿护养,这些马铃薯都是新出产的,都送给知县大人和两位公子了。”
裴永正知道他们的心意,但哪里有父母官拿老百姓辛苦得来的粮食作物的道理的,当即拒绝了“乡亲们的心意我们都知道,这马铃薯你们带回去罢,能吃好久。”
“今年虽是遭受旱情,但多亏了知县大人,我们又能吃上饱饭嘞。这马铃薯的产量极高,一亩地便收成了六百多公斤,可不得了”另一个憨厚的中年人喜乐道。
傅有珩心想,这还不算是正常的产量,若是水肥跟得上,完全可以达到亩产量两千至三千公斤。不过现在的产量对于乡亲们来说,已经是极大的震撼和惊喜了,以往粮食作物极其低产,眼下可是翻了十倍不止
裴知县听了男人的话,露出惊讶的神色,周边的衙役家里也种田,他们可都知道,这样产量的粮食作物,绝对是罕见的高产了。
裴永正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不远处刚来的傅有珩,心里了然,是这青年带来的种籽不同寻常。
自上溪村来县衙得大半天,眼前这些青年们约莫是从黎明出发,正午抵达,裴永正对几人说“路途奔波,几位乡亲留在此处稍作休息。管家的,安排一桌饭菜”
“好的,老爷。”老管家应声,笑着与上溪村的村民们说,“几位还没用早饭吧,请跟着我到后堂歇歇吧。”
受宠若惊的乡亲们摆摆手,惶恐地连声说“不用不用,我们路上吃过了。”他们哪里有这福气在县衙用膳呢。
傅有珩与裴知县的想法是一样的,辛苦耕作收获的马铃薯,自然该由村民们享用,更何况他们还未缴纳税赋,十一月便开始征税,今年丰产,大伙儿的日子能过得好一些。
他朝裴知县作揖后,邀着村民们一同到后堂,边走边问“这批马铃薯个头都如此硕大么”
“傅公子,是嘞,挑不出歪劣的,全都是大薯”全村人都被这丰厚的收获惊呆了。
傅有珩了然点头,看来“随园杂舍”的种籽确实是顶级的,只要耕作护养得当,收成不是问题。
“好,种薯得留些,秋稻子收成后、开春后都能种。”傅有珩提醒他们,延定气候条件好,一年能播两造水稻,各种作物都能轮番播种收割。
“哎好,家家户户都留有大薯,俺们种一次就晓得嘞。”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笑道,他们都仔细记着傅公子教的种植事宜,照料粮食比自家的娃儿还上心。
有裴知县的交代,厨院很快就准备了一桌丰富的菜肴,鸡蛋肠粉、煎薯饼、红烧豆腐和八宝汤,上溪村的村民手足无措,闻着浓郁的米面香气,馋得肚子咕咕直响,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他们赶路大半天,着实是饿了。
“你们尽管吃,以后的日子再也不用挨饿了。”傅有珩看他们迟迟不敢动筷,温声说话让他们放轻松。
“傅公子,那俺们就不客气了”
众人纷纷动筷,入口满腔的软糯美味瞬间叫他们忘记了疲惫,世上竟然还有这么细腻可口的食物。
裴傲学完功课回到宅院时,上溪村的村民们已经回去了,再三推拒之下,他们还是执意要送傅有珩和裴傲一袋马铃薯。因为傅有珩还当场教会了他们如何用马铃薯制成淀粉,如何蒸炒煎烤平平无奇的马铃薯。
“真好,珩哥,我们什么时候下村庄里看看乡亲们收割呢。”裴傲想,在仙境里收获与田地里肯定大不相同。
“这段时间都可以。”傅有珩也想看收成情况如何,上溪村的马铃薯、山溪村的玉米、下溪村的红薯、河溪村的木稷每个村都有各自独特的粮食作物,每种作物都能做出多种多样的菜肴。
