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第一次检讨,竟然是因为这种事情。
加茂枫觉得自己真是颜面扫地。
哪怕受到责罚,从小到大也一直保持着优雅的大小姐,竟然会遇到这种事情
真是太丢人了。
少女冷淡地坐在桌前,拿起笔开始写检讨书。
好在三千字对自己来说不算多,夜蛾正道甚至体谅她,后来又降低了检讨书的字数要求,只用写两千就够了。
加茂枫根本不用看的,先是花了一百个字承认自己的冲动,剩余部分直接闭眼就是写,洋洋洒洒花了三页纸,把五条悟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狠狠地批判了一遍。
最终检讨书出来的字数,比夜蛾正道一开始规定得还要多好几千。
遇到令人激动的事情就会肾上腺飙升,让人变得更加亢奋,比如辱骂五条悟就令她开心。
写完检讨的加茂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干脆坐起来朝门外走去。
反正学校的结界也没探查完,既然没事做,不如合理利用时间。
她想了想学校的构造,有关能被一眼发现的封印其实并不多,教学楼纯属太出众,夜蛾正道的办公室则是几乎没有遮掩。
看来得一个个去找。
距离宿舍最近的体育场落锁了,加茂枫走了两圈,发现不仅是体育场,就连教学楼大门也是紧闭的状态。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这是也是正规学校。
差点忘了,正常人都是要休息的。
加茂枫无奈地放弃了继续探索建筑结界的想法,转身朝山下走去。
鸟居是外界通往咒高的唯一入口,必然和薨星宫之间有一道微小的裂口。
只要能找到这个缺口往里面撕,很快就能把整个结界破坏掉,找到天元真正的位置所在。
但相对应的,她在探查天元的同时,也很容易被天元发现。
嗯,发现她倒无所谓,但是不能让小美被发现。
现在正是关键时期。
加茂枫深吸一口气。
永生的术式啊如果能破解天元的术式,是否就能把领域扩张到全世界的范围,又或者缩小到只有一个房间的大小,以达到全人类的共同进化,而不是局限于立本
这也是此行咒高,她最最重要的目的。
加茂枫一口气直接跑到山底,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这种赶时间的滋味倒是很久没有体验过了,她原地休息了一会,随后开始一节一节阶梯往上摸索。
原本想先把内部复杂的结构全部分析出来,再来找这个缺口的,不过既然时间点不允许,那先看看也无所谓。
夜晚山间的风无比冷冽,丝丝钻进衣袖,加茂枫沉下心,静静感受着风流动的轨迹。
呼吸法除了让她变强之外,最让她看重的点便在于,自己原本就敏锐的五感再次提升,对咒力和气息的感知更敏感了。
以前是生物,她可以闻到血腥味,看到血线,而现在,呼吸时的氧气便如同山谷里的风,让自己很好地与万物达成共鸣。
感受到泥土的味道,植物根茎的汁液,空气里夹杂的水,以及世界运转时的姿态。
呼吸时,达到的通透境界。
夜晚山间的风无比冷冽,丝丝钻进衣袖,加茂枫沉下心,静静感受着风流动的轨迹。
几近于无的咒力藏匿于流水之下,化作水里透明的鱼,却依然被她窥见。
不属于高专中任何一人的气息。
天元的咒力残秽
加茂枫竭尽全力去追逐着那一闪而过的咒力气息,意识却怎么也追赶不上。
她慢慢朝着空中伸手,企图抓住那缥缈的残秽,然而随着动作,自己体内的咒力也被带动,让她被迫从沉浸的状态抽离出来。
气息倏地散了。
加茂枫睁开眼,还能隐约感觉到,极其微弱的咒力被无形的空气覆盖,如同藏在棉絮之中的长线,分辨不清方向。
果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找到的。
刚刚是差在哪里位置不对,还是自己的方向不对又或者是姿势问题
可能这里的残秽还是不够明显,不是缺口的所在处,再上一层阶梯看看呢
少女没有可以询问的老师,只能自己对着空气不断摸索,一会蹲下一会站起,时不时深吸一口气朝黑暗抓两手。
嗯,感觉下蹲时候的姿势感应得更清楚,要不然再趴下来试试
牙膏粉被流水冲刷干净,少年吐出嘴里的漱口水,将嘴角洗净。
有些辣口的薄荷味直冲上脑,鼻腔都变得凉飕飕的,连通着泪腺,几乎能苦出眼泪。
这是夏油杰回来之后第十次漱口了,可他非但没有停止下来,甚至还打算继续第十一次洗漱。
咒灵操使想要控制诅咒,就先要与它们融为一体。
咒灵的味道如同擦过呕吐物的抹布,平铺在舌头和味蕾上,附着着恶心的口感,被他吞咽入腹。
