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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周瑾行对生崽没有任何兴趣,甚至觉得自己与温颜互换都是有因果的。

    以前他从不在意许太后的诅咒,经过此事后,不禁有些疑神疑鬼。

    当初许太后诅咒他断子绝孙,诅咒他永远也生不出皇子来,结果他亲自走了一回生产路。

    那滋味,这辈子都不会再走第二回。

    晚些时候宫宴散去,送走宗族亲眷后,二人回后宫,漫步消食。

    月色霜白,远处时不时传来烟花的炸裂声。

    宫人在前头提着灯笼照亮,周瑾行背着手,与温颜漫步在长长的宫墙甬道里。

    黄内侍等人跟在身后,隔了一段距离。

    似有些许感触,周瑾行忽然道“先前三娘说得幸遇到朕,此话可当真”

    温颜应答道“自然当真。”

    周瑾行抿嘴笑,“你只管忽悠朕,朕当真了。”顿了顿,“不管怎么说,今晚朕心情甚好,中秋佳节,阖家团圆,朕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温颜“那往后妾便陪着陛下年年岁岁过中秋。”

    周瑾行被她哄得高兴,伸出手来。

    温颜搭了上去。

    二人搀扶着走在月色下,就如同寻常的小夫妻,并肩走在这座高墙围起来的牢笼里,仿佛没有尽头。

    “你怕不怕”

    温颜“”

    许是饮了些酒,周瑾行的话有点多,说道“朕从小长在宫里,并不喜欢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死了很多人,周遭高墙围困,看似金碧辉煌,实则阴暗腐朽。

    “朕想问三娘,你怕不怕这样的地方”

    温颜坦诚道“妾为什么要怕呢”

    周瑾行扭头看她,忽地伸手指着那高处的月亮,“高处不胜寒。”

    温颜沉默了阵儿,现实道“可是比起地上,妾倒宁愿那高处。

    “地上的蝼蚁何其艰难,为了一日三餐,为了衣食住行,为了子孙后代,哪怕是拼尽了全力,也不一定能挺直脊梁做人。

    “站在高处虽然不易,却能锦衣玉食,差奴使婢。

    “妾是一个贪心的人,贪图夏日罗裳,冬日锦衣,不想为斗米折腰,更不想低下头弓身求人。

    “人活一世,总得有所取舍,陛下以为呢”

    周瑾行笑了笑,“倒是坦诚。”

    温颜直言道“都已经入了名利场,何必藏着掖着”

    她有时候的率直他是喜欢的,不像以前的郑惠妃那般,会掩饰。

    说到底,大家入了这场权力漩涡,若说不贪名利,实在少见。

    谁能抵挡得了高处的魅力呢

    齐王府这般,许太后如此,郑惠妃亦是。

    包括现在的温颜。

    有些东西得在尝过后,才知晓其中的滋味。

    她做下的那些任务,带来的成就感是荣华无法比拟的。

    把一

    个糟糕落后的时代一点点去变好,去改变它,带来的价值成就感金钱无法填补。

    在现代她就是一个底层社畜,而到了这里虽然没有现代自由,还是个小老婆,可是她能借助外力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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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能拒绝爽文剧本,更何况是把人生复制进去。

    到目前为止温颜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大环境。

    她并不想再去遭受社会的毒打,也不想996给资本当牛做马,她只想随心所欲的躺平。

    反正已经死过一次,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至少目前她的精神状态比现代要愉快多了,不会去抱怨封建体制的残酷,因为她并不是底层蝼蚁。

    也别跟她说要去反封建,造反替天下女性谋福,提倡女权崛起什么的。

    她没那么大的志气。

    亦或许,摆在眼前有一条捷径,那就是给周老板洗脑。

    还是这活计容易操作些。

    回长春宫的途中经过一座城楼,二人上去看了会儿远处的万家灯火。

    今日中秋,城中取消宵禁,星星点点满目繁华。

    温颜眺望那片星火,说道“陛下想要的河清海晏可是这般场景”

    周瑾行揽着她的肩膀,并不满足道“这哪里算得上河清海晏

    “跟前朝的人口鼎盛时期比起来差远了,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

    “朕盼着他们有饭吃,有衣穿,有冤能讨公道,生活有盼头。”

