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二天天还未亮，加茂夏也就早早过来迎接加茂枫了。

    如果不是知道为了什么，他看起来倒像个普通接送孩子的家长。

    加茂枫用扇子捂着嘴，偷偷打了个哈欠，随即立马感到背后盯着她的视线变得凉飕飕的。

    知道了，这不是还没出门吗

    加茂枫端正站好，牵着加茂夏也的袖子往前走，熟悉的腐臭从远处飘来，加茂枫抬头，果不其然在门口看见了加茂家主。

    窒息般的难受从心底传来，床上那时猩红色的场景仿佛又在眼前浮现，加茂枫轻咬着舌尖，毫不避讳地直视加茂家主。

    又来了。

    一旁的加茂夏也看着身侧的小姑娘，灰白的瞳孔竟然出奇地有了焦距。

    有时候，真的像能看到一样，偏偏加茂家测试了很多次，确认她是真的目盲。

    要不是这一点，加茂夏也都要怀疑，大小姐是不是在装模作样了。

    不过认真追究，她也不是真的完全看不见，大概是因为在很努力看向自己能接收到的那点光，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现象吧。

    加茂夏也将视线一起挪向面前的加茂家主，大小姐也只有在看见家主大人时，双眼才会如此有神呢。

    毕竟还是个孩子，对于自己的父亲，其实也是打心底敬爱的吧

    有资格参加御三家议会的人不多，加茂夏也带着加茂枫，就这么跟在他的身后。

    宽大的背影，讨厌的味道，无法忽视的存在。

    加茂枫的嘴角往下塌了一点，心情突然变得超级糟糕。

    三年没见，完全没有久别重逢的温情，只有两两相厌恨不得掐死对方。

    今天依旧下着小雪，不过为了表达正式，大家都穿着最传统的和服，宽大的袖子频频漏风，冷得只想打哆嗦。

    天边的日光缓缓将夜幕拉开，尽管依旧昏暗，但地上逐渐显现出众人的影子，连成一片移动的黑。

    如果说昨天还能偶尔听到禅院家下人的说话声，那今天就仿佛万物初开前的混沌，安静得连风都没有，世界陷入一片缄默。

    “请进。”

    门口的侍从们齐声行礼，背后的木门开合，那瞬间，加茂枫突然觉得世界变成一个漩涡，而她就是漩涡的中心。

    无数的虫鸣环绕在四周，声音变得越来越大，像是潮水翻涌喷发，在风暴中环绕，随着漩涡挤爆她的大脑。

    男人的，老人的，孩子的

    腐烂的死鱼味，熟食味，血腥味，什么东西烧糊的味道

    她的胃部翻涌了一下，差点当场呕吐出来。

    御三家，最腐朽的味道，全部聚集于此。

    火光摇晃，坐于主位的禅院直毘人盘着腿，咧开嘴角“真慢啊”

    烛火随着开门时的风摇晃了一下，高大的男人步入房中，在禅院家主侧身位坐下。

    两种同样强势的气息碰撞在一起

    ，各自形成独有的真空地带，如同同极的磁铁那般相互排斥。

    禅院直毘人的目光挪移，随着那排座看去，今年加茂家参加会议的人选基本没变化，唯一让他多看一眼的，就是队伍末尾那道多出来的小小的身影。

    小姑娘的皮肤是接近透明的白，看起来并不健康，火焰般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珠花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娇嫩得可以滴出水来，但丝毫没有为她平添生气。

    因为那一双，看起来已经死掉的眼睛。

    不过，即使是这幅模样，她的背脊依旧挺拔，举手投足都如精密的仪器，计算好了身体每一寸该摆放的位置，规矩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是加茂一族最喜欢的模样。

    嗤，该怎么说，不愧是加茂家教出来的孩子么无论怎么看都像个木偶，和他们用来联姻的那些女孩没有差别。

    禅院直毘人眯了眯眼睛，微微仰头，饶有兴致地在她和加茂家主之间多看了两眼。

    红发，目盲，就算没有亲眼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加茂嫡女，禅院直毘人也能推测出她的身份。