尽管任务是白天做的,距离现在已经过了很久,但那令人作呕的味道依旧徘徊在舌尖上,难以散去。
想吐。
咒灵的味道,好恶心。
水龙头哗啦啦开着,冷水从发顶流向脸颊,滑过眼睫,最后从挺立的鼻尖落下。
嘴角隐隐有些刺痛,可能是刷牙太多遍,导致那块地方被磨破了。
夏油杰放弃了再次漱口的想法,拧上头顶的水龙头,抬头对上镜子中自己的模样。
深紫色的眸子带着满满的疲惫,里面隐隐还有红血丝未能完全消退,在眼白处编织成烦闷。
明明觉醒术式这么久了,却还没有适应这种反胃感。
只是,一个二级诅咒而已。
今天的诅咒味道比以前要恶心很多,夏油杰没有去管头发还在滴水,仅用毛巾达在脖颈处,防
止水珠将衣服淋湿。
有什么办法可以暂时转移注意力
他转身离开卧室,想出去透口气,路过隔壁宿舍时,脚步有一丝迟疑,但到底还是没有敲响对方的房门。
算了,这点小事完全没必要找悟去倾诉。
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需要靠着朝朋友撒娇来寻求安慰吗
风将发丝上的水珠吹得更加冰冷,刺激着头皮的神经,勉强让夏油杰稍稍冷静下来。
他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去哪里。
正常情况下,自己应该吃点甜的或者酸的,来综合一下嘴里诅咒的味道,但现在他连喝水都觉得反胃,更不要说有味道的食物了。
到底应该怎么发泄
少年捂着嘴,在寒风中战了一会,靠着毅力压下那股不适后,刚准备离开,突然在远处的校门口看到了一团乌漆麻黑的不明生物,正在地上扭曲地爬行。
“”
什么东西敌人还是诅咒
夏油杰心下一惊,还未来得及召唤咒灵攻击对方,赫然对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产屋敷
”夏油杰不太确定地朝着地上那坨人形生物开口“枫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为什么要跟蚯蚓一样在地上翻滚
地上的少女听到询问,动作一顿,慢悠悠抬起头,看到他之后脸皮似乎抽动了一下,随后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站直了身体。
“我的眼镜掉了,所以蹲在地上找了一下。”加茂枫面色如常“现在已经没事了。”
“已经找到了么”夏油杰的目光落在对方空荡荡的手上。
“没有,因为我发现自己没带眼镜出门,”加茂枫回答“所以根本没有掉。”
“”
此乃谎言。
当然,大家应该都知道是谎言吧不过她不太会撒谎,而且夏油杰本身也没信的样子。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加茂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随着构建的不断使用,能力增长显著,她大脑用于处理信息的那一块神经被进一步压缩,而再加上通透带来的负担,则会直接让脑袋爆炸。
疼是小事,万一真的超越自己的极限时,或许真的会变成一个傻子。
所以在利用通透去感应某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时,她会尽量不去使用自己的五感,声音和视觉是最先需要屏蔽的东西,因此伞和扩张视力的眼镜都很多余。
至于嗅觉,也是让加茂枫烦恼的东西,毕竟嗅觉和听觉一样,是完成构建的重要部分。
因此屏息匍匐的时候,她才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远处的夏油杰。
被看到了,一定被看到了吧。
她在地上爬行的样子。
啊,但是那也只是为了寻
找结界的缺口,不是她自己的怪癖,请不要对她有所误会。
加茂枫,能不能小心一点啊,再这样下去,以后要是登顶咒术界执法总监的位置时,屏幕上播出回忆录时,突然出现你在地上翻腾的画面,名声是会跌破谷底的啊。
好在夏油杰并没有对她的回答多做反应,而是提出了一个更难搞的问题。
“但是现在快凌晨四点了吧,明天不是还有早课吗”他问道“大半夜出来找眼镜”
“我只是出来透口气,”加茂枫一点不见心虚“可能是因为太困了吧,没想起来自己没带眼镜,所以在原地找了一会倒是你,不也是大半夜没睡在闲逛吗”
夏油杰笑了笑,“我也和你一样,出来透口气。”
二人谁也没说具体原因,便也不再多问。
虽然表面上大家相处得还算愉悦,但实际上也没有熟到可以打探对方隐私的程度。
加茂枫的目光上移几分。