    他无疑是野心勃勃的。

    温颜心想,哪怕是在现代,吃饱饭也才多少年

    但做人总得有追求。

    那时二人相互依偎在一起,眺望万家灯火。

    周瑾行素来都是独行者,而今身边多了一个亲近的人。

    那种感觉很微妙,心中仿佛有了一份寄托。

    他到底缺乏安全感,忍不住问“三娘当真心甘情愿陪朕走一条道儿吗”

    温颜看他道“自然。”顿了顿,“陛下能许妾锦衣荣华吗”

    周瑾行“自然。”

    温颜“可是妾很贪心的,要差奴使婢,要荣华富贵,还要陛下的偏宠。”

    周瑾行“你若心口如一,朕必待你真心实意。”

    温颜笑了起来,一点都没有浪漫风情,扫兴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我阿娘说,女郎要是信了男人的甜言蜜语,以后便等着哭鼻子去罢。”

    周瑾行默了默,“她还同你说了什么”

    温颜“她说女郎得知道疼爱自己,若是把希望寄托到别人身上,总会失望,还不如多疼疼自己。

    “妾深以为然。

    “陛下问妾是否愿意陪你走这条路,妾自然是愿意的。

    “可是妾更害怕两看相厌。

    “情爱这种东西是最不长久的,两人恩爱的时候如胶似漆,翻脸的时候更是冤家一样,比比皆是。

    “陛下一句话就能定妾的

    生死,妾心中也会不安,故而便会琢磨怎么才能哄陛下欢心。

    “可是妾又讨厌这样的自己,想来陛下也不喜欢这样的三娘,对吗”

    周瑾行想了想,认真道“你就是你,朕喜欢的是随心所欲,活得恣意妄为的温三娘,而不是低眉顺眼,刻意奉承讨好的温三娘。”

    温颜半信半疑,“陛下真喜欢这样的三娘”

    周瑾行点头,“热情大方,有仁德之心,机灵也聪慧,像个小太阳,总叫人忍不住想去靠近。

    “朕喜欢这样活力四射的女郎,你活成了朕想要却不敢去做的模样。”

    温颜心里头有点爽,“陛下今晚吃了不少酒,话也有点多,会不会明日一觉醒来就忘了。”

    “朕若忘了,你便多提醒着些。”

    “那不成,妾也是要脸的。”

    周瑾行嗤鼻,不客气道“你若晓得要脸,只怕这城墙都不服。”

    温颜掐了他一把。

    二人算是第一次坦诚交流了一回。

    温颜心里头是欢愉的,虽然来到这里破罐子破摔,可是有人捡起来好好存放着也不错啊。

    无论男女,无论老少,谁不想要明目张胆的偏爱呢

    夜色已深,黄内侍怕受凉,提醒他们该回了。

    长春宫里的周皎已经熟睡,两人去看了看,几乎是同时伸出食指上前。

    温颜有些尴尬,周瑾行也有些尴尬。

    温颜缩回手,周瑾行弯着食指探小家伙的鼻息,说道“有气儿。”

    温颜“”

    她也去探鼻息。

    嗯,活的。

    这也许是新手父母的通病,总忍不住手贱去探小崽子还有没有气儿。

    又或许把投降的双手放下来。

    今晚月色甚美,温颜总觉得该发生点什么,结果周瑾行装死。

    温颜趴到他身上,说道“这么美好的夜晚,陛下难道没有一点想法”

    周瑾行露出一副苦行僧的表情,“你才出月子,还是莫要折腾了。”

    温颜“妾不怕折腾,妾就想折腾一下。”

    周瑾行努力保节操道“万一又受孕,身子吃不消。”

    温颜“有避子丸。”

    周瑾行“那个伤身。”

    温颜“那就再生下来。”

    周瑾行抽了抽嘴角。

    也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其他,总觉得她说再生下来的语气轻飘飘的,完全没有一点惧怕。

    可是他怕啊,怕得要命

    总忍不住想起许太后的诅咒。

    这成为了他心中的一道坎,素来不信鬼神的人都有些动摇了,觉得很有必要占卜问一问。

    温颜倒也没有勉强,完全是试探他的底线。

    她在脑内同系统009八卦,说道“我怎么觉得周老板好像对那方面有心理阴影了”