两人一拍即合,次日一早便前往山溪村,上百亩的玉米田金灿灿,玉米秆上的棒子粗厚硕大,青黄须叶裹不住里面的穗棒,只见其中玉米粒饱满紧密,泛着晶亮油光,黄澄澄的惹人喜爱。村民们早早就在地里掰玉米棒了,因为大家都勤快,田地里只剩下四成的玉米没收完。
一声声清脆的“咔嚓”响连绵起伏,村民们熟练地拧掰下玉米棒,拿在手里的玉米沉甸甸,大家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傅公子来了,小少爷来咯”
“大伙儿忙,我们来看看,帮帮忙。”傅有珩随即也动手帮忙掰棒,身边的一位大娘赶忙说“公子您歇会,这些粗活我们干得熟练,我们来。”
旁边的裴傲已经伸手拧掰了一根玉米了,他有些惊喜,果然和仙境之中不同,这脆生生的响声、沉甸甸的份量,才是真实的大丰收啊。
大家的采摘热情高涨,傅有珩和裴傲加入后,不到半个时辰玉米棒就采摘完毕了。
“我们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食物招待二位,刚蒸好的糯玉米,给您俩尝尝,这些都是乡亲们送的。”大娘递上一麻袋的玉米,用青菜叶包裹着蒸熟的玉米,傅有珩和裴傲刚要拒绝,周围的村民们你一言我一句,热情地要送他们。
“傅公子,多亏你们,乡亲们才有丰收,你们带下来的种籽可帮了大忙,这些玉米必须得给您几位尝尝。”
“对的,尝尝”
傅有珩拒绝不了,只好说“我们也吃不完这么多,只带几根玉米回去尝尝就行了,大伙儿的好意心领了。你们还得留下育种,整个延定,也只有山溪村盛产玉米,明年的产量可得继续提上来,到时候,乡亲们还能带着玉米到集市上卖钱。”
“好好,我们晓得嘞。”大丰收的粮食不光能满足一家老小的食用,富余的玉米还能换钱,吃得饱了有余力,又可养些鸡鸭下蛋,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裴傲在旁边认真点头,集市是各村乡亲们交换买卖的地方,一村盛产一物,品质上佳,以后的集市必定更热闹了。
前往下一个村落时,两人啃起了温热的玉米,第一口咬下时,浓郁玉米香喷溢而出,软糯清甜,越嚼越香,裴傲吃得停不下来,腮帮子鼓鼓的,双眼亮晶晶。
“真好吃。”裴傲忍不住感叹,也不知,玉米还能做些什么美味。
采摘完玉米,玉米须叶被村民们拿来喂养家里的牲畜、焦枯的硬杆用来烧灶炉火,忙碌又喜悦的丰收后,大家也没空闲休息,马不停蹄地就锄翻土地,松土埋肥,准备着新一轮的播种。
脂麻、花生能榨油,在秋天时播种下去,到明年二月便可收成。小麦也该育种播种了,村落四处都是土地,眼下开渠通水,家家户户随处都能种瓜果蔬菜。
“玉米棒穗长在地面,直接拧掰便可,像是花生、香芋、红薯等,须得锄松板结的泥土块,才能掘出地底下的作物。”想要收获深埋在地底下的粮食确实得花更大的精力。
一行人前往各村体验了挖红薯、刨香芋,天色很快就暗了。和傅有珩想得一样,种籽是顶好的,出产的芋头、红薯都硕大饱满,产量高、品质好。回县衙时,每个人的马背上都多了几袋粮食作物,村民们的热情让他们难以拒绝。
延定各地陆陆续续开始收割粮食作物,县衙上下都外出巡视,农忙时节,有些家里耕种了的几亩地的,还特地告假回去帮忙。
因为是连片种植某几类粮食,每个村都有独特的粮食作物,石板上、鹅卵石门坪、竹筛上晾晒着一根根裹着泥巴的红薯、香芋、木薯,这样蒸发水分、风干泥巴后,能保存得更久。
山溪村农户屋檐下吊着一串串黄灿灿的玉米棒,装饰着古朴破败的房屋,碧山村空地上都是清洗干净的花生,一眼望去铺得密密麻麻。