关闭通透之后,面前的血液重新汇聚成人影,对面的少年比寻常这个年纪的孩子要更高大,因为经常锻炼的原因,体格也非常强健,拉出去拍杂志写真,绝对会有很多人买账。
很合理嘛,因为是咒术师,超会打拳的那种。
不过,他此刻的心跳稍显急促,呼吸时比平常要更重,血脉偾张的肌肉也略显僵硬,看起来攻击性更强,与平常判若两人。
毫不夸张,如果大家都不用咒力的话夏油杰一拳就能让她含笑九泉吧。
如同一只矫捷黑豹的同学,此刻依旧是微笑着看着自己,但实际上,加茂枫已经发现了对方藏匿在深处的焦躁感。
看起来心情很差,是因为检讨的事情吗
嗯不吧,夏油杰看起来不是开不起玩笑的类型,听硝子说他平常被罚的检讨也不少,肯定早就习惯了吧。
加茂枫眯了眯眼睛,丝毫没有忽略对方不断蠕动的胃部,以及上下滚动的喉结。
那里残留着诅咒的气息。
差点忘了,夏油杰的术式,要靠吞食咒灵才能操控对方。
是因为这个吧
诅咒的气味光是想想她就觉得恶心了,要吞进肚子里的话,也免不得要做很久的心里准备。
不过,她可完全不可怜对方。
毕竟比起自己无间隙头痛的状态,夏油杰要好得多吧只不过是吃到难吃的东西,而已。
不过她可以体谅这种郁闷啦。
民以食为天。
吃饭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事情。
“现在要回去了吗”加茂枫侧头问“你还要睡觉吗”
“嗯,准备回去了,”夏油杰颔首“这么问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有需要帮忙的事情,不过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对劲,好像不太舒服。”
夏油杰一顿,低声道“我没事,
只是你的错觉。”似乎怕对方继续深究那样,他干脆道“要一起回去吗你好像没带伞,我扶着你”
“谢谢,不用了,”加茂枫偏头,在他身边站定“我的耳朵很灵敏,能跟上你的脚步你不会故意把我往坑里带吧”
“不会,我还不至于做那种事情吧”夏油杰回应,对于她为什么能做到这种程度则没有丝毫疑问,径直转身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好的,我相信你,”少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跟着你走的话,不会有任何危险。”
夏油杰的脚步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方迈步,他似乎是无奈地笑了一声“一般来说都不会这么做的而且原来我这么备受信任么真是荣幸啊。”
二人的脚步交错响起,加茂枫凝视着对方的背影,静静观察着那颗跳动的心脏。
胃部还在抽搐,肯定还很难受。
嗯憋着不说吗夏油杰,原来你也是个善于自我消化的成熟孩子啊。
不过不如说,只要是咒术师,就没有不成熟的人吧
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祓除诅咒,一个人面对死亡,身边的人总是在离开,一直一直都是一个人。
所以忍耐,是咒术师们的天赋。
真是太不公平了,就因为是咒术师,所以忍耐已经变成了天性吗
忍耐,讨厌的词汇。
想要一拳打碎。
“你知道我以前压力大的时候,会用什么方法消磨那些烦躁感吗”
身边的人猝不及防开口,夏油杰瞳孔微微扩张,呼吸似乎有一瞬间凝滞,快得仿佛错觉。
他淡然道“嗯一般来说,是大叫,或者在房间里打打沙包发泄,或者大吃一顿之类的吧。”
“那如果,不能大吼大叫,也不能打坏东西,同时也没有食物可以吃的时候呢”少女反问。
夏油杰扯出了个温和的表情,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这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那可真是地狱啊,这是被幽禁了吧”少年笑了一下,声音飘散在空中。
加茂枫毫不在意“我只是假设。”
“这样的话”夏油杰思考了一下,嗓音低沉了几分“只能靠内部消化了吧”
俗称忍耐。
“确实,只有靠自己了啊。”少女感叹一声,随后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就在夏油杰以为这个话题就会这么跳过的时候,她突然再次开口道“我还有精神胜利法,你想学吗”
夏油杰一愣,回头望了过去。
少女早已经停下了脚步,站在他的不远处,皮肤在月光下,几乎可以看到下面的血管,那双眼睛覆盖在鸦色的睫毛下,让人看不太清她的神色。