    系统009无情道“因为他

    会怀孕。”

    温颜“”

    系统009提醒道“现在周老板一直对互换耿耿于怀,宿主可千万别露马脚,若让他以为你会扎小人儿诅咒什么的,估计会变成神经病。”

    温颜“”

    系统009“你若还想继续晋升,必须得搞个小皇子出来才行。”

    温颜“所以我还是得想法子哄他上床”

    系统009“对,坑蒙拐骗,什么法子都行。”

    这题她熟,信手拈来,不在话下

    哪曾想她低估了这个时代在某些方面的发达,比如,宫里头其实也有避孕套羊肠做的。

    温颜想走捷径入主中宫,那就是母凭子贵速度最快。

    反正又不是她生。

    结果周瑾行对这事儿万分抵触,他觉得很有必要掰扯清楚许太后的诅咒。

    这不,中秋后他独自去了一趟紫云山,半山腰上有一座很有名的紫云观。

    得知云游在外的云逍真人归来,周瑾行骑马走了一趟。

    对外说是去禁军的营地里。

    当时霍雄跟着一道儿去的,一早出宫,爬到紫云山半山腰已经是下午了。

    因着是微服出行,几人非常低调,周瑾行甚至易过容貌。

    哪怕事先安排过,他们也等到傍晚时分,才得见云逍真人。

    老人家已经八十多了,身子骨却硬朗,须发尽白,一双眼透着世人少见的清澈。

    一般来说年纪越大眼白就越浑浊,眼神也不似年轻那般。

    云逍真人却不,眼睛炯炯有神,脸上长了许多老年斑,牙也掉光了,嘴有些瘪。

    老人家身骨清瘦,精神世界早已超脱凡尘俗世,他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周瑾行非真面目示人。

    不过倒也没有多问。

    二人相互致礼。

    云逍真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瑾行跪坐于蒲团上,说道“某心中有一惑,想请真人解惑。”

    云逍真人捋胡子,语气温和道“善人请讲。”

    周瑾行想了想道“真人相信因果吗”

    云逍真人笑道“世间万物皆有因果,也自有定数。”

    周瑾行沉默。

    云逍真人“不知善人想问何因”

    周瑾行“某想问命数。”

    云逍真人“哪方面的命数”

    周瑾行忽悠道“不瞒真人,某家中经商,往来西域累积下不少家财,却苦于后嗣继承。

    “某想问,这一生是否还有机会得后嗣延续家业”

    简而言之,他被许太后诅咒断子绝孙生不出儿子继承家业,想问一问玄学。

    这确实是一门玄学。

    既然对方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云逍真人倒也没有为难,只道“善人可以卜卦一问。”

    于是周瑾行用龟壳卜卦。

    云逍真人让他

    投三次,结果也真是巧了,投三次卦象都是一样的。

    没有丝毫变动。

    周瑾行看不懂卦象,见云逍真人盯着卦象久久不语,皱眉问道“请问真人,这是”

    云逍真人捋胡子道“先前贫道曾与善人说过,世间万物皆有因果,自有定数。

    “善人若相信因,那这个因就是定数;善人若不信这个因,那它就不存在。

    “今日善人所问,与此卦象并不相投。

    “善人所问后嗣传承家业,若从卦象来看,不尽人意。”

    周瑾行心中一沉。

    云逍真人淡淡道“贫道不清楚善人种下的因果,单从卦象来看,确实与善人所求的背道而驰,不过”

    “不过什么”

    “卦象所示,善人虽不尽人意,却有良臣辅助。所谓良臣,便是有助益之人。”

    听到这话,周瑾行不禁陷入了沉思。

    云逍真人极少见过连卜三次都是同一卦的,当下有几分好奇,说道“善人可否再卜一卦”

    于是周瑾行又投了一卦,结果跟先前一模一样。

    云逍真人摇头,“看来真是天命所为。”

    周瑾行心里头不大痛快。

    云逍真人睿智道“贫道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瑾行做了个“请”的手势。

    云逍真人正色道“善人若信这一卦,贫道有一句赠言,顺应天命而为。

    “善人若不信这一卦,便无需记到心上。”