    他在心底哦了一声，眼底闪过一抹暗光。

    带女孩子来参加会议加茂家这是吃错药了

    打交道这么多年了，他们是什么牛鬼蛇神，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要他相信这群封闭自守的家伙能突破自我，不如让他相信加茂全体都被魂穿了。

    禅院直毘人的手从袖子里抽出，捋了捋长到脸侧的八字胡。

    能让加茂家这群老不死的松口，出现在御三家议会，势必要为他们带来绝对的利益。

    比如说，强到足以让他们为她作出妥协，以方便后续进一步压榨，就像当初高层妥协将九十九由基升为特级那样。

    虽然平常总被说不着调，但作为禅院家主，禅院直毘人对这一方面还是很敏感的。

    但要他相信这么小的孩子能达到特级水准，又觉得有些站不住脚，要不然那群老东西早就大吹大擂地宣扬自家后辈多优秀，用鼻孔对着禅院一族。

    不过特级哪里是这么容易当的九十九由基那个女人纯属意外，就拿他自己举例，都在一级的位置上停留了将近二十来年了。

    说到最近遇上的特级么禅院直毘人扯了扯嘴角。

    当年那场议会他并没有亲自前往，而是由禅院扇代替参加，没想到闹出了那样的丑闻，虽然事后被禅院和加茂合力压下，但在场的人那么多，发生过什么，他们这些高层心知肚明。

    哈哈，原来如此吗，那只特级诅咒去找姐姐了

    和人类绑定在一起，虽然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所以这位小姐能达到的水平就是特级

    禅院直毘人的动作一顿。

    真是恐怖啊。

    他端起手边的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据禅院扇的汇报，那只特级没有具体形态，能直接入侵大脑中枢，无休止地扩散一切负

    面情绪，直到你的精神完全崩溃，如果不是及时开了简易领域，恐怕后面有得受的。

    一诞生就能使用领域的特级吗虽然尚未完全成型，但也只是时间问题吧。

    难怪加茂愿意打破规矩，破格让她参加议会了。

    不过平心而论，这孩子实在太危险了，如果暴走的话后果不能想象，加茂一族真是不要命，居然敢把这样的孩子留下来。

    哈，是因为六眼让他们着急了

    真是难看的吃相。

    他将视线转向自己身后，那里是禅院家从属的位置，最前方的孩子，正是他唯一的嫡子。

    此刻，那双猫眼淬了毒一样直勾勾地盯着红发女孩，精致漂亮的脸蛋不上了一层阴霾，厌恶完全溢出，只不过因为顾忌加茂家主，这才没有当场开骂。

    “直哉。”

    禅院直哉的瞳孔紧缩了一下，将视线转向自己的父亲，没有刚刚表现得那么有敌意了。

    只不过目光依旧赤裸裸的反感。

    禅院直毘人再次看了眼沉默的加茂小姐，从进门到现在，不管周围人的目光多么炙热或者恶毒，她都是那副岿然不动的模样，可以称得上是处变不惊。

    这一点倒跟她父亲如出一辙。

    啧啧，也只有这一点，他愿意承认禅院的礼仪不如加茂。

    不过有时候太古板的教育，也不一定是对的。

    禅院直毘人将杯子落下，清脆的声音堪比法官的定音锤，让众人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

    对面五条家的长老皱眉，冷静开口道等时间到了，少爷他自然会出现。”

    少爷，指的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六眼神子吧他果然也来了啊。

    加茂枫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那位长老坐在她的正对面，从血液里的咒力来看并不强大，充其量只有二级的水平，不过面对禅院直毘人的问话，他并不紧张。