“别丢,这青苗还能喂鸡、喂鸭嘞。”
“我晓得嘞,这阵子家里的鸡鸭吃得杂粮谷壳多了,下的蛋可是又大又多呢”
“以前哪里舍得给鸡鸭喂这些呢”糙谷也能捣碎蒸了咽下去。
劳作了大半天的农人们汗流浃背,他们在水渠边蹲下,伸长了手臂,双手并拢盛起一捧水,往脸上浇淋,瞬间便清凉了。
当然,有些播种种得晚的村还没赶上收成,望江村里的小麦、河溪村的木稷高粱还需等待三四十天方能收割。
裴永正遍访了各村落,切实感受到了丰收的喜悦,田野乡间的欢声笑语,孩童的嬉笑打闹声,原始自然的谷物芬芳洋溢在空中。他为官一任,心中所想是造福一方,五谷丰登、百姓无忧便是最好的。
然而,裴永正却有了些许担忧。
是夜,傅有珩刚从山庄回来,在宅院廊道上偶遇了矗立在亭中的裴知县,皎洁月光下久久静立着的裴知县仿佛有心事,傅有珩心下一琢磨,多少能猜到他所想。
“裴大人。”他走动的声响传来,裴永正转身看向他。
这青年带来了太多东西,目前来看无一不是有益于他、有利于延定百姓的,裴永正朝他颔首“有珩,山庄打理得还算顺利麽若是需要用人,府上的家丁衙役都可帮忙。”
“谢谢裴大人,待过了农忙时节,我自请农人来垦造水田,假以时日,或可打造成嘉州的粮库。”
除却一开始送下乡分发的种子,二人现在的仓库里还囤有将近万斤的种籽,傅有珩想着玉泽山庄也该开始改造耕种了,秋收后距离隆冬还有好长的时日,他的计划是雇请农忙闲下来的农户们做短工,至于交换的报酬,便是各种各样的粮食作物、瓜果蔬菜种苗。
自“百货铺”解锁了各种水果种子后,傅有珩当即就采购了带出来育种。果树不比蔬菜、粮食作物等,生长周期较长,一般定植两年后才开始结果,六七年达到盛果期,日常管护都不轻松。现在培育的种苗还不到膝盖高呢,想要长成大树,还需很长一段时间。
傅有珩同他解释完,又问,“大人可是有所烦恼再过一个多月便要开始征收田赋,您是担心缴纳运送到京城的粮食麽”
新出诸如红薯、香芋、玉米等粮食作物,云朝各地都尚未出现过,若是一次便呈上各种各样的粮食作物,恐怕会引来注意。
不说帝王的心思难测,但凡朝中人三言两语煽动,谁知会发生什么。
“那依你之见,新出产的作物该如何呈送”裴永正倒是期待听听他的想法。
“稻谷、麦子等还是照常征缴,其他薯类、玉米、花生大有用处。”傅有珩说,“嘉州地大物博,离京城又远,若是试点种植成效不错,产量上来了,我们再向云朝各地推广也未尝不可”
裴永正眉头一蹙,他听懂了傅有珩的话,反正天高皇帝远,从京城到此处,路途迢迢,山水险恶,若是默默地栽种五谷杂粮,大兴耕种,老百姓都淳朴,谁让他们吃得饱、吃得好,就愿意追随谁。即便此间种种传回朝廷,一来一回三年五载过去,到那个时候,纵使朝廷中有人起了各种心思,也无法伸手动弹他们。
更何况此时已是兴丰廿二年底,朝中几位皇子早已经长大成人,正是明争暗斗、风云涌动之时,想来也没人会在意这偏僻边缘山城的动静。
傅有珩见他沉默无言,垂眸笑笑又说“大人,夜深露浓,您早些歇息罢。明日我同大少爷下村里教乡亲们榨花生油。现在不缺吃喝,粮食作物也能加工制成各类好东西啊。”
听到“花生油”,裴永正又好奇了,这粮食作物还能榨油他过往只见过畜禽脂肪熬制的油。要是让他知道,油菜籽儿、脂麻也能榨油,更得震撼惊讶。
又不好意思留住傅有珩继续问下去,裴永正只好点头与他说“好,早些休息,辛苦你了,带着傲儿多长长见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