    周瑾行点头道“某明白。”

    云逍真人“道家,讲求的是道法自然。

    “万物演绎皆有自己的天性变化,无论是事,还是人,亦或物,它都有自身的踪迹。

    “有些事情乃命定之数,强求不得,这就要看善人怎么去想。

    “贫道能解卦,却解不了人心,一切还得看善人自行去悟。”

    周瑾行严肃道“真人所言的因果定数,可有更改的机会”

    云逍真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强行逆天而行,只会越陷越深,越来越苦恼。

    “贫道还是推崇道法自然,顺势而为。”

    周瑾行闭嘴不语。

    他并不满意云逍真人的答案,可是他心里头同时也明白,信念是动摇的,要不然也不会来这趟了。

    许太后的诅咒到底入了他的心。

    他清晰记得那道冬雷,更记得许太后诅咒的话语,一字一句,无法忘怀。

    这天晚上周瑾行在紫云观彻夜未眠。

    他一直子嗣艰难,继承人几乎成为了心病。

    有时候他也会想,为什么周皎不是小皇子呢

    那个跟他母子连心,让他承受生产之痛的小公主明明令他刻骨铭心,却偏生是个闺女。

    上天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让他吃尽苦头得来一个亲生的孩子,却无法满足继承人的条件。

    是的,条件。

    男丁,皇族,能说服世人臣服的皇子。

    满朝文武,包括整个天下,要的太子是带把的男娃,而不是女儿。

    这意味着他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并不能得到他最好的东西,因为性别就把她淘汰了。

    这是皇权最残酷的现实,甭管她血统有多高贵,甭管他这个父亲有多偏爱。

    想到这里,周瑾行满腹憋屈。

    翌日一早几人就下山去了,周瑾行昨夜没睡好,眼下泛青,有些疲惫。

    霍雄敏感地意识到主子心情不好,也不敢多问。

    一行人快马加鞭回宫。

    温颜不知周瑾行的去向,闻着院子里的桂花香,叫采青她们打点桂花做桂花露。

    眼见快到九月了,这时候西域那边的棉花想来已经采摘了,可惜离京太远,要不然真想去看看那壮观场景。

    晚些时候周瑾行回宫,脸色一直不大好看,黄内侍瞧着不对头,偷偷问霍雄。

    霍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入夜时周瑾行满怀心事,他把钱嬷嬷叫来,提起当初许太后的诅咒。

    钱嬷嬷皱着眉头道“陛下莫要多想,你乃真龙天子,岂会因一句诅咒就被困住”

    周瑾行始终有心结,说道“可是许太后是朕的阿娘。”

    钱嬷嬷闭嘴不语。

    周瑾行“不管我二人生伤到何种地步,她养育朕是事实。

    “朕始终无法释怀与温三娘互换一事,总觉得有什么因果在其中。”

    钱嬷嬷不忍他困住自己,担忧道“这难道是陛下去紫云观的原因”

    周瑾行点头,“朕昨日见过云逍真人。”

    钱嬷嬷愣了愣,她是最信鬼神的,云逍真人名气很大,有许多信众,不禁好奇问道“陛下何故去见他”

    周瑾行揉了揉太阳穴道“朕到底对许太后的诅咒耿耿于怀,特地去问过卦。”

    当即把在紫云观的情形粗粗说了说,彻底把钱嬷嬷的嘴堵住了。

    愈发觉得有点邪门。

    连着四次都卜同样的卦,委实匪夷所思。

    周瑾行“我求后嗣,他说不尽人意,可见与许太后的诅咒是合谋的。”

    钱嬷嬷欲言又止。

    周瑾行从未怀疑过云逍真人,因为那老儿就是远离世俗的修道者。

    哪怕年事已高,也仍旧在外云游,极难见到。

    当时他只说了卦象,非常客观,不掺杂任何情绪。

    后来周瑾行又让霍雄卜卦,那龟壳并没有什么问题。

    钱嬷嬷发愁不已,因为她知道周瑾行这个人有点拧巴。

    许太后的诅咒显然成为了他的心病。

    这需要他自己去克服。

    但目前看来,他是没法克服的,甚至因着与温颜互换更加笃定他被诅咒了。

    他需要破解这道难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