    不仅仅是他一个，包括他身后为数不多的五条家的长老们，在情绪上也没什么波动。

    比动不动就喊打喊杀要死要活的加茂一族来说，情绪稳定了上百倍不止。

    一道铃声突兀地在室内响起。

    只见刚刚那位回话的长老眉头锁得更紧了，从宽大的袖袍里拿出了一部天线手机。

    有天线的电话加茂枫盯着长老手里，长着蟑螂般触角的移动电话。

    啊，不行，这种古板和现代混合的美学她欣赏不来，总感觉这个场面变得搞笑起来了。

    “我知道了。”

    五条家长老并没有接太久电话，大概半分钟之后，就重新将手机塞回衣袖，转向禅院直毘人。

    “悟少爷今天不会来了，”他完全没有被自己瞬间打脸的尴尬，“可以直接开始了。”

    所谓的会议，与加茂枫所想大差不差，无非就是霓虹各个区域里可能滋生的诅咒，哪家负责哪个区域，怎么安排工作的讨论罢了。

    加茂家主还是不怎么说话，代表其为加茂家争论的反而是加茂夏也，比起检查自己功课时不温不火的模样，他现在可以说是十分伶牙俐齿。

    果然，能坐上高层的全部都一肚子坏水呢。

    加茂枫没有说话的权利，老老实实扮演着她的木头人，静静地坐在原地。

    突然之间，一道无比尖锐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刺得脸颊都在发疼，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她烧穿，加茂枫感受着视线的来源，看到了禅院直毘人背后的孩子。

    那个就是禅院直哉吧

    虽然只是个孩子，但血液里蕴藏的咒力已经高得吓人，有些没有完全显现，但不难看出行动的轨迹和禅院家家主十分相似。

    因为继承了相同的术式吗

    加茂枫没有很在意，倒不如说不过几秒钟就已经丧失了对他的兴趣。

    再怎么天才，现在也只是一个小孩子，老实说甚至不需要妹妹出手，仅仅靠着自己的操血就能把他控制住。

    至于那毫不掩饰的恶意的眼神这个完全已经习惯了好吧，和加茂家的老封建相处久了，她都免疫了。

    有关会议的内容其实没有太多，但是涉及金钱方面就不能善了，真正有用的信息没多大一会就被加茂枫接收完了，剩下时间她几乎是强忍着才没有当场入睡。

    好在，关于扯皮一天两天也是说不清的，在某个长老气急败坏地摔桌而去后，会议暂且终止，今天的任务算是告一段落。

    “后续还有点事情，你先回去吧。”加茂夏也拂手，让加茂枫先行离开回去以后就在房间里待着。”

    因为小鸟游是外聘咒术师，所以是不能到处乱走的，加茂枫是由禅院家的侍女带回去的。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照在身上非常舒服，为了照顾目盲的加茂小姐，侍女故意走得很慢，一时气氛和谐至极。

    超乎想象的顺利呢。

    难得不是在死老头们的监视之下，加茂枫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万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时光。

    反正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快结束，小鸟游也没法管自己在路上走得多慢，便拉了拉侍女的衣摆道“我想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意思就是先不回去了。

    或许是因为面前的女孩看起来还算无害，禅院家的侍女只稍作思索便答应了她的请求。

    这可是加茂家的小姐，还被允许参加会议，她们怎么敢怠慢呢

    只是晒晒太阳而已。

    这么想着，侍女问道“那晒太阳的时候，您要吃点心吗”

    “要。”

    加茂枫几乎是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不符合人设，侧偏了一点头，似乎有些害羞。

    “如果可以的话。”

    侍女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御三家的规矩其实大差不大，她自然也知道这位小姐为什么这么急迫。

    毕竟对她们来说，点心是很稀有的东西呢。

    果然是小孩子吧。

    “那我先带您找个地方坐下来。”

    侍女将加茂枫领到了不远处的水榭，便小跑离去为她拿点心了。

    对方挑的位置很好，能感受到阳光不偏不倚地洒在身上，烤得身子逐渐有了暖意。

    怎么说呢，心情超级愉快的。

    然而，还没等加茂枫放松两秒，背后就响起了有些刺耳的童声

    “喂，贱女人，谁准你待在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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