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天边渐渐泛白,林府庭院里雾气弥漫,缠绕着各种珍花异草,如同人间仙境。因还没到起床的时辰,此时整个府上仍旧寂静无声。
黛玉是哭着从梦中醒来的,睁开眼睛后只见灵堂内空无一人,远处却传来青雀的呼喊声。料想到楚越已经走了,她莫名松了口气,抬手将眼泪擦干,又锤了锤发麻的腿,这才起身到门口回应青雀。
“小姐,你吓死我了”青雀一路小跑着过来,眉头皱得和打了结一般,一双眼里也满是焦急。“我还以为瞧这模样必是一夜未睡,这身子怎么受得了啊”
“无事,不必担忧,不过是过来陪一会父亲罢了,咱们这就回去睡觉。”
黛玉状似讨好地揪了揪青雀的袖子,任她扶着自己,主仆二人终于离开灵堂,往藏珠阁方向去了。
而灵堂外边的东侧角里,宽大的柱子后边却藏着一个人,此人正是楚越。他目送着那两人,直到一点身影都看不见后,方才缓步离开。
今日是个好天气,太阳高升之时,林府已经开始陆续来客人了。所幸大部分客人已于前两日吊唁过,这日来的就不甚多,楚越一夜未眠,此时林管家在,他便想忙里偷闲,回去休息一会再来。
只是他方才踏进回重山阁的青石板路,不凑巧就看见贾琏从远处一条小径,往后院而去。后院里住着的只有林家姑娘一人,此时贾琏过去必定是要找她。
想到林管家昨日说过的话,楚越不禁眉头一皱,心下暗忖“这必定又要去搅扰林姑娘了。”
想到昨夜那个坚强、倔强的女子,他站在青石板路上,一时停滞不前,自顾自陷入沉思中。
稍臾,他像是想到什么,步伐飞快地原路返回,先找到林管家说了一通,然后又去了账房一趟。
去藏珠阁的路程并不远,况且楚越有意要赶上贾琏,不过几息便瞧见他站在院外向里张望,身前还有几个丫头并小厮拦着。
“贾二爷,怎的在这里林伯父灵前正缺人侍奉,若贾二爷有空,可随我去帮帮忙”
贾琏没想到楚越这时候会来这里,一时紧张起来。再加上正是他在楚越那碰了几回壁,这才把注意打到黛玉身上,因此这份邀约他绝不接受。
“楚公子可是林姑父倾尽家财的好女婿,这守灵侍奉之事合该是你一个人的,我就不凑这份热闹了。”
就料到他会拒绝,楚越也不着急,当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东西,往贾琏眼下挥了挥。不等他反应过来,又到“贾二爷不愿去灵前也行,在下便请贾二爷去那边亭子里坐坐,二爷可愿意”
这是一块同心佩,两个连环一个心,象征着永结同心。这个同心佩是贾琏大婚当晚,赠予王熙凤的,夫妻俩一人拿环,一人拿心。楚越手上拿着的,赫然就是贾琏下扬州时,被要求日日佩戴的玉环。
只不过前几日,这玉环不知怎的不见了,贾琏打发小厮去瘦西湖边找了几日,都未寻得,如今怎会出现在楚越手上
“自然。”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后,贾琏脸色变了几变,不得不同意了这份邀约。
两人一起往藏珠阁不远处的亭子里走去,立时就有丫头出来倒茶。
其实,这同心佩是一位花船上的妈妈送来的。
按理说,风月场上多是贪财之人,丢这样一个还算名贵的玉佩在那,是怎么都找不回来的。可那位妈妈见贾琏是京城口音,非但出手阔绰,又日日都去,便想着放长线钓大鱼,亲自给送了来。林府的门房收到后,又拿给了林管家,也算是偶然间得到的证据。
“想必这同心佩,对二爷来说十分重要,在下就从花船妈妈手里接了过来。只是不知家中二奶奶、还有荣国府上上下下的主子知道,贾二爷来扬州后,正事一件没干,一味流连青楼画舫,该是何种反应”
“你”贾琏惧怕极了,正是因为他乱来错过佳期,家中安排的任务才没有完成,若是让他们知道,不说王熙凤会怎样闹,就是贾母、王夫人一干人等,都要给他好果子吃。
他趴在桌子上冷静了一会,才想到楚越此举必有深意,便迫不及待到“楚公子既然能把它拿到我眼前,想必还是想还给我的,说吧,要怎样才肯”
“好说,不过我今日主要目的是来给二爷送银子的。”楚越扬唇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这是十万两,请二爷笑纳。”
“什么意思”看着石桌上的银票,贾琏有些眼馋,又有些害怕。
“只要你不再来找林姑娘,林家家产之事也不要再掺和,这十万两就是你的。至于这枚玉环,我拿着也没什么用处,待上京后自会归还。”
实话说,十万两的银票的确令人难以拒绝,可贾母曾说整个林家说不准有几十个十万两呢,而且交代自己的事
看出贾琏的犹豫,楚越又加了一把火“贾兄大可往家中去信,尽可能把家产之事往在下身上推,这样回去后也顶多被责骂几句。”