“想学吗,我的精神胜利法,绝对比单纯的内部消化更厉害。”
夏油杰沉默在原地,不
知道在想什么。
果然,是看出来了吧。
不过,自己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如果有可以缓解的方法,他早该知道了。
虽说如此,但这也是对方的一番好意,半晌,夏油杰轻轻点头“愿闻其详。”
“那你稍微蹲下来一点。”加茂枫指挥道。
黑发少年俯身,尽可能把视角保持在和对方一样的高度尽管加茂枫的身高在同龄女生中算高的了,但因为夏油杰也同样高挑,因此实际做这个动作还挺累人的。
紧接着,他看到对面的女孩子大步走来,将他整个人紧紧抱在怀里。
“”
深紫色的瞳孔倏然瞪大,对方的头发痒痒地划过脸颊,与他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少女衣服上的洗涤剂,混杂着刚刚匍匐在地沾染的泥土的味道一起灌进鼻腔,冲散了嘴里苦涩的牙膏味。
她的下巴搁置在他的头顶,自己的脸也被迫贴上她的脖颈,二者的体温互相传递,是这秋夜中唯一的温度。
有些烫,或许是因为他的头发是湿的
夏油杰的思绪有一瞬间中断,紧接着,他感受到对方柔软的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仿佛在对待什么十分宝贵的东西。
温暖的,温和的,小心翼翼的。
带着不假思索的爱意。
“一般这种情况,我会把最甜的记忆当成糖果剥开,一遍又一遍品味。”
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当时的声音,触感,温度每一次想起来,让我满心欢喜,将苦涩冲淡。”
脑海里满是醉人的回忆,容纳不了一点多余的烦恼,自然,也想不起来正在经历的酸楚。
夏油杰抬头,没有眼镜的遮挡,少女灰白的双眼彻彻底底暴露出来,瞳孔的边缘与眼珠融成一片,看起来像从高处滴落的泪水,晕染在纸上逐渐化开。
“因为光说你肯定不能体会,所以实践给你看了,如果冒犯了我感到抱歉。”加茂枫松了手,少年默在原地,还处于失语状态。
“所以,你刚刚忘了吧”她问“是不是完全忘记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
“真是有点吓到我了啊,枫。”
许久,夏油杰笑了一声,捂住了眼睛“不过确实,我刚刚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不仅想不起来,而且感觉完全被她的味道侵占了。
甚至都忘记咒灵的味道还残留在味蕾上。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精神胜利法么,确实很有用。”夏油杰叹了口气。
“同理,换成别的场景也一样,”加茂枫感到满意“比如说,准备在毕业典礼上发表讲话时,被地上的红毯绊倒,又正好把旁边教导主任的裤子扯下来。”
她有一个朋友就经历过这种事情。
有时候尴尬到脚趾抓地的回忆反而比温情
戏码更好用。
“那种事情不会发生吧”夏油杰道刚刚那个是枫会想起的回忆吗拥抱什么的。”
“是的,”加茂枫坦然承认了“是母亲。”
母亲的怀抱,是她眷恋又怀恋的地方。
只可惜,自己不是婴儿了。
“母亲么”夏油杰笑道“确实是值得回忆的人。”
加茂枫不置可否,继续朝前走去,这次换做她走在前面,身后的脚步声也变得轻松起来。
夏油杰没有回房,而是先把她送回了宿舍,在加茂枫即将关上门的时候,才缓缓道“多谢你了。”
“不客气。”加茂枫看着对面的dk,又补上一句“不过正常情况下,我还是觉得发泄一下比较好,这样吧,我们明天一起揍五条悟一顿怎么样”
“这个提议不错。”夏油杰笑道。
“自然。”少女不假思索点头,侧脸看向对方“有我的地方,没有人需要忍耐。”
忍耐可以在很多地方出现,但只要有她在,她愿意成为所有人倾诉和发泄的对象。
“夏油杰,只要我站在你面前,你也不需要独自忍耐。”
随便想这么哭喊或者吼叫,或者温暖的拥抱,都可以。
因为她明白那种痛苦。
少年的表情僵硬在原地,觉得时间在这一刻停滞了。
月色是洁白的纱,覆盖在少女头顶,让她看起来如此温柔美丽。
门将二者相隔,少年回头看向窗外洒进走廊的微光。
轻薄如假象,朦胧如薄雾,罩在他的思绪之中。
他不自觉地摸上凸起的喉结,未能发现耳根染上血色。
诅咒的味道,确实,没有了。
确实也让人满心欢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