思虑再三,在楚越的循循善诱下,贾琏咬咬牙,望着桌上玉环和银票,终于点了头。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就算拿到林家家产,回到贾府后自己能不能拿到十万两都难说,而面前的却是实打实的十万两。
“一言为定”
“成交”
贾琏抱着银票喜滋滋地回去了,楚越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挂着的笑十分讽刺,人性啊
“一下子给十万两,会不会太多了些”
林管家从一道回廊里钻了出来,楚越收起脸上的表情,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就当是给林姑娘买个清静,况且日后必定是要他还回来的。”
林管家不再说什么,给楚越行了一礼后,就回灵堂帮忙去了。虽然现在整个林府都是楚越的,可他们这几个亲近的下人的卖身契,却在黛玉手里,他要履行的是监督之职。
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楚越将玉环揣好后,便准备回重山阁休息。若不是贾琏这厮,这时候他怕是已经睡了小半个时辰了。
谁知走到半路,却见雪雁手里不知拿得什么,正鬼鬼祟祟地往厨房跑。
楚越心中奇怪,近日藏珠阁里吃饭熬药,都是吩咐厨房的人专程送来,很不必主子身边贴身丫头往那边去的。
“站住”
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雪雁赶紧回头去看,发现是那位楚公子,只好停下打招呼。
“手上拿的什么去厨房做何”
听问起的是这个,她不知怎样答,只好低着头不说话,手上的东西却不自觉往背后藏了藏。
“说话”
陡然间的疾言令色,把雪雁吓了一跳“拿的是药材,奴婢正要去厨房给姑娘煎药呢。”
之前大夫吩咐过,黛玉的药分别在辰时、午时、酉时三个时间段喝,现下不过食时初刻,煎的哪门子药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辰时的药已经喝了,怎得又熬还是叫你去熬”
又是一片静默,楚越不耐烦起来。
“说”
作为黛玉幼时的伴读丫头,主子们不看僧面看佛面,还从未苛责过她,现如今被人这般斥责,雪雁顿时吓得心慌意乱“姑娘她姑娘病情加重不让我们告诉林管家,说是这几日劳累他太多,只让拿着先前的药再煎一服喝了。”
得,这是把自己昨夜的话记住了。
“这怎么能行简直是胡闹快回去照顾你们姑娘,我这就派人去请大夫。”
楚越又好笑又好气,还有些后悔昨夜之言。按现在的情况来说,这姑娘分明就是个极其敏感的性子,很容易把那些劝诫的话想左,以后还是少说为妙。
黛玉正躺在床上发汗时,就见雪雁双手捧着药材回来了,便出声问“不是叫你去熬药,怎的又拿回来了”
“姑娘,不用熬了,楚公子去找大夫了。”
这答案,令黛玉有些激动“不是让你悄悄去熬药,别惊动任何人吗你找楚公子做什么”
“是奴婢路上被楚公子碰见,逼问出来的,况且奴婢也觉得要去找大夫诊一诊才好。”
“你”
“罢了,事情都发生了,责怪你也无用。”黛玉苦笑一声。“只是我又要成为别人口中的麻烦了。”
不到小半个时辰,藏珠阁就来了位新大夫,并不是一直为林家一家老小看诊的张大夫。
黛玉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依照大夫所言伸手把脉,撤下纱帐观面,过了一会大夫便开药走人。
一个时辰后,便有厨娘过来送药,雪雁接过药碗送到卧房里。
从托盘里端过药碗,黛玉正准备憋气好一口气喝光,却见那药碗下还压着一张纸条,她心中生奇,不由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到“昨夜之语,本愿姑娘爱惜身子,绝非有姑娘累及他人之意,若令姑娘多心,在下疚心疾首、悔不当初。”
字迹难看,口吻清晰,是谁写的不言而喻。
将药喝完,又把纸条放在油灯上烧尽后,黛玉躺下去,将被子整整齐齐盖好。
“我要先睡会儿,待身子好些,养足精神了,再去爹爹那,你们不必守着,我去时会和你们说。”
丫头们都知,黛玉一向说话算话,她既这么说,就一定会这么做,都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
一行人散开床帐,点好安神香,先撤出去了,雪雁还在打扫油灯下的灰烬,她望着床上那个安静的背影,心想“楚公子的纸条可真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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